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忠良也見過花溶,聽得嶽鵬舉的話也有道理,再無話說,卻吐吐舌頭,笑一下,拍拍嶽鵬舉的肩:“嶽五,你夫人真真是罕見奇女子,你有福。哈哈哈,既然是她不願得名器,那自家也無話可說。”
那二人都很快釋然,唯張俊還是不陰不陽地,隻說:“嶽五之心,上蒼可鑒。”
就在嶽鵬舉入宮赴宴的時候,花溶也同時應詔前去後宮赴宴。
她去後,才發現自太後以下,宮裡的妃嬪,潘賢妃、吳娘子、張娘子等人都在。天薇、婉婉等也在。
眾人見禮完畢,太後說:“嶽夫人即將隨嶽將軍返回鄂州,此後相見,不知何時,特賜宴,也算為嶽夫人送行。”
花溶微笑說:“多謝太後恩典。”
眾人又說笑一陣,酒過三巡,太後屏退眾人,隻剩了和花溶親近的天薇和婉婉二人。
太後不經意說:“可憐文龍孩兒,竟然被虜人掠去……”
花溶甚是傷感,隻說:“自家沒本事保護得孩兒,教他被擄去。”
天薇等情知是金兀術奪去,雖然傷感,但對孩子的安危倒不是太擔心,隻歎道:“陸大人夫妻在天有靈,當保佑文龍孩兒平安無事。”
花溶也自啜泣:“自家不能生育,文龍孩兒本是唯一的樂趣,誰知事情如此,也是無可奈何……”
花溶此時已經二十八歲了,按照當時的年齡來看,已經是即將進入中年的女人。太後但見她渾身上下,仍如妙齡少女一般,但心想,她此生是決無治愈的希望了,要生育,也是絕無可能了。
太後這才說:“嶽夫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花溶有些意外,立刻說:“太後但說無妨。”
太後這才緩緩說:“嶽夫人遭遇不幸,身受重傷不得複原,如今已是無可奈何。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傳宗接代乃是人倫大事。雖能抱養,但嶽將軍想必也是希望有個自己的親骨肉。嶽夫人不妨聽哀家一言,不如叫嶽將軍納妾,雖是庶生,勝過異性,老天垂憐,豈可叫忠良絕後?”
花溶心裡一震,尤其是太後那句“豈可叫忠良絕後”,莫非自己不許鵬舉納妾,原是怙惡不悛,為世人所不容?
不能生育,本就是她心裡最大的自卑和隱患,如今被太後好心好意提出來,她心裡慌亂,但見婉婉和天薇雖然滿臉同情,但都是和太後一致的意見。
天薇和婉婉雖然為公主、郡主,雖然丈夫不敢過分三妻四妾,但依舊納有一二妾室,幫著開枝散葉,這是當時人之常倫,不足為奇。尤其不能生育的女子,從婦德的角度考慮,更是要主動替丈夫納妾,方為賢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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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代的女子,自然是在某些倫理道德上有很大程度上的共識。尤其是婉婉,跟花嶽二人淵源深厚,知道嶽鵬舉自來不二妻,可是,今非昔比,這關係到嶽家香火問題,所以,雖然同情花溶,但在這個問題上,自然是支持嶽鵬舉納妾的。
花溶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的同盟者,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心裡害怕,隻想,自己不能生育,卻從未想過叫鵬舉納妾,自己難道真的錯了?
她叫太後神情殷殷,知她原是為自己好,卻也回答不出,隻慌亂說:“此事,就待鵬舉自己做主張,自家沒法乾涉。”
太後聽她並不肯爽快地答應下來,微微不悅,暗歎一聲,嶽夫人也是亂世奇女子,處處都好,為何胸襟這般狹窄?為人太過酸妒,也未免有些自私和失德。
花溶慌忙地正要告辭,卻聽得宮女稟報:“官家駕到。”
她沒法走,隻得停在原地,和眾人一起行禮。趙德基向太後行禮,坐在一邊,見花溶和婉婉等站立,尤其是花溶,神色慌亂,低垂著頭並不說話,就先問她:“溶兒,你辛苦了……”
她搖搖頭,慌忙說:“不辛苦。”
趙德基細看她幾眼,這才說:“陸文龍被賊人擄走,我知你心情悲傷。但這話還是要替你考慮在前。你夫妻二人儘忠報國,是朕最信賴的左膀右臂,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你不曾生育。為繼嶽家香火,朕特準你親自替鵬舉納妾……”
趙德基因為勤王一事,對花嶽二人甚是感激,如今,倒的確是一番好意替他二人的後代著想。花溶原知他屢次派王繼先打探自己能否生育,一心是不許嶽鵬舉納妾的,現在態度來了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顯出幾分真心,可是,她心裡卻更不是滋味。
趙德基又說:“溶兒,朕知你心意。但為妻之道原在於寬容大度。朕也答應你,絕不封賞鵬舉的妾室,他自納妾,生的兒子歸於你名下,也當親生,如此,豈不是好?”
