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天薇向堂姐傾吐了所有的苦水,姐妹相擁而抱,徹夜未眠。等到天色已亮,趙柔等不得不向耶律觀音告辭,臨走,隻委婉懇求耶律觀音善待妹妹。
耶律觀音哪裡將她的話放在眼裡,女真的家務事,便是男子也做不得主,何況其他人的女眷。她心裡暗自嘲笑這乾宋女卑賤,越是得意,隻吩咐管家,此後,天薇必須穿著那樣的粗布衫,在廚房裡做最重的粗使。
時光流逝,接近年底,耶律觀音的預產期終於到了。
女真人自然也知道,女子是十月懷胎,八九月也正常,金兀術以為自家兒子估計該在年後出生,自然就不著急準備。
但耶律觀音卻異常著急,她情知自己臨盆在急,趕緊忙著準備小孩兒的各種物事。府邸人都知道她緊張孩子,她提前準備,也不以為意。
終於,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耶律觀音的兒子降臨了。
金兀術尚在外麵喝酒,得知消息,急匆匆跑回家,根本想不到兒子這麼快就出生了。
他回去時,隻見耶律觀音躺在床上,身邊睡著一個包裹好的大胖小子。他見妻子滿臉汗水和疲倦,又心疼又高興:“娘子辛苦了……”
耶律觀音剛剛經曆了分娩的痛楚,精力不濟,隻輕輕拉著兒子的手笑說:“奴家剛剛疼得死去活來,隻歡喜,四太子終於後繼有人……”
“隻是,孩兒怎麼來得這麼快?自家還以為,要年後才能跟他見麵的……”
耶律觀音心裡一凜,她早已不知想過多少次如何應對這個“烏龍”問題,就說:“奴早產啦,奴家勞碌不慎,就早產啦……”
金兀術也不知“早產”是啥,反正見她說得在理,也就不問了。
侍女們忙一個勁地恭維:“瞧,小主人多像四太子啊……”
“對對對,這眼睛,這鼻子,嘴巴……嘖嘖嘖,都跟四太子一模一樣……”
“兒子,長大了也得如你阿爹這般英雄了得……”
“……”
金兀術喜滋滋地抱著兒子,剛出生的嬰兒更老鼠一般,皺巴巴地,根本看不出漂亮與否,金兀術東看西看,看不出這孩子哪兒像自己,但聽得彆人說像,也就興高采烈,對自己的長子,立刻湧起一種後天的父親的親子情懷,隻摟著他:“兒子,以後阿爹的好東西都給你……”
他逗弄兒子,也沒冷落妻子,愛憐地撫摸她的臉:“娘子,你好好保養,本太子一定重重有賞……”
侍女們捧出各種各樣的補品和珠寶首飾,耶律觀音這才疲憊地閉上眼睛,仿佛打贏了一場極大的勝仗。
儘管耶律觀音巧舌如簧,但四太子府那麼多女眷,尤其是一些稍微年長的女性,根本是紙包不住火。耶律觀音進門不足七個月,這孩子雖說是早產也說得過去,但早產的孩子,一般先天不足,身子弱小,可耶律觀音生的卻是足足七八宋斤的一個大胖小子,又肥又壯,足足是十月懷胎的結果,哪裡是什麼早產兒?
人多嘴雜,再是畏懼耶律觀音,也不免有些風言風語。
這一日,耶律觀音正在逗弄兒子,隻見侍女阿華進來。耶律觀音隨口問:“外麵又有什麼事情?”
阿華遲疑一下:“夫人……”
耶律觀音見她吞吞吐吐,就說:“有什麼事?快說……”
阿華這才小聲說:“一些不知死活的奴婢們,議論小主人,說小主人不足月……”
耶律觀音勃然大怒,沒想到府邸裡居然會有這樣膽大的奴才,這樣下去還了得。她麵帶寒霜:“是哪些人?”
這一次的事件,牽涉很廣。
十幾個下人都參與了議論。耶律觀音殺雞儆猴,挑選了十幾名自己平素看不慣的,包括侍妾和侍女,責令每人重打五十棍。
這一頓棍打下去,四太子府立刻呼天搶地,尤其是那些往昔還算得錦衣玉食的侍妾們,哪裡受過這樣的折磨,哀哭嚎啕,直叫饒命。
耶律觀音坐在正位上,大聲訓斥:“下賤的奴才們,敢如此背後亂嚼舌根,汙蔑自家。再有胡言亂語,一定誅你九族。”
有兩名侍妾嬌弱,挨打不過,棍棒一落地,已經咽了氣,耶律觀音急令抬下去扔了。如此折騰到傍晚,金兀術才從外回來。
金兀術這些日子,每天都喜氣洋洋,接受女真貴族中關係較好者的恭賀和禮物,每天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兒子。一定要跟兒子說一會兒話,才肯去歇息。甚至,他知耶律觀音不喜天薇,連侍寢也不叫天薇了,一點也不願違逆這個為自己生下兒子的大功臣。
他進門,但見耶律觀音抱著兒子,臉上帶淚,吃驚說:“娘子何故如此?”
耶律觀音依舊抱著兒子,伏在兒子繈褓上,不停哭泣。
金兀術大急,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她和兒子一起抱住,焦慮說:“娘子這是受了甚麼委屈?”
