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腦袋還隱隱作痛,但多年警校生涯鍛煉出的強健體魄在此刻發揮出了關鍵作用,使楊億一口氣跑了一個多小時而不感疲乏,自然也將那些外強中乾、疏於訓練的綠營兵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雪下得愈發大了,風夾雜著雪片,刮得楊億睜不開眼,夜幕中,他就感覺自己越跑地勢越高,當他終於聽不見身後那些兵勇的鬼叫聲、可以駐足停下打量一下四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誤打誤撞地置身了一座石頭山的半山腰位置了。
這山勢很陡峭,周匝草木稀疏,遍地全是犬牙般的嶙峋怪石,使得整個山體看起來顯得猙獰可怖。
舉目望去,楊億在風雪中似乎看到了一點代表溫暖、代表人煙的燈光,楊億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已經倒黴到了極限的自己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遂擦了擦眼睛,再次仔細看去,在前麵一處背風的山壁處,確實佇立著一座不算太大的建築,一點如豆的燈光從建築裡散出,似是巨浪滔天的怒海中屹立的指路燈塔。
楊億心中大喜過望,甚至感覺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這倒不是因為在這風雪之夜尋到了一處可以暫時棲身的場所,而是更多地感覺到了一絲轉運的曙光出現在眼前,於是,他加緊步伐,朝著那燈光的方向奔去。
日後,楊億曾無數次問過自己,假使當時知道眼前這盞貌似希望之光純是那個令他牽掛了一輩子的老騙子成心挖的大坑的話,自己是否還會自投羅網,最後,他不得不承認,他會,因為那個老騙子就是這麼有魅力,他得認命。
話題轉回來,且說楊億腳底下一出溜一滑、跟頭把式地走到那建築物前麵,迎麵看到一間朱色牆體、屋頂有四麵斜坡的古建築物,門楣正中掛著塊缺漆少金的牌匾,上書三個楷體大字:城隍廟。
楊億一激靈,這城隍他還是略知一二,那可是掌管冥界的地方官,手下管轄著文武判官、各司大神、甘柳將軍、範謝將軍、牛馬將軍、日夜遊神、枷鎖將軍等陰神,在三界也算是有些名氣。
隻是,這城隍作為道教裡的一種地方守護神,不建在城裡卻建在山上,令他感到有些費解,但是,已經被雪片洇濕了身上的九九式警服的楊億沒有猶豫,直接推開那虛掩的木門,走了進去。
廟內正中供奉著一尊黑臉大胡子、身披黃色綢緞的神像,想必就是城隍爺了。前麵的供桌上有一盞石燈,看來引自己前來的那盞燈光就是它發出的了,或許是太疲勞了,或許是還沒有從穿越的巨大震驚中醒過神來,楊億並沒有細想,那麼一盞小到放個屁都能掀翻的石燈的微弱光芒,怎麼就能穿透牆壁和夜幕,而且還那麼巧地讓自己看到。
楊億將目光從石燈移開,想看看供桌上還有其他的供品可以填飽肚子,這一看,楊億差點沒噴飯,是的,桌麵上居然有一隻被啃得乾乾淨淨、耗子見了都得含著眼淚走掉的雞骨架,以及一把同樣一滴殘酒都沒有留下的錫酒壺。
看著那連一絲肉絲都沒留下的白森森的雞骨架,楊億一吐舌頭,這是誰的傑作啊,能把一隻雞啃成這樣,這人得餓成啥樣才會下嘴這麼狠啊。
正在狐疑,就感覺城隍爺身上的披風一陣晃動,起初,楊億還以為是外麵的風刮開了廟門,再一看,竟然有一隻白慘慘的手從披風下麵伸了出來,還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滲人叫喚聲:“啊……咿呀……哎……”
緊接著,就見城隍爺身上的披風刷拉拉掉落,同時,伴隨著城隍爺神像背後騰起的一股煙塵,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神像上滾落到地上,嘴裡還含糊不清地罵著祖宗八輩之類的臟話。
楊億一驚,閃身掏槍,嘴裡大聲喝道:“彆動,兩手抱頭,把褲腰帶解下來,快!”
“解褲腰帶,你啥意思,難道你有龍陽之好不成?”那道白影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醉眼惺忪地看著楊億,笑得很是無恥。
楊億這才看清,敢情這道白影是一個年約五十餘歲、臉上那褶子多得一笑能擠死蒼蠅、身體瘦如鉛筆的老頭子,而且還赤著身體。
“我說。”看著眼前這個沒羞沒臊的糟老頭子,楊億不知道他是城隍廟的廟祝還是什麼,而自己又是外來投宿者,不好冒失,但也忍不住皺起眉頭,“那啥,你先脫了衣服,不是,你先穿上衣服再說,這也太沒個樣兒了,我去。”
“你這小輩擾了本真人的好夢,還敢在我麵前舞刀弄槍的,當真是好生不懂禮數啊……”那老頭子被楊億搶白了幾句,也不惱怒,嘴裡嘮叨著,開始滿地尋找自己的衣服。
那老頭子從地上撈起一件上麵布滿可疑汙痕的粗布衣衫就往腦袋上套,可一番掙紮,就是套不進腦袋去,不由急了:“你小子彆光在那買單呀,倒是過來幫我一把啊。”
楊億重新彆好槍,走過去一看,差點沒憋出內傷:“你這是喝了多少啊,下麵的東西非往上麵套,你拿的那是褲衩子好不好!”
