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能與另一個世界相提並論,不過天鬥城的夜色還是不錯的。
天鬥帝國畢竟也是橫跨半個星球,是雄踞北方的大國,此處建築粗獷,倒是頗為恢宏大氣。
優雅恬淡的燈光從月軒的數層小樓中射出,身處天鬥城中,這棟建築清雅彆致,反倒與周遭格格不入。
然而,彆致的月軒卻意外地融入進了天鬥城這座大都會。
而在學院的頂層,那輕曼羅帳之下的唐月華,卻又再次讓風言大大不理解了。
“怎麼?在你的印象中,我不是這樣一個人吧?”
對上唐月華好笑的美眸,風言也的確錯愕。
因為眼前原本鵝黃色宮裝,端莊典雅的唐月華,來到此處後,當即來到了石桌石椅前,撥開了琉璃瓶的塞子,為自己斟滿了一杯綠酒。
是動作之流暢迅捷,唐月華即便體態依舊挑不出任何毛病,這也超乎了風言的想象。
以唐月華的修為,她要做到這一點,必然是要經曆過成百上千次重複的行動,才能做到。
從她舉起酒杯強忍著不去顫抖的雙手看,風言也立時明白了。
“你沒有什麼修為,不該學唐昊酗酒。”站在一旁的風言,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這麼快就看出來了嗎?”見風言盯著自己的手,唐月華反而毫不在意,舉起杯中之物便一飲而儘。
“雪珂那孩子跟了我多年了,她都未曾發現……”唐月華輕舉著酒杯,伏在了石桌之上,“一定很醜陋吧?”
看著這個反倒如同曼珠沙華的唐月華,風言幽幽評價道:“吟誦行詩一首,隨後沉淪夢中。依舊很美,但也太過虛幻。”
“……倒是被你這個小輩教訓了。”
話雖如此說,唐月華的杯中之物卻又盈滿了。
“告訴我吧,你與唐昊一同前尋我,到底要做什麼?”
言罷,她喉頭輕動,杯中之物卻未曾灑落一滴。
風言依舊沒說什麼,他也依舊實話實說:“沒什麼,他認我當侄子,說你是我媽。”
“嗬…”唐月華臉上,難以置信地浮現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這個瘋子,他依舊這麼喜歡活在幻想中。”
說著,唐月華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彆看我這樣,但我從不會像唐昊,出了事情就隻會逃避。”
“這次,唐昊一逃就是近二十年,害了宗門,害了父親,害了所有人!到頭來把你領來,竟然還是在逃!”
言罷,唐月華便把酒杯擲了出去。
風言眼疾手快,順手就給撈了回來。
他也同樣好喝一口,隻是唐月華卻沒有請他喝。
這下好了,杯子不要了,風言這不就用上了。
在唐月華迷茫的眼神中,風言斟滿一杯酒後,也不顧唐月華抬手接杯的動作,自顧自喝了起來。
“失禮!”唐月華心情很差。
說話間,兩隻秀拳便砸在了石桌之上,可惜力量太小,看起來很大的力量,卻沒有一絲波瀾。
風言甚至覺得,唐月華應該很疼。
正事要緊,風言也沒揭穿唐月華,“軒主,我很清楚你不是我的母親。雖然不知道到底為什麼,但我沒有反駁唐昊,實際上是保命之舉。”
“你若不是我的孩子,他會殺了你是吧?”唐月華一語中的,她見風言不置可否就明白了,當即又是嗤笑一聲,“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瘋癲!”
明白了唐月華的態度,風言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希望,軒主能裝作是我母親,搞定唐昊就成。”
唐月華聽罷,如同一攤爛泥似的趴在了石桌上,靜靜吐出來三個字:“我不願。”
唐月華冷冷一笑,“嗬嗬嗬,讓我把其他女人的孩子,當作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辦不到。”
這麼一說,風言就懂了。
“說起來,若是有可能,你的確該是我的孩子。”唐月華的話沒完,她反而囉唆了起來。
“你今年快19歲了吧?”
“我倒是很難想象,他究竟是和哪個女人有的你?”
