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大師也報以善意的苦笑,淡然道:“入世便是為了修行,這是消業,更是在積福,又有何汲汲在意呢,嗬嗬。”
黎叔兒回以一笑道:“這麼多年了,和你在一起,似乎總是能顯出我的劣根來,罷了,你就繼續當你慈悲為懷的大和尚,我也繼續當我降妖伏魔、唯利是圖的老道,或許,這就是佛祖所謂的心中有塵、難以破執吧,嗬嗬。”
“你我同為空門,情愛之事本為須斷之根,但你我既有此劫,或破或立,不過今生之事;
紅塵眷屬,心知俱多空相,仍難遏貪、嗔、癡念,癡纏濫打,縱肉之欲非我所願,但求欲見君時得見君,君喜君悲均在旁,即為菩薩心中有佛,佛心中有菩薩,足矣。”迦南大師雙手合什,打起了禪機。
黎叔兒眼神欽佩地看向真正參透四大皆空道理的迦南大師,嘴裡卻哂笑道:“你這老和尚,我就不相信你真的啥都空了,那啥,你就不想知道妙仁大師的那幅畫裡藏著啥玄機?”
迦南大師撩起長眉,一臉笑意地瞧著狡黠的黎叔兒,長笑道:“想必你也不知,卻故意來賺老衲,我豈能上你的當,嗬嗬。”
“我雖不知畫中真意,卻想起了一個故事,不知老和尚願意聽否?”黎叔兒神色一正,緩緩說道。
“願聞其詳。”迦南大師心中一凜,但還是語氣平靜地回道。
“釋迦牟尼佛在世時,講經說法四十九年,魔王波旬看到釋迦牟尼佛度了很多人,心裡很不舒服,請佛陀趕快涅磐:“你度了那麼多人了,可以涅磐了。”佛祖覺察到自己與娑婆眾生的緣份已到,就答應了波旬的請求。魔王波旬說:“你涅磐後,我一定要破壞你的佛法。”
佛陀說:“佛法是正法,沒有任何力量能破壞。”魔王波旬說:“到你末法時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孫混入你的寺廟內,穿你的袈裟,破壞你的佛法。他們曲解你的經典,破壞你的戒律,以達到我今天武力不能達到的目的。”佛陀聽了魔王的話,久久無語,不一會,兩行熱淚緩緩流了下來。魔王見此,率眾狂笑而去……這個典故,大和尚聽著熟悉嗎?”黎叔兒看著迦南大師,臉上全無半點揶揄之意。
“道兄的意思莫非是……”那迦南大師定定地看向黎叔兒,眼中終於閃過了一絲懼意,“那幅畫中的人物寓意是魔王波旬將降臨人世嗎?”
黎叔兒閉上眼睛,半響才沉重地點了點頭,疲憊地說道:“這幾個月來,我是奔波於山西、直隸等地,還陰差陽錯地進入了冥府,就是想找出哪個藏在我潛意識裡的危險的影子,但直到了今日,在這莊嚴的舍利塔林裡,我才覺得第一次抓住了那個影子的尾巴,而我內心的恐懼感也由此加深了,老和尚,我們是老兄弟了,我不想瞞你,這個危險的影子的確令我感到有些害怕,因為,我的內心能感受到他不斷施加給我的壓力,一點一點地蠶食我的自信與精力,也許我真的有些老了,力不勝任了,嗬嗬。”
“道兄,不是你老了,不過是你心理上的負擔重了,原來隻是你一個人在作戰,生死並不掛懷,但你現在有了三個徒弟,因為怕他們受到傷害,你就有了顧忌,這便是你感到恐懼的根源所在,但是,膽怯和恐懼絕對無法保障他們的安全,相反,隻有戰鬥,才能在絕境中開出一條菩提路,這個,不正是你們道家一直信奉的‘我命在我不在天’的精髓所在嗎?”見黎叔兒如此頹唐,迦南大師壽眉一揚,語氣亦嚴厲起來,全不似先前那個慈眉善目、與世無爭的得道高僧。
“哈哈哈哈,”見那迦南大師認真起來,黎叔兒不禁朗聲大笑起來,然後看向迦南大師道:“好你個老和尚,用我的錐子紮我的肉是吧,好吧,整這些我確實說不過你,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那三個崽子,呃,最近又加了一個女娃,暫時算是四個吧,我還真是怕他們受到傷害,畢竟他們還年輕,還有更好的生活去等著他們,要真是累及他們的生命,我會負疚終生的,那種感覺你沒體驗過,是如蟻噬心,生不如死啊!可是呢,你方才的一番話也點醒了我,人家都已經磨刀霍霍了,我就是再擔心,也擋不住人家的砍來的鋼刀,最好的防守莫過於進攻,看來,是時候出手了……”
說完了這些,黎叔兒將那兩卷青藤書畫彆在腰上,就要順來時路出去,去被迦南大師攔住道:“你個老潑皮,難不成還要拐帶我寺的真跡嗎,先將妙仁大師的手跡放下再說!”
