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誰人知,此心唯日月。何日得自在,空明須菩提。
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活著的人,總想給身邊的人最好的。可是又有誰知道,被留下來的人的痛苦。
死去的,總會希望活著的人幸福安康。
可是人都沒了,何來的幸福?
縱然長命百歲,也不過俗世煎熬。
此生若無你,要這天下何用?
年世重到底來了,領著少數的心腹,包圍了院子。一如上一次的風裡花,讓人看著心驚膽戰。踏進院子的那一刻,他看見蕭東離就坐在正堂桌案前,一如既往的淡若清風,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
“你似乎料準了我會來。”四下無人,空空蕩蕩。年世重環顧四周,獨自坐在了蕭東離跟前。
蕭東離的武功,年世重是知道的。
若他要殺人,百丈之內,自己必死無疑。縱有千軍萬馬,也於事無補。與其躲躲閃閃,還不如堂堂正正的麵對麵,反倒顯得自己是個漢子。
“你明知故問。”蕭東離倒了一杯茶,指尖微彈便已經推到了年世重跟前,“喝茶。”
“故友重逢,是該喝一杯。”年世重不慌不忙,倒有幾分真漢子的氣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鄉野粗茶,少了幾分精細。”
蕭東離道,“與東都的雀舌,自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但好在原汁原味,沒有半點陳雜,乾淨。”
年世重一笑,“三皇子好淡定,你可知我現下就能將你拿下,以逃兵之罪押解你回東都受審?到時候,你必死無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隨意。”蕭東離一點都不在意,似乎壓根沒放在心上。
“你不怕死?”年世重蹙眉。
蕭東離抬眸,淡淡的笑著,“已經死過一次,還怕什麼?這條命都是偷來的,還回去也無妨。”
年世重倒生出幾分敬意,“三皇子好氣魄。”
“與氣魄無關,隻不過在乎的東西不同罷了。”蕭東離瞧了他一眼,“沒想到朝廷會派你出兵。”
“你是想說,大朔氣數已儘?”年世重一笑。
蕭東離淡然,“不,我是想說,二皇兄果然花了血本,這次是下了重注。”
年世重點了頭,“其實你可以跑,也不必回去,我可以權當沒看見你。”
“堵得住悠悠之口嗎?”蕭東離問。
年世重喝一口茶,“是為了她才回去的?”
“你猜。”蕭東離挑眉。
聞言,年世重一笑,“你比我強,至少我還沒有為她死的勇氣,而你——明知是龍潭虎穴,也敢往下跳。我佩服你,也成全你。”
上官靖羽抱著樽兒從後頭走出來,“那便一起走吧!”
素言跟在上官靖羽的身旁,一聲不吭,眸色堅毅。
年世重一愣,那個孩子——下一刻,他駭然盯著蕭東離,“你們有了孩子?如此,你還敢回去?”
“一家人都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了。”上官靖羽低眉望著懷中的樽兒,淡淡的笑著。繼而與蕭東離對視一眼,彼此會心一笑,恰若心有靈犀。
“你們想清楚,除了這個門,我堵不住三軍之口。”年世重有些猶豫,“送你們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如今太子監國,他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一人,包括這個孩子。”
蕭東離起身走到上官靖羽身邊,輕輕攬了她和孩子入懷,“到底是他不放過我們,還是我們不放過他,且看鹿死誰手吧!”
年世重一怔,眉頭皺起,“這話是什麼意思?”
素言道,“意思是,看你能不能把我們平安送回東都,解決所有不能解決的一切。”
“蕭東離,好本事。”年世重輕歎一聲,“你想利用我的年家軍,名為押解,實為護送。回東都不難,我可以封鎖消息,快馬加鞭的送你們去。但——你們必須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我不能為人嫁衣,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我說,是去改朝換代的,你信嗎?”蕭東離淡漠開口。
年世重心下一頓,眸色微斂,“此話當真?”
