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快速奔逃,前後無路,趙德基站在三樓船艙上望去,後麵的追兵越來越急。林之介見多識廣,慌亂中還保持了一份鎮定,看看天空:“我們沿著西邊航行,前麵島嶼眾多,可以一避。”
趙德基此時已經走投無路,完全對林之介言聽計從。花溶和許才之也無航海經驗,隻得依他。
如此逃奔五六天,金軍一直沒能追上來,但始終保持在視線裡。林之介吩咐,船速一點都不敢減低,好在船上食水充足,暫時無虞。
可是,如此漂流也不是辦法,雖然逐漸甩脫了金軍追擊,但飄零了月餘,停停走走,卻一直找不到登岸的地方。
這天傍晚,天空忽然黯淡下來,一群一群的海鳥,發出壓抑之極的叫聲,從海麵上掠過,一群一群,不知要去向何方。
船長奔上來:“老爺,不好,要下暴雨。”
林之介跺足歎道:“加速,不許停留。”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天又要黑了。一定得找地方停靠。”
後麵追兵重重,停下就是死路一條,林之介決然道:“繼續前進。”
“是。”
天空黑得跟墨似的,不一會兒,就下起大暴雨。商船在海上顛簸,在驚濤巨浪下,此時完全如沙漠裡的一粒塵埃,隨時都會覆滅。
趙德基坐在內艙裡,愁眉不展地看著外麵的巨浪一層一層打在窗上。花溶和許才之站在他身邊,被顛簸得東倒西歪,尤其是花溶,已經快站不穩了。
林之介匆忙進來,手裡拿著一件很奇怪的衣服:“陛下,這是臣遠航時從一西方小國帶回來的‘救生衣’,你且穿上。”
趙德基自己也坐不穩,隨著椅子東倒西歪,隻用手牢牢地抓住扶手,慘然道:“若是天要亡我,小小一件衣服又怎生救得?林愛卿,你自己穿上吧。”
“陛下,龍體要緊。”
趙德基見他忠心護主,接過救生衣,忽見花溶在一邊東倒西歪,頭發紛亂,麵色晦暗不成人形,長歎一聲,將救生衣遞給她:“溶兒,你且穿上。”
花溶被顛得幾乎要嘔吐出來,急忙搖頭:“官家,你不要管我,你龍體重要。”
眾人見花溶堅決不允,趙德基也不再勸,便將救生衣穿上,望著外麵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如果老天有眼能躲過此劫,我大宋必能逢凶化吉。”
眾人無法安慰他,林之介已經倉促下去,和船長商量辦法。
船已經開始進水,茫茫黑夜裡,也不知刮了多久,船長正要吩咐去砍斷桅杆,暴風雨忽然停止。
船板上到處是跌得東倒西歪的人,一個個形容淩亂,正以為投生無門,卻見大風暴突然停止,一個個歡喜得狂跳起來。
趙德基渾身都是水,救生衣在身上濕淋淋的貼著,花溶勉強靠在船艙的門邊,整個人虛脫得站都站立不穩。
許才之勉強算清醒,上前扶住趙德基,隻見林之介匆匆上來:“陛下,暴風雨停了。”
趙德基完全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太祖保佑啊。”
林之介生平出海風險許多,但也沒見過這樣的大風暴,更離奇的是,這場風暴還自行停止,他對趙德基更是敬畏:“陛下真龍天子,太祖保佑,小臣當竭儘全力護駕。”
“朕能脫此大難,愛卿不啻為不世功勳。”
“謝陛下。”
暴風雨後,半夜的海麵上平靜下來,天空隱隱著群山,放眼看去,無邊無際,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睡裡。
再回頭看,金軍的船隻早已不知去向,也不知這片海域到底身處何方,眾人已經完全在大海裡迷失了方向。
趙德基道:“老先生,接下來,該去哪裡?”
“回陛下,待得天明,辨明方向,再行定奪。現在,眾人最好先稍作歇息。”
“那就這樣吧,”
跟暴風雨奮戰了大半夜的眾人,一個個東倒西歪倒在甲板上。林之介去打開一口巨大的密封的箱子,拿出乾淨換洗衣服分給眾人。
花溶此時已經覺得渾身忽冷忽熱,卻生怕眾人擔憂,不透露半句,默默去一個船艙換了衣服,回來,見康公公服侍著趙德基已經躺在船艙的床上睡著了。許才之仗劍睡在他身邊。
花溶默默退出去,站在甲板上,找了一個稍微擦得乾燥一點的地方,看黑夜裡的海上群山,飄渺得跟仙境一般。她摸摸發燙的額頭,靠在船舷上,迷迷糊糊地,忽然見到嶽鵬舉,驚喜地叫一聲“鵬舉”,頭一空,差點碰在冰冷的甲板上,驟然醒來,發現天色已經亮了。
一輪火紅的太陽從海麵上升起,跟陸地上所見的太陽有極大差彆。隱隱的,前麵是連綿的島嶼,也不知道有多大,多少。
林之介稍作休息,已經陪著趙德基來到三樓的艙外,看著遠方的天空。趙德基道:“這是哪裡?”
林之介道:“小臣也很陌生,對一片不太熟悉,顯然是昨晚迷失了方向。”
他喚來兒子:“四郎,你這些年跑了這片海域,對這裡可熟悉?”
林四郎看得半晌,搖搖頭,他旁邊的妹夫張十五忽道:“這是一片荒島,小人曾有一次冒險路過這裡,島上聚居著一群海盜……”
“海盜?”