“當你第一次出現在天鬥城中時,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遠遠地看過你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孩子。”
“那時我就想過你的出生,也許是教皇比比東?這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很可惜,如果你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她的性情不應該那麼酷烈。以她的能量,也絕不可能注意不到你。”
“你就好像憑空出現的一樣,就那麼巧合地被雪清河收養了。”
這是唐月華對於‘言風’這個人身份的調查和猜測,風言隻能說,她比唐昊猜得準。
一邊說,她一邊奪過了風言手中的酒杯,一飲而儘。
“你不明白,風落銀絲天上言,究竟是多麼遙遠的一句話。”
“當年我就在他的懷中,一夜後,他就再也沒出現在我的人生裡。”
當唐月華再次想要斟酒的時候,目瞪口呆風言終於回過味兒來,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說什麼?”
“怎麼?要為你母親打抱不平?”唐月華微微透著酒紅的臉上,忽然間就洋溢著自鳴得意之色。
她甚至朝著風言眨了眨眼,“恐怕全大陸的女人都想不到,劍魔鬥羅風言的第一次,會被我這樣一個沒有不能修煉,不知廉恥的女人拿下吧?”
唐月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但風言就是聽不懂了。
久遠的過去,早已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風言。
那天,風言破關八十級,出關後遇到了寧風致。
那時的寧風致剛剛繼承七寶琉璃宗沒多久,新宗主上任,同輩人還是很給麵子的。
那一晚,聚集許多風言不認識人。
當然,唐月華以及她的兩個哥哥也都在。
那天風言人也高興,這酒喝多了,很久就失去了意識。
按理說風言很難會被喝趴,但那天他就是這樣了。
記憶中,風言隻覺得那天自己做了個青春期少年都會做的夢,第二天感覺喝太多,魂力都運轉滯澀了。
“……不可能吧?”看著唐月華放縱的臉色,風言依舊不可置信。
因為他衣著完整,除了滿身的酒水逼著自己去洗澡,沒什麼任何異常。
等等,洗澡?!
洗完澡後,風言破空而去,直奔極北。
然而,唐月華卻反問了一句:“你知道唐昊為什麼會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
風言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原因很簡單…那天我做賊心虛,被他發現了。”唐月華苦笑道。
“後來,我說我懷孕了,唐昊激動之下推倒我,導致了我的流產……”
“…你說什麼?!”風言立時橫眉倒豎,天青色的魂力爆發,攜帶著蒼白的殺神領域橫貫天地。一時間,爆裂的狂風席卷而出,幾乎要將整個月軒掀飛。
就在這時,一層柔和的波動從那唐月華身上釋放出來,她的貴族圓環發動了。
她身上釋放出的波動是優雅而自然的,柔和的似乎能夠撫平世間一切悲傷。
風言隻覺得自己的怒火殺氣與她這特殊的氣息一接觸,居然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快速消逝。
但天青色魂力裹挾的狂風卻沒有消失,有些東西根本不可能抑製。
抑或是說,即便失去了一切情緒,風言依舊擁有超強的自身掌控力。
“都是,唐昊做的?!”
“我倒希望有一個孩子。”唐月華報以苦笑道,“可惜唐昊不懂什麼是月事,見血就以為是流產。”
月事?
風言的大腦又宕機了。
他剛剛可算是把一切都連起來了,難怪唐昊見唐月華就跪,以前也說對不起唐月華,還對‘言風’挺好的。
原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害死了侄子。
風言這麼一聽,那當場就炸了。
他哪裡還想顧及唐月華是不是拿了自己一血,滿腦子都是唐昊害死了自己孩子。
可誰曾想,唐月華說什麼?月事?
