第125章 華服下的虱

26天前 作者: 卷地西風
第125章 華服下的虱

第125章 華服下的虱

聽到聶文瑾的話,祝成標沒有看身邊其他兩人,隻是斂眉靜靜與她對視,也不知是在觀察,還是在想什麼彆的。

片刻,他表情柔和了幾分,帶了些笑意,但這笑意味不明。

“立功表現這個,我不能打包票,因為真到了最後上檢的時候,我們隻能幫你向檢方提交申請,將你的表現如實上報,最後是否算重大立功表現不好說,但隻要你提供的線索有用,在你原有的犯罪行為上減刑是肯定的。”

“你現在什麼都沒有說,哪怕憑經驗我也沒辦法判斷,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聶文瑾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憊的樣子。

她知道自己正在跟一個老狐狸討價還價,也做好了成功可能性不大的準備,但真正見識到祝成標的太極手段後,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在沒有見到真東西之前,祝成標不可能給她任何保證。

也正常。

她歎了口氣,說:“我明白您意思了。”

“那,我現在開始說我知道的事情?”

祝成標抬手阻止。

“等等。”

他轉頭衝秦凱給了個眼神,後者立即起身,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摸出了一個手持DV,還有一個伸縮的小三腳架,把房門鎖死之後,就把DV和三腳架放在門口,有點矮,但足以將他們四個人完全收入鏡頭。

聶文瑾頗為愕然:“這……是DV?是不是太老了一點,現在有很多新設備,我理解你們在這種時候需要錄像證明,不過節目組也不會缺設備,找他們借一個小型攝像頭就可以了啊。”

秦凱一邊按下了開始錄製,一邊笑道:“我的個人習慣而已,老東西更經用,新的確實更智能更方便,還可以用手機,但是連了網的都不安全,彆人的東西借來就更不安全了。”

“現在條件有限,我們隻好在能力範圍內用最安全的東西,這樣,對你,對我們,都好。”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老派甚至有點老土的設備,聶文瑾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手持DV這種東西了,但是現在架在那裡拍攝,卻莫名帶來了一些安全感。

她閉閉眼,聲音舒緩下來,說:“好,那我重新說。”

“今天我主動來找幾位,是來自首的,想跟祝局坦白一些事情。”

祝成標的表情也與剛才不同,變得肅然而沉穩。

他接過秦凱從公文包裡拿出的一個筆記本,從胸口的襯衫袋上取下筆,因為沒有桌子,就直接放在腿上,作出預備書寫的動作:“請講。”

聶文瑾放鬆了一點,靠在輪椅靠背上,說:“我的履曆,幾位應該都看過,我出道是在大學時期,大二的時候在學校海選時被選中的。”

“有關父母的事情,新聞裡我從沒有提過,不過你們也看得到資料,我是被領養的,出身滇省的一個孤兒院裡,經曆了數次領養,最後才留在了現在的家裡。”

“十幾歲的時候我母親就去世了,自從她去世,我父親就整日鬱鬱寡歡、酗酒、不工作,在某個晚上出去買酒的時候出了車禍,被撞斷腿,原本家裡條件並不算差,存款也足夠支撐到畢業工作,但他出了車禍,肇事司機當場死亡,司機家裡也沒有多少錢,賠不出來,醫療費隻能我們家自掏腰包。”

“巧合的是,我父親不工作後就斷繳了醫保,也沒有買商業保險,家裡一瞬間就被醫療費掏空了。”

“當年我就讀的學校其實是不允許在大四之前接戲的,管得很嚴,那時候來學校海選的劇組,校方也都隻讓臨近畢業的學生們參與,我沒辦法通過演戲賺錢,所以跟學校申請了休學,之後輔導員找我談過,幫我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出於以上種種因素,我才能在大二的時候就接戲。”

“這是我的家庭背景,以及前提條件,希望各位彆嫌我囉嗦。”

聽到這裡,祝成標理解地點點頭,溫和笑著,嚴肅的表情褪去許多:

“沒事,你願意多說那當然更好,法理之外還有人情,有這些參考原因,公訴的時候多多少少也會考慮到,放心說吧。”

聶文瑾有些勉強地笑笑,點頭之後繼續說:

“謝謝你們。”

“總之,大二接的那部戲,正好是無雙影視出品的,是個文藝片,片酬在藝人眼裡不算什麼,幾十萬,但我當時還沒有簽公司和經紀人,不需要分成,對我而言非常非常多了,解了燃眉之急,不僅暫時足夠我父親的醫療費,省一點用,也足夠我安心讀到畢業再工作了。”

“在那部戲拍完之後,我本來準備安心上學,無雙影視找到了我,給出了一份很好的經紀合約,我沒有當場答應,回去問了問輔導員和熟悉的老師,他們都說那合同非常好,勸我趁熱打鐵簽下來。”

“各位或許不大理解為什麼非要那個時候簽約,我解釋一下,娛樂圈這個地方是非常容易過氣的,或許有個人今年上了節目火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等到節目結束,這個人如果沒有後續發展,商業價值就會越來越低,甚至隨著時間流逝,會比上節目之前還要低。”