一旁的花溶忽然想起秦大王,細看這一片海域,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秦大王那片海域。
趙德基曾有幾個月海邊駐防的經驗,但那基本是浮光掠影,並無真正駕馭經驗,數日奔波逃亡,海上不比陸地,瞬息萬變,遠遠看去,那片隱約的島嶼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裡。
“小人十幾歲時出海,跟家父一起遇上海盜,所以印象深刻。如果繞過這片群島,再往東繞行,可以出去。”
林之介道:“非要繞這裡麼?”
“對,那裡有條出海口,否則,船就要進入大洋,從此不知去向。”
林之介轉頭看趙德基,趙德基看看他船上的一眾水手,這些人,也都是能征善戰的,因為要保護貨品,都是保鏢性質。
“老先生,和匪首一戰,有無把握?”
林之介搖搖頭:“雖無把握,不過草民有一計。”
趙德基急忙道:“老先生但說無妨。”
“陛下皇恩浩蕩,不如招納這夥盜匪,許以高官厚祿,他們必然金盆洗手,為朝廷效力,以後也博個封妻蔭子。”
“好,就這麼辦。可是,派誰人去說服?”
“草民的兒子四郎可以前去。”
他喊一聲,林四郎立刻上前,林四郎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臉色黝黑,非常健壯,常年在海上行走,曾到過沿海的不少小國經商。
趙德基見他甘冒如此大險,歎道:“老先生忠心耿耿,朕要是能逃脫這場劫難,一定重重賞賜你們父子。”
“多謝陛下。”
林十五道:“當初家父厚賂海盜,得以逃生,他們的海盜頭目姓周,我還認得。為人還算豪爽,但不知是否還是此人。”
“好,你和四郎且先去打探,而且,船必須靠岸,略作修補。加上倉促出海,船上清水補足不夠,最好能取點清水。”
“是。”
當下,林之介挑選了幾名精悍的水手,花溶曾在秦大王島上呆過幾個月,熟悉海盜的一些做派,就道:“林老伯,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林之介趕緊道:“姑娘,匪首無情,太危險了。”
趙德基身邊隻剩下許才之和花溶二人,也不願她去冒險,搖搖頭:“溶兒,你終究是女流,不方便,先觀望一下再說吧。”
“是。”
又行一日,快到傍晚,船在靠近那座連綿的群島。放眼看去,島上樹木蔥籠,也不知有多寬多長,但花溶意識裡,這並非秦大王的島嶼。
她也不知是不是鬆了口氣,隻默默地看傍晚的海風將那些細白的沙子刮起來。
船尚未靠岸,已經響起幾聲警訊,顯然是海盜監控所發出的。
張十五早有準備,喊了幾句口號,海盜們有些遲疑,仿佛是默許了大船遠遠靠岸。
林四郎和眾人攜帶了船上的一些禮物,另放下一條小蜆板上岸。
小船一靠岸,幾名海盜湧上來,張十五講了幾句行話,直問:“周大哥在不在?”
這夥人正是周大王的嘍囉,見眾人帶了豐厚的禮物,大喜:“你是何人?我等即刻帶你去見周大哥。”
周大哥號稱周七,正在飲酒作樂,見張十五抬著箱籠前來,指著他:“你這小子,好生麵熟。”
張十五行禮:“小人張十五,見過七爺一麵的。”
周七哈哈大笑起來:“想起來了,你的老子曾送我厚禮,小子,你這次又來做什麼?落難了?還是被其他海盜打劫了?”
張十五恭恭敬敬地行禮,壓低了聲音:“小人有要事稟報。”
周七屏退左右,聽張十五講完,麵色大變,有喜有憂,半晌,忽然道:“張兄弟,你平白送我一場富貴,我卻不敢輕易拜領。實不相瞞,這海島前些日子,已經歸順於我家大王,我得征求他的意見。”
“好說好說。”
“我且派兄弟們好生招呼貴人,張兄弟,你先回去等候,我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
“多謝周七爺。”
船臨時停靠在岸邊,眾人焦慮地等待著眾人返回。直到下午,才看見蜆板駛回來。
趙德基一直焦慮不堪,但見林四郎麵有喜色,才鬆一口氣:“四郎,可是有了眉目?”
四郎行禮:“回陛下,島上的盜匪叫周七,人稱七爺。但是他說前不久他的島才被另一股大盜頭目收服。他說他自己無法做主,得去請示了大當家才能回報陛下。目前,他允許我們暫時靠岸。”
“大盜頭領是誰?”
“他不肯透露,隻說姓秦。”
花溶心裡咯噔一下,她本來就在忐忑,這片怒海接近秦大王的海域,但因為不是這個島嶼,所以,一直抱著僥幸心理,心想,也許不是。現在一聽姓“秦”,心裡就涼了半截。如果是秦大王,怎生會接受招安封賞?
趙德基也曾在這一帶海域防禦,但一來時間短暫根基不足,二來從未和秦大王麵對麵,根本不認得他,所以,縱然早已聽過“秦大王”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花溶情知不妙,卻又不能說什麼。隻聽林四郎繼續道:“周七很動心,他已經啟程去稟報那個首領。說最遲明日早上就會有消息。”
海盜之間自有特殊的聯絡方式,但是,此刻眾人躲在這孤島邊緣,金軍隨時會追上來,滯留下去,根本不是辦法。隻得暫時靠岸。
一眾巡邏的小海盜不知是天子,但聽得周七吩咐,也不敢怠慢,隻一個個好奇地看著這一眾逃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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