耶律觀音不答,金兀術怒喝一聲:“來人……”
幾名侍女進來,誠惶誠恐地叉著手,金兀術怒問:“你們是怎麼服侍娘子的?是誰惹她生氣了?”
耶律觀音抽抽搭搭的:“四太子,不怪他們,是奴錯了……”
“啊?”
金兀術見她哭得悲傷,急忙揮手喝退仆役,柔聲安慰她:“娘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四太子……”
“娘子但說無妨,有什麼事,自家給你擔待著。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兒子更重要?娘子一定要好好休養,這樣才能照顧好兒子……”
耶律觀音聽他如此,這才擦擦眼淚:“四太子,奴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
“什麼事情?”
她吞吞吐吐,猶豫一會兒,金兀術見她梨花帶雨,甚是可憐,心疼地替她擦擦眼淚,聲音更是溫柔:“娘子有話但說無妨,便是天大的事情,本太子也絕不會責怪你……”
“先謝過四太子的寬宏大量”耶律觀音倚靠在他懷裡,輕輕拉著兒子的手,“四太子有所不知。當時,自家心疼兒子,就把那隻‘千年靈芝’留下了……”
“啊?”
“奴一時小家子氣,覺得那麼好的東西,給了敵人,不如留給四太子的親骨血,就調換了靈芝,用了一支普通靈芝放在盒子裡,真的靈芝,奴家自己煎服了……也正因為如此,靈芝滋補,這孩兒就在奴家肚子裡長得快,提前來見他阿爹了……”她的手摸在金兀術的胸口,聲音委委屈屈,“也正因為如此,府裡的下人亂嚼舌根,說兒子不是早產兒……”
金兀術心裡簡直不知是什麼滋味,原來,給花溶的靈芝,不但是破損的,而且還是假的,隻是一支普通的靈芝,真的靈芝,早已被耶律觀音服用,所以,導致了她的“早產”!
耶律觀音見他不說話,眼淚又掉下來:“奴也是一時情急,以前這靈芝,奴家一心留了服侍四太子,可是,見四太子要給外人,所以,一時起了私心貪念,就給了自己的兒子滋補……”
金兀術捏著二人肥肥胖胖的胳膊,這小子一生下來,就異常壯實,遊牧民族更重男子輕女子,因為兒子不但是一家之主更是打獵射擊上戰場的主力,所以,兒子長得強壯往往也更得父母歡心。
耶律觀音察言觀色,隻摟著兒子:“四太子,都是奴家不好,奴家知錯,即便四太子責罰,奴家也沒有絲毫怨言……”
金兀術長歎一聲:“也罷!秦大王那廝是他先背信棄義,搶走文龍孩兒,至於靈芝……唉,你服用了就算了……”
一支靈芝本不算什麼,他從不知道,什麼傷病非要靈芝不可。一方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敵國將領的妻子,一方是自己兒子的生母,她服了靈芝,自己還能如何?難道責罰她?即便責罰,早已吃下去的東西,還能吐出來不成?
耶律觀音見他的臉色從陰沉到平淡,心裡暗自歡喜,幾乎每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她依舊哀切委屈的:“四太子,奴家不曾在任何事情上違逆您,隻這一事上,因為妒忌和小氣,所以……四太子,奴家有罪,奴家有錯,求您看在孩兒的份上……”
金兀術搖搖頭:“你也不必多說了。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
這時,悄然侍立在一邊的阿珠立即不失時機地替主子補充:“四太子,您有所不知,夫人也因此吃了許多苦頭。夫人將小主人養得肥肥壯壯,都是多虧了這支靈芝,但其他不知所以的下人,卻亂嚼舌根……”
金兀術這才想起自己剛進屋時看到的淩亂,見耶律觀音又淚眼漣漣,他心疼兒子,愛屋及烏,大聲吩咐說:“叫那些愚蠢的奴才上來……”
侍妾、仆役、管家等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金兀術大聲說:“夫人因為服下千年靈芝,所以早產,生下了本太子的兒子。靈芝的功效,讓兒子長得健壯,今後,所有人等,一定要儘心竭力服侍小主人和夫人,稍有差池,自家一定饒不得了你們……”
耶律觀音本來是一派胡言,漏洞百出,但女真人向來不就醫,文明程度很低,又一個個信奉“千年靈芝”的威力,再加上四太子親自發話,誰還敢多說?隻一個個行禮如儀:“奴婢遵命……願小主人和夫人都健康,長命百歲……”
耶律觀音第一次接受包括所有侍妾在內的集體跪拜,真如女皇一般尊貴,笑容滿麵,大度說:“以後大家須忠心耿耿伺候小主人。”
“是。”
金兀術想了想,又說:“明日開始,著手慶祝小主人100日。”以前,金人是不過生日之類的,攻遼宋後才學會了計日和過節日,一些女真貴族的兒子出生,也開始學著宋人的習慣過“滿月”或者“100日”。
金兀術因是自己的頭生兒子,自然極為重視,他本來就向往南朝風俗,是以立刻借此替自己的兒子大操大辦,務必昭告天下,自己喜得麟兒。
整個四太子府忙碌起來,一派喜氣洋洋,忙著準備小主人的“100日”大慶。所請的客人,由耶律觀音親自篩選對象,幾乎將整個女真的上層貴族都考慮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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