“啊?啊。”那老頭子看了一眼手裡的短褲,一點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沒有,“我說怎麼這麼費勁呢,大小頭兒弄反了,嗬嗬。”
“你那背心和褲衩子就不能整成兩個顏色,也好區分。”楊億好心提醒道。
“嗨,我那褲衩子本來是雪白的實底紗的料子,就是穿的時間長了點,然後那顏色和褂子就有些區分不開了……”那老頭子看著楊億,還振振有詞地解釋呢。
“哎呀哎呀。”看著那臟了吧唧的短褲,楊億惡心得是眼冒金星,也顧不得什麼主客之分,徑直嚷道:“行了行了,你可彆說了,再說大嘴巴子直接就呼過去了你信不信。”
那老頭子促狹地看了楊億一眼,一臉壞笑地穿上夾衫短褲,然後,又套上了一件胸前秀有一朵綠色荷花的道袍,沒錯,真是一件道袍。
“你是道士?”楊億一怔,掃了一眼桌上的雞骨架和錫酒壺,忍不住問道:“那你怎麼還吃肉喝酒?”
“誰說道士就不能喝酒吃肉?”那老頭子一翻白眼,一撇嘴,大言不慚道:“道士也分清居道士和火居道士,再說了,本真人豈是那些蠢蛋所能望項背的,自然可以喝酒吹肉,這也是一種修行,懂不?”
楊億無奈地搖搖頭,象這種打著佛道招牌去到處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他在屬於自己的那個社會裡見得多了,而且治安拘留所裡時不時地就會關進去一批大仙神醫法師之類的渣子,對於他們的那些連蒙帶騙的坑人手段,楊億再門清不過了。
見楊億麵帶譏諷的哂笑,那真假難辨的老道士顯得滿鎮定,微微一笑:“小子,看你衣服都濕了,烤烤火吧,去,尋點乾柴來。”
那老道這麼一說,楊億頓時覺得身上濕漉漉的毫不難受,牙齒也開始上下打鼓,於是,他在廟內走了幾圈,還真就找到一些折斷的窗欞等木柴,便攏了一堆在神像前,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生火的工具。
“怎麼點,難不成用那油燈?”楊億看向老道,有些鬱悶地問道。
老道很拽地一笑,張開右手指向那堆木柴,嘴裡念念有詞,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就見一道火龍從老道的掌心直射到木柴上,木柴隨即熊熊燃燒起來。
楊億被老道露的這一手嚇了一跳,但轉念一想,必是老道預先在寬大的道袍裡藏了硫磺硝石之類的易燃材料,再利用某種障眼法弄出這把戲來蒙騙那些百姓,可自己是來自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紀的警察,怎麼可能被他這種伎倆所騙到。
見楊億先是一愣,很快又一臉的鄙薄之色,老道隻做看不見,伸手招呼楊億脫下衣服烤火。
在烤火時,見楊億身體開始輕微的顫抖,老道想了一下,伸手從道袍的袖子裡摸出一個酒葫蘆,晃了晃,遞給楊億道:“喝點酒,驅驅體內的寒氣。”
楊億見那酒葫蘆滿是油膩,都看不出本色兒了,有心不接,怎奈寒氣不斷侵入體內,一咬牙,接過葫蘆,而後閉眼屏氣,往嘴裡灌了一口,就感覺一股灼熱的液體沿著口腔、食管直達胃裡,緊接著,就被嗆得是咳嗽不止,涕泗橫流。
不過,當這種不適感退去以後,楊億就感覺自己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那種輕鬆與美妙之感,竟是從未體驗過的,忍不住看向老道問道:“這是啥酒,太爽了,嗬嗬。”
見楊億這麼快就適應了酒性,老道的眼睛裡先後閃過驚奇、欣慰、期盼、憤怒、痛惜、沉重等等複雜的神情,麵部表情也是陰晴不定。
直至聽到楊億的問話,老道才恢複了先前那種醉眼迷離的樣子,哈哈一笑:“此酒淺嘗則止便好,且不可多飲貪杯,對了,身上不冷了吧?”
楊億活動了一下身體,齜牙笑道:“不但不冷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氣還能上六樓了,哦耶!”
可是,得瑟完沒一分鐘,楊億就哈欠連天,繼而一頭倒在地上,響起了香甜鼾聲。
“喝了一大口還能挺到現在,你果然是天賦異稟,難怪那些王八蛋會選中你……哎,睡吧,孩子,你的磨難才剛剛開始啊”看著在地上酣睡的楊億,那老道歎了口氣,脫下道袍蓋在他的身上,自己則提起酒葫蘆走到廟門門口,看著門外那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口一口地啜飲著葫蘆裡的美酒,表情落寞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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