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4、六宮粉黛無顏色

2018-04-15 作者: 月斜影清
604、六宮粉黛無顏色

琉璃殿。

\t張婕妤身子骨單薄,那一次藏在床底下之後,受了風寒,加之又氣又急,竟然一病不起。雖然不是什麼大病,可是由於心情不好,三分的病便做成了七分,可憐楚楚,如一個病美人。

\t心腹宮女不時前來回報:

\t“娘娘,陛下怒氣衝衝地回去了,聽說沒進立政殿……”

\t“娘娘,陛下去禦書房,至今沒出來。您放心,他不會再去找那個狐狸精了……”

\t“娘娘……”

\t她這才安心地躺下。

\t次日醒來,已快中午了,隻見奴婢們一個個低垂著頭,口不敢言。心裡忽然覺得不妙,厲聲道:“你們何事瞞著本宮?”

\t“娘娘,你身子不好,先歇著吧。”

\t“快說,那個肥胖賤婢如何了?”

\t宮女不敢不說,垂著頭:“回娘娘,那狐媚子裝病,聽說昨夜,陛下廣招禦醫為她安胎,還大肆賞賜了禦醫。而且,而且……”

\t“快說下去,陛下昨夜在什麼地方過的?”

\t“在……在立政殿……宮女彩雲還說,陛下親自去給那個狐媚子拿東西吃……”

\t張婕妤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暈厥過去。自己受到如此的奇恥大辱,陛下,他竟然不顧屈辱,又去留戀在那個狐媚的床前。

\t他可還有幾分人君的尊嚴?

\t張婕妤這一病,就更加難受。每天隻是病怏怏的。可是,左等右等,都沒見到羅迦的影子。心裡更是寒愴,那個肥胖賤婢需要安慰,自己難道就不需要麼?

\t她夜夜垂淚悲歎,隻恨自己命苦。

\t到第三日,更是等來一個晴天霹靂,陛下竟然下令,替馮昭儀肚子裡的孩子祭祀山川。她聽得這個消息,簡直頭暈目眩。這次就不是鑽床底下的問題了,像是被人狠狠地煽了幾十個耳光,悲痛欲絕,痛不欲生。

\t陛下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地縱容那個賤婢!以後,誰還敢與之爭鋒?

\t不止張婕妤,六宮也被震動了。馮昭儀跑去“捉奸”,陛下不但沒有絲毫懲罰她,反而給她的孩子祭祀山川。就連左淑妃,也呆在玉堂,識趣地不再走動,也不再去招惹羅迦了,隻怕偷雞不成蝕把米,淪落為第二個張婕妤,惹人笑話。

\t羅迦來時,也不知是過了好幾日了。

\t聞得君王終於前來,張婕妤被侍兒攙扶著,下了床,久久地跪在地上。

\t“愛妃,快快請起。”

\t“陛下……”她隻叫得一聲“陛下”,哽咽著再也說不下任何一個字了。無限的委屈,無限的痛苦。

\t羅迦但見昔日冰清玉潔的美人,變得如此憔悴,卻更添了清麗,尖尖的小下巴,仿佛剛剛經曆了雨打之後的桃花,帶著一種病中的微紅,更惹人憐惜。

\t他也頗為心酸,又很是愧疚,隻低聲說:“讓愛妃受屈了,唉!”

\t但得這一句“愛妃受屈了”,張婕妤更是淚盈於睫,輕輕拿出帕子,拭著眼淚。

\t“愛妃,朕給你帶了點禮物……”

\t宮人捧上來一斛珍珠,兩支珊瑚,三套翡翠首飾,在諾大的錦盒裡,琳琅滿目,光彩照人。

\t“陛下,臣妾資質鄙陋,不敢拜領,否則,又要惹來一頓屈辱……”

\t“唉,愛妃何苦如此?朕也知道你受屈了,都是朕不好……”

\t就這樣空洞的安慰?這算什麼?張婕妤哭得更是厲害。

\t“愛妃,你好好休養身子。不要和馮昭儀計較,她還是小孩子心性,年幼無知……”

\t好一個年幼無知,馮昭儀都二十出頭了,難道還年幼?左淑妃還比她小著幾歲呢。就是自己,也才大她四五歲,馮昭儀年幼無知,若是換了其他妃嬪,會不會也是一個年幼無知?

