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顏,你在外頭等我,我去去就回,彆教人輕易打擾。”上官靖羽轉身往裡頭走。
素顏一怔,“哎,安全嗎?”
她點了頭,笑得有些勉強。
可是事情還不到最後揭開的時候,素顏的性子太過莽撞,到時候不定鬨出什麼亂子,她還是自己處置為好。
上官靖羽進去的時候,杜憐兒正在休息。
這梅園的丫鬟本就少,她瞧了一眼四周,沒發現一人在側。想必杜憐兒休息的時候,不願旁人打擾,是故沒有婢女伺候著。
房門有著淡淡的藥香味,早年在鬼醫那裡,上官靖羽嗅慣了藥味,便覺得這藥味甚是舒心。她前腳踏進房門,床榻上的杜憐兒便睜開了眼睛。
“誰?”杜憐兒輕咳兩聲端坐起。
上官靖羽一笑,“五姨娘,是我。”
杜憐兒一怔,“阿靖,怎麼是你?”想了想又是輕咳幾聲,“你是如何進來的?”
“隻要想進,哪兒不能進?”她似是而非的回答,緩步走到床沿。望著杜憐兒微白的麵色,好似哭過的雙眸有些紅腫,不覺嬌眉微蹙,“五姨娘的身子始終不見好轉。”
“吃了太多的藥,卻一直是這副樣子。我這身子,怕也熬不了太久。”杜憐兒笑著,眼底帶著顯而易見的淒涼。頓了頓,她溫婉的打量著上官靖羽,“阿靖怎麼想起我來了?可是遇見了什麼難處?”
上官靖羽笑著,“五姨娘生得真好看。”
杜憐兒輕笑兩聲,繼而搖頭,“你錯了,相府這麼多的女子,唯有你娘才是最好看的。”
“我娘?”她一怔。
杜憐兒點頭,“你沒瞧見,你爹挑的人,一個個眉目間都有些相似嗎?”
她搖頭。
杜憐兒笑道,“那都是照著你娘的樣子,像收古玩一般慢慢湊在一起的。有的眼睛像,有的鼻子像,而暮雨,長得最像你娘。”
上官靖羽沒有說話,也不知杜憐兒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母親。
她,沒見過娘。
甚至於,沒見過娘的畫像。
從始至終,娘就像一個迷。她連娘的姓名都不得而知,爹乃至整個相府的人,都對之諱莫如深,上官靖羽也找不到一絲半點,有關娘的事情。
“是我多嘴了。”杜憐兒低咳幾聲,掀開被褥下了床榻,“你今兒個過來,可有什麼事情嗎?”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氣,看一眼虛弱至此的杜憐兒,又看了看她垂落的衣袖,“五姨娘一直在相府沒有出去?”
“這幾日身子不爽,一直守著梅園不曾出去。怎的,可是出了什麼事?”杜憐兒套上衣衫,“你的麵色不太好,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笑著搖頭,“沒什麼,隻是想來看看五姨娘的荷池,是不是一如阿靖想象中的那般雅致。”
聞言,杜憐兒的麵色一緊,隨即笑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便是這一閃即逝的驚愕,卻被上官靖羽火速捕捉在眼底。
“五姨娘不如帶我去瞧瞧,不知肯與不肯?”她一臉的無辜,笑如暖陽。
到底是不好推辭的,杜憐兒穿了衣服,便領著上官靖羽往後院走去。
後院有個小池,精致小巧。
如今是冬日,荷花早已凋零殆儘,經過霜雪,連殘荷都不複得見。等到來年春日,泥淖中的藕根會重新發芽,夏日裡便是一池碧浪荷香。
“沒什麼好看的,如今隻有一池水。”風一吹,吹得水麵碧波蕩漾,惹得杜憐兒輕咳兩聲。她急忙捂著唇低咳,免得失了禮數。
上官靖羽一眼便看見她虎口處的傷,“怎的五姨娘受了傷?”還不等杜憐兒反應過來,她已握住了杜憐兒的手,看清了她虎口處的摩擦傷,“這是怎麼回事?”
杜憐兒忙縮手,佯裝無事的笑道,“昨兒個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擦傷了手,不礙事。”
“五姨娘的身子不好,若是再弄點外傷在身,可如何得了?”上官靖羽報之一笑,“也是五姨娘身邊的丫鬟不省心,連伺候主子都如此毛毛躁躁,竟教五姨娘摔跤。”
“也沒什麼大事,你就不必往心裡去了。這點小傷,我自己處置一番便也作罷!”杜憐兒輕咳,眉睫微垂,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這般的虛弱,這般的柔弱,教人一眼就極具保護欲。
聽得這話,上官靖羽乾啞一笑,“五姨娘果然是大度,換做是我,怕是不會就這般輕易作罷。誰讓我受傷,我就讓誰百倍償還,如此才算全了我的身份。”
杜憐兒輕歎,“人活一世不易,何必如此計較?丫鬟也是人,到底也都是無心之失。若是回回都計較,自己這廂也不好受。與其如此,不如放過彆人,也當放過自己。”
上官靖羽笑了笑,“姨娘這話委實極好,阿靖受教了。”
聞言,杜憐兒一怔,好似明白了什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上官靖羽。然則,一時間,杜憐兒竟也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言說。
卻聽得上官靖羽抿唇笑道,“敢問五姨娘,這荷花一季過去又一季,可還相同?”