“我拍完那部戲之後雖說沒有大火,不過也拿了獎,算是小範圍出圈,要是拍完就隱身繼續讀書,等我畢業之後就說不準還有沒有戲拍,更不可能拿到那麼好的合同。”

“綜合考慮之下,我簽了。”

“不過真正進了無雙影視之後,才發現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子。”

“他們選中我,並不是因為我的演技好,而是因為我家裡有一個長期需要花錢的病人,我父親的手術雖然做完,截肢了,但傷害不止是截肢,他也受到了身體上和精神上的重創,我要工作,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家裡照顧他,隻能送他去療養院裡,這是一筆數額不小的固定開銷。”

“哪怕第一部戲的片酬可以支撐一段時間,我仍然得持續不斷地賺錢,否則哪怕我省吃儉用也養不起。”

“說得難聽點吧——這是當時我被邀請去幫他們做事的時候趙明濤親口對我說的——哪怕我年輕漂亮出去賣、給大老板當三,能怎麼樣呢?都是青春飯,都是違法犯罪道德敗壞,年紀一到就賺不了錢了,被發現了就身敗名裂,比起做J,做明星還賺得更多。”

“他說,他們已經對我很好了,沒有逼我出去賣身,看看隔壁的棒子,普通小明星,乃至一線藝人,在資本眼裡都是個屁,想玩就玩,我們這兒還沒那麼黑,起碼我有的選,不肯賣,那就給人當手套。”

“因為我有軟肋,我需要錢,我長期需要錢,所以選了我,”

她靜默了片刻,捂住臉,長長的、深深的,歎了口氣。

祝成標,秦凱,以及馮常平的臉色都有點難看。

前者還稍微可以控製,隻是麵色沉而已,但後兩者完全沒有控製表情的打算,臉色黑如鍋底。

秦凱和馮常平同時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剛扣上的衣領子又被解開了一兩顆——

實在是氣悶。

祝成標深呼吸,緩了緩之後,說:

“這種事,在你們那圈子裡很多嗎?我記得韓非好像也是跟你類似的情況。”

聶文瑾苦笑道:

“我拿到手機之後上網看過,韓非找我談話的時候,直播都錄到了。他當時應該也不知道節目還在直播吧,幸好我沒有說出來,隻是人設崩了而已,否則現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的事情,圈子裡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我多少也聽說過,畢竟背後動手的是無雙影視,我不可能一點都沒聽說。”

“要說我跟他類似,情況確實是差不多,他媽媽得了癌症,也跟我一樣是單親,比我壓力還大一點,因為他還有個妹妹,我父母是無法生育才去領養了我。不過我跟他的區彆也很大,他這個人有點軸,放在其他地方可以說是個正直的好人,但在娛樂圈裡,他們背後都說韓非假清高。”“好笑吧?不肯陪睡,不肯當白/手套,跟陸思源那種傻逼沒法維持表麵關係,就是假清高。”

“我挺佩服他的,這麼些年,在環星那種吸血鬼公司裡都能拚了命接通告賺錢治好媽媽,錢攢夠了就打算退圈,可惜,他應該忍一忍,忍到合同結束了再撕破臉的,否則也不會被搞成這樣。”

“隻是我沒想到他現在還堅持要查……”

“等等。”

聶文瑾的話語頓住,倏然抬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祝成標:“韓非,不會跟我一樣,和你們合作了吧?”

說到韓非和她在山洞外麵的事情,聶文瑾忽然想起來,當時韓非對她說過一句幾乎是明示的話。

他說,我們有的底牌,比你想象中的多很多。

他問,如果能全部按死,你就會說?她當時完全沒有往這方麵想過,但是現在回過頭仔細審視就能發現——太巧合了。

韓非對任拓、對那兩個通緝犯一直在試探,對她也一樣,以他這個普通藝人身份的信息渠道而言,他怎麼能知道這些的?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可他要是有這種本事,怎麼還會被打壓成現在這樣子?那麼,就隻剩下了一種可能。

韓非早就跟官方合作了,當時來問她那些事情,其實是在幫官方套她的話。

聶文瑾的目光過於銳利,先是直勾勾盯著祝成標,繼而在另外兩人臉上緩緩掃過,最後重新定格在祝成標的雙眼。

祝成標倒是沒有慌,麵色如常,可實際上,他們三個心裡都同時冒出了一個念頭。

難怪這姑娘出身這麼低,還能爬到這種位置。

這種腦子,不管乾什麼都該她成功的。

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馮常平,此時忽然開口了:

“我們確實有臥底,但至於到底是誰,現在暫時不能告訴你。”

“正如老秦用不聯網的DV拍攝一樣,我們要保護你,同時也要保護其他人。”

聶文瑾沉默許久,最後自嘲笑道:“是,您說得沒錯,我不該問。”

“算了,那就繼續說剛才的事情——對於我說的事情,你們有什麼疑問嗎?”