\t記得左淑妃剛進宮時才十五六歲,一獲恩寵,便生驕矜,隻是某一次喝酒耍賴了一下,陛下就大發雷霆,當著眾人的麵狠狠斥責了她一頓。左淑妃難道就不是年幼無知?

\t“愛妃,馮昭儀也沒有壞心眼。愛妃不必跟她一般見識。以後朕會好好教訓她的……”

\t好好教訓?怎麼個教訓法?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還當夜回到她身邊陪她一起不離不棄?隨即馬上為她的孩子祭祀山川?

\t隻覺得一股寒意,從頭涼到腳。張婕妤卻並不再悲啼了,隻是輕輕收了淚,無限淒楚:“臣妾福薄,倒叫陛下笑話了。馮昭儀懷孕期間,脾氣壞也是難免的,臣妾不會跟她計較的,陛下請放心。”

\t羅迦鬆一口氣,又更是難過,這個女人也跟了自己好幾年了,芳菲當時的確太過了。可是,她不但不敢吵鬨,連委屈都不敢。他想到此,更是憐惜這處處可憐的美人,更是柔聲:“愛妃,你好好休養著,朕加派禦醫替你看病。”

\t“不用,臣妾見了陛下,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t“既是如此,朕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愛妃,你好好養著身子,來日方長……”

\t怎麼?陛下又要走了?連在自己的房間裡多呆一些時候也不敢了?

\t她的眼裡充滿了幽怨,聲音也是幽幽的:“陛下,臣妾好些日子沒有好好用膳了。但求陛下念在昔日情分上,陪臣妾用過這頓午膳……”她拭著眼淚,再次要跪下去。

\t羅迦急忙扶起她:“愛妃,快彆如此。朕陪你用膳就是了。也罷,朕好久沒嘗過你這裡的小菜了,哈哈,朕還真是懷念……”

\t“多謝陛下。”

\t簡單的七八碟精致小菜,一壺溫酒,是春寒料峭裡最好的美味。

\t兩三杯下肚,張婕妤的臉上慢慢地泛起了一朵桃花。柔柔地笑道:“陛下,臣妾處新來了一名歌女,彈一手琵琶還湊合。陛下若不嫌棄的話,臣妾就喚她彈奏一曲,以娛酒興。”

\t羅迦正在興頭上,立即說:“好,就喚來彈一曲。”

\t張婕妤櫻唇微張,輕輕拍拍玉手:“上來。”

\t案幾的背後,是一扇屏風。屏風是用江南出產的上等絲綢繃成,上麵畫了水墨的山水,淡墨輕和的意境,三兩枝臘梅,一個手持團扇的美人兒。因為這一日是陰天,天氣寒冷,屋子裡生了火爐,張婕妤用了自己最喜愛的熏香,淡淡的煙霧,猶如仙氣飄渺。

\t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少女嫋娜地出來。

\t她身上披一層白色的紗,長長的黑發垂落,抱著琵琶,低垂著頭,行動處,真如弱柳扶風,嫻靜處,又似臨水照花。她的步履那麼輕盈,身段那麼嫋娜,甚至還來不及讓人分辨她美還是不美,就先被她身上那股出塵飄逸的少女之美所吸引了。

\t羅迦本是端著酒杯,不經意地喝酒,心裡微微急切,想早點用膳好早點回去,以免那個小醋壇子又大發雷霆。他轉動酒杯,無意間,忽然看到那飄渺的霧氣,仿佛是不經意的,目光就落在那個曼妙的身子上麵——

\t那霧氣裡走出來的玉人已經坐下,雪白的芊芊玉手,抱著琵琶,手指移動,未成曲調先有情。

\t僅僅隻兩三個和弦,羅迦就醉了。天啦,這天下竟然有如此高妙的琴音,飽含了一種濃烈的感情,高超的技巧。

\t可是,這才是驚喜的第一重奏。他甚至來不及喝彩,那玉人已經正式開始了彈唱。就算是天子,也是第一次聽得這樣的仙音妙樂。

\t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t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t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t彆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t…………

\t羅迦目瞪口呆,腦子裡唯一浮現的,隻剩下這幾句歌詞。一曲終了,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整個人仿佛都在虛無縹緲裡。

\t天下竟然有這般的琴聲!