杜憐兒蹙眉搖頭,“年年歲歲不相同。”
“既然是一歲一枯榮,便算前世今生,亦可做上一輩與這一輩的區彆。五姨娘,你說是不是?”她歪著腦袋,笑得純淨無瑕,陽光落下,羽睫微揚,泛著迷人的七彩炫光。她就這樣笑著去看杜憐兒,通透的肌膚,宛若冰肌雪骨,足以教人迷了雙眸。
便是杜憐兒,也看著出了神,仲怔著點頭。
上官靖羽笑道,“既然五姨娘也覺得如此,那阿靖就不多說了。誠然如姨娘自己所言,放過彆人,就是放過自己。與其讓過往舊事,惹得身邊的人一個個都不幸福,還不如放手。五姨娘,你覺得呢?”
杜憐兒不說話,隻是愣愣的望著她,良久才囁嚅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阿靖隻是胡言亂語,瞧著這滿池的蕭瑟,有感而發。”上官靖羽輕歎一聲,“落花風雨傷人心,不如憐取眼前人。不管放在那兒,都是一樣的道理。你若不懂珍惜,自然會有人懂得珍惜。”
“怎的……怎的不見你身邊的芙蕖?”杜憐兒終於問出口。
她才算鬆一口氣,總算杜憐兒還記得有個芙蕖。
“我讓芙蕖出去辦事,一時半會回不來。”上官靖羽道,“沒成想,五姨娘也惦記著芙蕖。”
杜憐兒艱澀一笑,“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也沒彆的用意。”
上官靖羽也道,“我也是隨口那麼一說,五姨娘彆往心裡去。”
“芙蕖……”杜憐兒又猶豫了一下,“沒事嗎?”
“去替我辦事,受了點傷,如今還在外頭將養著。不過……”上官靖羽緩步走在荷池邊,“告訴五姨娘也無妨,芙蕖墜崖,險些命喪黃泉。在她墜崖的地方,我發現了一根藤條。斷裂的痕跡表麵,是被人用力拉斷的。在藤條的頂端,有一些血跡,想必有人本想拽了芙蕖上去,可惜力不從心,藤條斷了。”
說到這裡,她驟然轉身,盯著杜憐兒慘白如紙的麵色。
杜憐兒垂著眉睫,眼神有些潰散,仿佛帶著幾分愧疚,幾分懊惱,幾分不知名的悲涼。
“五姨娘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她問。
杜憐兒驟然回過神,下意識的垂下胳膊,隱去了虎口上的傷。唇,微微輕顫,杜憐兒勉強扯了唇道,“沒事,隻是太陽有些烈,我覺得身子不太舒服。”
“那我扶五姨娘回去!”上官靖羽攙起她的胳膊。
杜憐兒也沒有拒絕,任由上官靖羽攙著她,緩步朝著房間走去。
“後來呢?”杜憐兒問。
“後來?”上官靖羽道,“芙蕖受了傷,倒也沒有什麼大礙,隻是需要時間修養。我猜想,那個人是想拽了芙蕖上去,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這世上之事,哪裡都能猜得到結果呢?若不是芙蕖命大,此刻怕是已經死了。”
杜憐兒的手,愈發冰涼,麵色越發慘白,一雙烏眼珠子顯得有些驚怖。
攙了杜憐兒回房坐著,上官靖羽倒了一杯水遞給杜憐兒,“五姨娘,你覺得若是拿在乎之人的命,去換痛恨之人的命,值不值得?”
杜憐兒手一顫,茶杯中的水稍稍晃動,若非仔細瞧著,根本察覺不出。
偏偏上官靖羽的眼睛毒得很,細枝末節也不曾放過。
“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杜憐兒抿一口水,逐漸鎮定下來。
上官靖羽點頭,“我也這樣覺得。換做是我,我一定讓自己在乎的人,更幸福一些,否則就算屠儘天下人,又有什麼意義呢?到頭來,孤零零的一個人,如何麵對生離死彆之痛?”
杜憐兒深吸一口氣,“阿靖,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不是說了麼,來瞧瞧五姨娘的荷池啊!”她笑著起身,“藕根猶在,明年還會花開。但若傷及根本,隻怕……”
上官靖羽緩步往外走,“五姨娘,言儘於此,不管你聽不聽得懂,這是最後一次。”她半側過臉,望著身後繼續低咳的杜憐兒,“我念著芙蕖無恙,可放下一切,但若誰敢傷她,我必不會善罷甘休。上官靖羽,說到做到!”
音落,她已快步走出房門。
身後,杜憐兒一聲苦笑,低語呢喃,“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說放下就可以放下的。就好比這世上很多人,你不想他們死,可是他們還是死了。上官靖羽,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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