“你若當真,那便是真。你若不當真,那就不是真。”蕭東離說得模棱兩可。
深吸一口氣,年世重盯著容顏依舊的上官靖羽,這張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裡。午夜夢回,他總夢見她策馬奔跑在北昭軍中,危險之極。
每每醒來,總是冷汗淋漓。
可如今,她有夫有子,幸福美滿。
“我曾經說過,若你肯,那麼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嘗不可,你可還記得?”年世重望著上官靖羽,“如今我還是這句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若要這大朔天下,我也甘為馬前卒,為你廝殺一場。”
上官靖羽站在那裡,抬頭看一眼蕭東離,揚唇淡淡的笑著,“前塵往事,我都忘了。”
年世重轉身,“你們收拾一下吧,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走的我不管,留下的我會親自押解你們回東都。”
這一路上,若不是他親自押解,隻怕蕭東離要一路斬殺過去,才算可行。
東都勢必會得到消息,到時候各路人馬蜂擁而出,要蕭東離和上官靖羽性命的,大有人在。一路廝殺倒也沒彆的,就是累一些,行程慢一些。
押解自然有押解的方式,囚籠馬車,一樣都不能少。皇子也不例外,隻有這樣,百姓看見官軍押解囚犯,才會紛紛讓道,才不敢有人出來生事。
馬車搖晃,上官靖羽坐在馬車裡,撩開車窗就能看見近處囚車上的蕭東離。手銬腳鐐之下,依舊從容淡定,端坐囚車內,麵不改色。
不管身處何地,你覺得這是吃苦,那便真的很苦。你若覺得甜,心裡便也是甜的。萬念皆在心,心動則無障、無妄,一往直前。
囚車內,蕭東離抬頭,淡笑著看了一眼上官靖羽,四目相對,各自笑顏。
她看見他的發隨風而舞,白衣翩遷。
在她的心裡,他就是神,就是全部。
殊不知在他的心裡,她才是全部。
如今,還有個樽兒,占據了他全部的人生。
終於還是,要回去了——回到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回到那個黑暗的,充滿爾虞我詐的地方。看似繁華,卻暗潮湧動;看似紙醉金迷,實則汙濁不堪。
蒿城的城頭上,風裡花迎風而站,容色微涼。
“主帥。”長淵上前。
“走了?”風裡花冷問。
長淵頷首,“探子回報,是年世重親自押送回東都,想必不會有差池。”
“若有差池,我就擰下年世重的腦袋。”風裡花切齒,“樽兒呢?”
“樽兒跟著聖女,安然無恙。”長淵垂眸。
想了想,長淵又道,“三皇子之前給主帥寫了一封信,主帥便是因為那個才不出兵?”
“年世重離開,本來是最好的進攻機會,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風裡花冷笑,“一隅之地有何惜,這麼點地方,我還瞧不上眼。”
長淵蹙眉,“主帥的意思是——”
“朝廷裡議論紛紛,主戰與主和還在爭吵。”風裡花拂袖,“皇上斷了兵源,不肯在派援兵過來了。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皇上不想打了。”長淵道,“想議和。”
風裡花輕笑,“那你看看軍士們,和北昭的百姓,是如何作想的?”
“大軍已經侵吞了大朔那麼多的城池,百姓和軍士們自然是樂於成見的。”長淵道,“何況現在議和,無疑是前功儘棄,讓那麼多軍士的血,都白流了。”
“這就叫,自掘墳墓。”風裡花眉頭微挑,笑得妖嬈輕蔑,“我倒要看看,皇上什麼時候給我增派援兵。援兵到來之前,固守城池,誰都不許輕舉妄動。”
長淵頷首,“卑職去掛免戰牌。”
風裡花拂袖而去。
這世上有一種出師之名,叫做: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到底是要回東都了,上官靖羽回頭望,方家村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這輩子最美好的日子,都在這裡了,也不知以後還會不會有,這般平淡的生活。
方興說,等他們走了,他就帶著小雨去山裡住一段時間,等到天下太平再下山。上官靖羽便讓魑魅魍魎留下幫忙,等著安置好了方家父女再回東都。
畢竟年世重是個狠角色,上官靖羽怕他為了封鎖消息,會殺了方家父女。果不其然,上官靖羽和蕭東離,前腳剛走,殺手後腳就到了方家。也幸好上官靖羽防了一手,才讓方興和方雨逃過一劫,為魑魅魍魎所救,送到了山裡隱姓埋名。
方家的房子燒了,從此一了百了。
“小姐,看什麼呢?”素言問。
上官靖羽黯然淡笑,“素顏,我走了,希望還有機會回來看你。你若泉下有知,在天上好好看著。那些傷你要你性命的,這筆賬,我會一一討還。你信我!”
一道而行的,還有傅少鴻墳前的那兩枚木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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