見風言的情緒漸漸穩定,唐月華也自嘲一笑道:“你該明白,我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會為家族聯姻。”
“我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風言那個大哥哥身上,可惜他從不會正眼看待任何女人。”
“我以為我那麼做了,就能擺脫既定的命運,就能與他在一起。”
“可命運弄人呐…當初我年幼,還是懼怕兄長的威壓,沒有堅持到底,離開了他的房間。”
“最後我實在沒法子,騙他們說,我懷孕了,懷上風言的孩子,鬨得儘人皆知。”
“唐昊在那般境地,失去了理智。他說我玷汙了昊天宗的門楣,一把將我推倒在了地上。”
“那天,我頭一次感受到了昊天宗的冰冷,也感受到了他們的愚蠢。而我這一裝,也裝了近四十年。”
“好在,他們終於不再逼我了……隨著劍魔之威日盛,也沒有人再敢提起當年那件事了。”
“他們不敢,甚至連至今還沒有意識到,劍魔成為昊天宗的女婿會怎麼樣。他們,還會過得這般悲慘嗎?”
“堂堂天下第一宗門,愚蠢至此,當真是不可救藥。”
看著默默飲酒的唐月華,風言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參考朱竹清等人攻略風言的流程,唐月華幾乎做對了每一步。
甚至以當年風言的心境,他醒來要是發現忽然多了個聽話可人的小媳婦,隻怕這輩子都不會有其他女人什麼事情了。
換言之,風言娶個媳婦過日子的目標達成了,他就不可能再比比東的大長腿騙去喝茶,也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情了。
可幾乎完美達成的目標,完全毀在了唐昊的手中。
甚至唐昊不發瘋,不去推唐月華那一下,隻要帶著唐月華去風劍宗下聘,所有問題都不會有了。
唐昊幾乎做錯了每一件事。
完全可以說,他自己的倒黴,昊天宗現在境遇,乃至風言和唐月華的情況,都和唐昊脫不開關係。
堪稱萬惡之源。
醉酒的唐月華反而恢複了那個雍容華貴的模樣,即便發絲已被風言迸發的魂力所打亂,她也依舊站地挺立。
“帶唐三來吧。讓他滾,告訴他我不想再見到他,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抿了抿唇,風言什麼也沒說,轉頭下了樓。
當年的事,他就是受害者。
可時過境遷了,看唐月華整日酗酒的樣子,顯然是沒有放下。
風言當真不知如何麵對,也終於深刻理解了什麼叫作‘難消美人恩’。
實力強大當真不能解決一切麻煩,忽視人情世故,結果都是災難性的。
若是唐月華當年真的育有一子,當真流產早夭了,那該如何是好?
就算屠進昊天宗,也無可挽回吧?
來到唐昊麵前時,風言古井無波地看著依舊跪著的唐昊,“母親說,讓你滾,她不想再見到你。唐三可以留下,”
聽到這樣的話,唐昊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身來拍了拍唐三的肩膀。
“爸!”唐三大喝一聲。
下一刻,唐昊的身影已經在唐三麵前淡化,悄然消失。
“究竟,為什麼!”唐三終於忍不住喝問道。
“沒什麼。”
風言盯得唐三直發毛,“你父親造成了母親的流產,而我,就是那個流產的孩子。”
“……這不可能!”
這什麼不能算騙了吧?唐三隻覺得‘言風’在羞辱他。
然而風言卻冷得唐三發慌,“這世間有的是奇跡,你我的降生同樣如此。”
降生?唐三心念及此,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唐月華也在這個時候走下了樓梯,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二人,“在未來的一年中,我將教導你們各種貴族禮儀、音樂。”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唐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剛見麵,還沒有一個時辰,卻又不近人情,被父親傷害至深的姑姑。
“你看我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麼?”唐月華無情道。
唐三呆呆地看著麵前的親姑姑,他怎麼也想不到,父親帶自己來這裡居然不再是為了修煉,而是學習這些他認為毫無用處的東西。
回過神來後,唐三才看向了風言,試圖尋求認同感,“你沒什麼意見?”
畢竟這個除了修煉,懶散到骨子裡的‘言風’,怎麼看都不像是喜歡學習禮儀的人啊。
“我有,而且意見很大。”風言的話似乎印證了唐三的猜測。
然而唐月華卻擺了擺手,“我不管你。你太強大了,該有的念頭早已通達,禮儀之類得,學來已毫無意義。”
‘你太強大了’是什麼意思?!
風言滿臉錯愕地看向了唐月華。
唐月華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才朝他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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