\t一旁的張婕妤,從偷偷地打量他的神色到肆無忌憚地觀察,他完全渾然不覺。她暗暗冷笑一聲,又無限的酸楚。男人,果然就是男人。

\t什麼馮昭儀,什麼得勢寵妃,她算得了什麼?自己昔日隻是沒祭出這招殺手鐧而已。彆說男人,就算她本人,也被小憐的這身出場而驚豔了。

\t小憐卻依舊垂著頭,隻露出秀麗的下巴。那下巴也像是玉做的,瑩潤得不可思議。下巴那麼尖,那麼薄,仿佛一頭剛剛出世的小狐狸,帶著天然的一種魅惑,任何凡人,休想抵抗。

\t羅迦的喉結咕嘟一聲,良久,才能張口:“抬起頭,讓朕瞧瞧。”

\t小憐仿佛受到了驚嚇,就這一句,也肩頭微微發抖。她的肩也像是削過的,那麼弱小,仿佛一隻小白兔的柔軟的毛。羅迦的聲音本來不大,竟然微微生了愧意,生怕自己嚇著了她,更是柔軟:“哦,讓朕瞧瞧。”

\t她這才緩緩地抬起頭。

\t羅迦首先看到的是一截長長的頸子——忽然一下明白長頸鹿為什麼那麼受歡迎了。一個女人,有這樣的一截白皙的頸子,仿佛是一塊玉石,聯通了美麗的頭和柔軟的身子,中間的過度,美麗的出奇。

\t他的喉頭又是咕隆一下。

\t然後,才看到她的臉。

\t他屏住呼吸,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t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剪水雙瞳,一汪似顰非顰惓煙眉,瑤鼻櫻唇,齒如瓢兮,整張臉,仿佛是一朵剛剛綻放的百合花,嬌嫩欲滴,就算是鐵石心腸,見了也得馬上化為繞指柔。

\t六宮粉黛無顏色!

\t這才是真正的六宮粉黛無顏色!

\t國色天香,天生尤物,這一輩子,到此方知道這兩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

\t張婕妤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又移開目光,看著小憐,欣賞的,妒忌的,充滿期待的——此後,一切就都指望小憐了。

\t她甚至沒有做任何打擾羅迦的欣賞,隻把此刻留給了今天真正的主角。

\t良久,才聽得羅迦的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狂喜和擊節讚歎:“愛妃,你是哪裡找來的絕世尤物?朕今天總算開了眼界!”

\t小憐垂下眼瞼,麵上浮起一朵紅暈,全是少女的無限嬌羞。

\t羅迦又看傻了眼,半晌,才要想起追問,隻聽得張婕妤的聲音:“這是臣妾的婢女小憐,承蒙陛下錯愛。”

\t“哈哈哈,好,好得很。張婕妤,你們南朝果然盛產美女。不止愛妃才貌雙全,就連婢女也這般出眾。好,很好。你叫小憐?是吧?小憐,我見猶憐,好名字,真是好名。哈哈,愛妃,你給小憐這名字也取得妙。若論才學,愛妃真真算得上宮裡第一人,無任何人能與之爭鋒。”

\t“陛下謬讚,臣妾愧不敢當。陛下,還要再喝幾杯麼?”

\t“哈哈哈,時候不早了,朕也該回去了。愛妃,你這個侍女可真妙極了,小憐,對吧?朕改日再來聽你彈曲子。”

\t“臣妾恭送陛下。”

\t羅迦微醺,興致勃勃地離去。

\t張婕妤送到門口,轉身回來。

\t小憐已經收起了琵琶,目中露出微微的不安,垂著頭:“娘娘,是不是奴婢沒用?”

\t張婕妤凝視著她百合花一樣的麵龐,不,這還不是她的最美,而是她的這種神情——天下任何男人,都抗拒不了這樣的神情,每個人見了,都恨不得馬上撲上去,做她的保護者,或者,狠狠地將她撕碎。仿佛,她生來就該是任人蹂躪的。

\t這是一種天生的尤物,彆人學也學不來的。

\t“娘娘,陛下他……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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