雖然對方已經算是默認,但她也很清楚,由於之前說話時一直並不坦誠,這幾位官方的大人物對她始終保持懷疑,不願意交底,才是正常反應。她都沒有交底,憑什麼要求對方交底?祝成標依然穩如泰山,看了看筆記本上字跡潦草的“筆錄”。

仔細審視一番聶文瑾說過的、被他記錄下來的重點,祝成標沉吟道:“說說無雙影視具體要你做過什麼吧,以及,在此期間,你有沒有聽說過其他的犯罪行為。”

聶文瑾是真的有點累了。

她重重往後一靠,隻有雙手扶住輪椅把手,其餘重量都全數癱在輪椅上。

一邊思考,她邊低緩開口:“陰陽合同這東西,你們聽說過吧?我記得快十年前,娛樂圈經曆過一次大掃除,當時有很多人都被查到了偷稅漏稅,但那個名單從來沒有被徹底公開,隻有一部分被拿來殺雞儆猴,公開被釘在恥辱柱上鞭屍,封殺雪藏。”

“被拿出來的那部分,有的是真頭鐵,有的是沒有辦法了。”

“就是因為這陰陽合同的事情。”

秦凱跟經偵接觸最多最頻繁,是在場最了解這方麵的人。

他點點頭,說:

“那個案子,長山和川南都沒有經手,全盤由京城那邊處理,不過我也有所耳聞,經偵那邊的同事提到過。”

“被罰得最狠的那一個,是因為偷稅漏稅的金額巨大,官方數次警告傳喚,給了很充分的時間,但那個藝人死不鬆口,堅持自己沒有漏過那麼多,打算把鍋推給工作室的財會人員。”

“當然最後那個藝人和他的工作人員全部被處罰了,他本人不僅需要補上罰款,還被上麵通告封殺,財會就比較慘了,進了著名的金融大學監獄裡蹲了好幾年。”

“一個要掏空身家賠幾個億,一個蹲大牢,很難說哪個更慘。”

聶文瑾再次笑了。

她從自己的兜裡摸出一盒煙和火機,拿了四根,另外三根遞給祝成標等人:“抽嗎?”

三人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也沒管什麼紀律了,沉默著接過之後各自點上。

聶文瑾也自顧自點燃了煙,完全沒了在媒體鏡頭麵前的形象,斜斜倚在扶手上,用一隻胳膊撐著自己。

她一口氣抽了半根,最後才夾著那根煙,眼神放空,說:

“其實,絕大部分偷漏稅的藝人,跟背後洗……的那些事情,兩種罪往往是分不開的。”

“之所以他們隻認前一個,是因為後者他們擔不起。”

“講實話,我現在願意來自首,來跟你們說,並不是因為我跟他們不同,我還是很害怕的,我隻是猜到你們已經摸到線索了,如果現在配合交代還有機會。我比以前那些藝人運氣好很多,僅此而已。”

“具體的操作,例如那些錢是從哪裡來的,這個我不知情,上麵的人也不可能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信息,作為一個手套,我的工作人員比我知道得更多,很多藝人都幫忙做這個事,無雙高層也防著所有人,就算像我現在這樣來配合調查,也說不出最重要的東西,他們防的就是這個。”

“而我之所以說偷漏稅跟洗Q分不開……”

“請諸位想想看,稅務是分級製,賺得越多,納稅額度就越高,一線藝人收入高,起征點20%,但大部分都要交40%的稅,例如我拿了一個一百萬的通告,報酬到我手裡之前甲方就已經扣過稅了,那叫勞務報酬征收,然後根據我的合同,我要先跟公司三七分成,到手裡能有多少?用40這個點算,那到公司賬上也就是六十萬。”

“到手可能三四十萬左右,這還得扣掉個人所得稅,再然後,還要給我個人工作室裡的工作人員發工資,以及各種各樣明星需要的打扮,禮服、造型、出行,那都是錢堆出來的。”

“聽起來好像還好,是嗎?”

“收入那麼高,哪怕其他地方支出了那麼多,一百萬的報酬,最後手裡多多少少能留住十萬,這種收入已經超越99%的人了,為什麼明星都那麼不知足,非要到處摳錢出來,甚至冒險去違法偷漏稅呢?”

“因為那些錢的大頭,根本就不是給藝人的。”

“當然,我也不是說所有偷漏稅的藝人都是出於這類原因,隻是在告訴你們,絕大部分藝人搞這種事情,背後的真實原因。”

“公司拿的那個分成,是在洗,我的那部分,也在洗。”

“為什麼我明明簽了無雙影視,他們還要給我單獨弄出來什麼個人工作室掛靠呢?因為我的個人工作室是獨立的賬,財務是他們安排的人,比公司的賬要更好鑽空子。”

“不管是出於被逼還是自願,藝人總歸幫他們洗了那些錢,偷漏掉的稅也進他們口袋,看似收入非常高,可到最後查到頭上來了,要補交要罰款,誰拿得出來那麼多啊?偷的東西根本就沒進自己手裡,砸鍋賣鐵也不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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