“你個死摳死摳的賊禿,我拿著這書畫出去是為了研究,又不是送到那典當行去折成銀子,你這般緊張作甚?”黎叔兒一手護住那書畫卷,嘴裡猶自強詞奪理道。
“你若要研究,上去後,老衲可憑著記憶臨摹兩幅給你,但這真跡必須留在這裡,須知這字畫都是融合了妙仁大師修為念力的法物,可護佑我闔寺僧眾的平安,非是老衲一己之私,豈可私相授受!”迦南大師目光炯炯,心裡想的全是水月寺僧人的安危,其慈悲之心令黎叔兒亦為之動容,隻得老老實實地將那書畫卷放回到石匣裡,再由迦南大師重新埋在了妙仁大師舍利塔前麵的砂石下麵。
做完了這一切,黎叔兒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乾涸的河床,以及那曾經有一口古井的地方,這才拿起那盞行將油儘的長明燈,隨著迦南大師離開了這藏著千年秘密的地下溶洞。
從那千手千眼佛像的基座下出來,黎叔兒和那迦南大師回到禪房內,甫一坐定,就見那知客僧陪著肚歪的魏二苟、楊億他們四個回來了,一進門,魏二苟就同黎叔兒大讚水月寺齋菜的色香味俱佳,活脫脫一副老饕的嘴臉。
楊億和柳若雪也是一副回味無窮、齒頰留芳的陶醉表情,唯有那鐘離伊伊,依舊是麵若凝霜,一雙秀目不時在黎叔兒及迦南大師的臉上掠過,似在觀察著什麼。
“上師,貧道師徒來一趟不容易,你總不能讓吾等空手而歸吧,都說上師水墨丹青是貴寺一絕,可否讓貧道的徒弟們開開眼界啊,嗬嗬”見楊億、魏二苟他們都回來了,黎叔兒同那迦南大師又開始演戲,一口一個上師,就好像倆人多麼不熟又多麼神交已久、惺惺相惜似的,真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
楊億、魏二苟、柳若雪不明就裡,一聽說那迦南大師還會書畫,便也湊趣地央求迦南大師露一手,讓他們這些小輩長長見識,而那一直不語的鐘離伊伊似乎對迦南大師的書畫也很感興趣,亦是不聲不響地走了過來,一看究竟。
迦南大師知道黎叔兒這是讓他將那妙仁大師的真跡在臨摹一遍,好帶回去細細研究,遂也不點破,著那知客僧拿來青藤紙和筆墨,盤腿坐在那床上,就著木幾,開始凝神運筆,就見筆走遊龍,不消一盞茶的工夫,一副貌似妖怪畫像就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看著那畫像,黎叔兒先自喝了一聲彩,楊億、魏二苟看不出門道,但好歹也混了人家一頓齋飯吃,麵子總是要給的,遂也附和著黎叔兒,連連叫好。可那柳若雪和鐘離伊伊卻是懂得國畫技法的,見迦南大師用墨講究,人物神態惟妙惟肖,果是見出了不俗的畫功,不禁是微微點頭,給予行家的首肯。
迦南大師畫完那小像,也不停歇,一鼓作氣,又將那六句讖語寫了出來,隻做是贈與黎叔兒的佛家偈語,在迦南大師寫讖語的當兒,黎叔兒的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看向那鐘離伊伊,就見她麵色如常地看著迦南大師懸腕運筆,眉眼間並無異常,心中不由得暗笑自己是疑神疑鬼,風聲鶴唳了。
書寫完,迦南大師將那已經乾了的書畫卷好並放進畫軸內,交與黎叔兒,然後看著柳若雪和鐘離伊伊笑道:“兩位女施主初來鄙寺,總要到那觀音堂前上香求個好姻緣,討個彩頭才好,老衲著人陪你們去。”
言罷,迦南大師喚來一名比丘僧,引著柳若雪和鐘離伊伊去那觀音堂進香,魏二苟也刺刺撓撓地要去,結果被黎叔兒一橫棱眼珠子,立馬滅火不得瑟了。
待柳若雪和鐘離伊伊走後,迦南大師含笑看向楊億和魏二苟,說道:“老衲將二位女施主遣開,非是彆個,隻因妙仁大師圓寂前留有法旨,要將一樁物事贈與有緣人,今日得見二位小師傅,自覺便是妙仁大師口中的有緣人,願以一物相贈,還望二位小師傅莫要推辭才是……”
“那是必須地,大師的麵子必須得給,不過,到底是啥玩意兒啊,哈哈。”楊億還未及說話,一旁的魏二苟一聽說白吃白玩臨走還給紀念品,心說這水月寺辦事可太敞亮了,趕緊滿臉堆笑地將話頭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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