按照當時的規矩,小妾生的兒子得算在正妻名下,叫正妻為大娘,叫生母隻能為姨娘,小妾處於半奴半主的地位。趙德基此說,原是為安慰花溶,花溶卻更是生起很大的屈辱感,仿佛人家把自己的最慘痛的私隱拿到日光下,肆無忌憚地暴曬。
就算現代,一個女人不能生育,十之八九也會受到夫家嫌棄,何況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代?
花溶自己本來就存了很大的心病,如今受此夾擊屈辱,再也呆不下去,隻行禮,說一聲:“多謝太後和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花溶今後會量力而行……”
說完,也不等二人回答,便匆匆告辭了。
眾人本是一番好意,沒料到花溶神色慌張,神情哀戚,她一走,眾人均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尤其是太後,她和眾多妃嬪共夫,自然要時時處處考慮國之根本,丈夫後繼有人才是第一等的大事,何況,隻叫嶽鵬舉納妾,又不是正妻,花溶此舉難免說不過去吧?
趙德基也歎一聲:“溶兒萬般都好,就是太小心眼了。”
太後也歎一聲:“可憐嶽將軍一代忠良,難道真就此絕後?”
天薇卻搖搖頭:“依奴看來,嶽夫人絕不會如此自私。她和嶽相公情深意重,凡事處處替他著想,伯娘和九哥可拭目以待。”
“溶兒若是真能做到此,那就是天下第一完美女子了。”
已是傍晚。
花溶策馬過西街,遠遠地,隻見前麵,嶽鵬舉等在那裡。
要是在往日,她必定欣喜地跑上去,但今日,身子卻如灌了鉛塊,完全無法挪動。勒馬慢行,好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隻想:到底給不給鵬舉納妾?難道真讓鵬舉絕後?如此,百年之後,自己又怎對得起嶽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若讓他納妾,自己又該怎麼辦?就天天看著丈夫從其他女人房間裡出來?一想到鵬舉可能和其他女人親熱OOXX,兩女一夫,這情景就令她不寒而栗。如此這般,還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和良人麼?
原來,賢惠是如此困難的事情!
晚風吹來,眼睛酸澀,她狠狠地揉揉眼睛,禁止淚水流出來,遠遠地,已經聽得鵬舉溫和的聲音:“十七姐……”
她策馬跑上去,跳下馬迎著他,夫妻二人拉著手,一名侍衛替她牽了馬落在後麵,二人便緩緩前行。
夜色下,嶽鵬舉沒發覺妻子神色有異,隻說:“明日我們就要出發了。”
花溶有幾分歡喜:“嗯,我早就想離開京城了。我一點也不想呆在這個地方。”
嶽鵬舉這才把自己朝堂上辭免封號的事情跟她一講,花溶問了三人的反應,沉思一下,慢慢說:“韓忠良當場發作,倒不失為耿直之士。而且苗劉兵變時,他出兵迅猛,敢戰,非其他人可比。此人倒不用堤防,一定程度上,還可以結交。而劉光,他雖然貪生畏敵,但粗糙無心機,也可放心。唯張俊,不得不防。”
可是,又如何防得?
嶽鵬舉隻說:“也罷,就由他去,反正我們就要離開,以後有機會,我再尋機與眾人示好。”
大軍在外,尤其嶽鵬舉有誌於北伐,更需要各路大軍的合作,所以,他對區區私人恩怨並不放在眼裡,隻想著如何主動示好。
快到家了,花溶卻說:“鵬舉,我們明日就要走,我得去向易安居士辭行。”
嶽鵬舉笑起來:“不用。我已經將她請到府邸。”
花溶見丈夫考慮周全,滿意地點點頭,正要說話,隻聽得有個蒼老而熱情的聲音:“嶽夫人,你終於回來了……”
花溶兩步跑上去,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我正要去看您呢。”
三人在廳裡坐定,嶽鵬舉吩咐準備了菜肴。
三杯兩盞酒下肚,料峭的寒意被驅散不少。李易安再次舉杯說:“二位賢伉儷忠心報國,此去襄陽,洞庭水賊猖獗,二位需要小心保重。”
二人一起回禮:“多謝易安居士掛念。我等理會得。”
李易安又說:“朝中之事,老身理會不得。但素知我那個遠房親戚秦檜,從北地歸來,此人深謀遠慮,一為尚書,便鼓吹求和,隻怕不安好心。他又和王繼先勾結,有王繼先在皇帝麵前美言,他被重用是遲早的事情,二位主戰,跟他意見相左,一定要堤防他……”
李易安此時並不知道二人和秦檜的任何過節,此番勸說,完全是出於愛護提醒。二人交換一下眼色,心裡均十分驚訝,李易安原來一早已經看出了秦檜的狼子野心。可是,滿朝文武,為何偏偏還要奉他為“儘節的蘇武”?
嶽鵬舉肅然道:“多謝居士提點,下官一定小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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