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
不一會兒,飯菜上桌,眾人平素都是貫熟的,均大吃大嚼。眾人對一大盤香菇豆腐吃得讚不絕口,尤其是魯達,竟然覺得比狗肉滋味更加鮮美,大讚:“馬超,你竟做得如此好菜!”
馬超忙笑說:“小人可不敢居功,這是嶽夫人做的。”
“哈哈,阿妹,原來你還有如此手藝。”
花溶嫣然一笑,她剛上東林寺的時候,心情晦暗,連飯都不想吃,哪有心思做菜?如今風調雨順,心情愉快,自然拿出看家本領。
嶽鵬舉原本擔心妻子,到飯菜一上桌,她又沒事人樣吃喝起來,根本看不出到底得了什麼“怪病”,花溶自己也很奇怪,夫妻二人便都認為不過是受了一點風寒,無所謂。
酒足飯飽,眾人離去,屋子裡徹底安靜下來。
花溶點一盞燈,嶽鵬舉如往日一般坐在案幾旁的大椅子上,案幾上擺著一卷經籍。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微笑著四處張望,第一次細細打量自己的家——窗明幾淨,清新整潔,一桌一椅,一杯一盞,無一不恰到好處。桌上還放了一個瓦罐當花瓶,裡麵插一大束的各種漂亮枝葉,搭配得當,紅紅黃黃,煞是好看,比鮮花更彆致。
有妻子,家就美滿。
多好!
他愉悅地看著妻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說:“十七姐,今晚不給我念書了麼?”
花溶的聲音從裡間傳來,神神秘秘的:“今晚不念了。”
“你要乾嘛呢?”
“我要迷死你。”
他失笑,悄然起身走到門口,隻見妻子從衣櫥裡拿出一包包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他從洞庭帶來的,她舊日喜歡的那些衣衫、二人生氣時他悄悄給她買的新衣,零零總總,好幾包……
花溶發現什麼,紅彤彤的臉頰,跑過來推他:“你走開啦……”
嶽鵬舉含笑見到桌上的一支釵,拿起一看,正是當初自己送她的。花溶的目光也落在上麵,咬著紅唇,低低說:“這釵乾嘛還在啊……”
“李巧娘成親前夜,還給我了嘛。”
她忍不住好奇地一再追問:“我真的不明白,李巧娘到底為何會嫁給高林。”
他笑嘻嘻地一百次地回答:“因為高林比我帥嘛。”
花溶白他一眼,這家夥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卻死也不肯說,不說就算了。她猛地推他:“快出去,出去……”
嶽鵬舉隻好出去。
花溶立刻關上裡間的門。
好一會兒,門才窸窸窣窣地打開,隻見妻子換了身月白色的裙裳,淡淡梳妝,纖纖玉手,搖曳生姿地走過來。他自然知曉妻子心思,因為自己眼疾痊愈,她以前無心裝扮,現在卯足勁要讓自己“驚豔”呢。
但見妻子如此,他自然要配合,而且本來也的確有點“驚豔”,還有點心跳,他嗬嗬大笑,招手:“十七姐……”
她卻不靠近他,半路停下,拿起經籍,一本正經:“鵬舉,我這是要給你念書呢……”
他兩步過去,輕輕摟她入懷,二人咯咯笑著,他抱了她就回到裡間,橘紅燈光下,但見她眉眼如煙,第一次拿起桌上的碳青眉筆,照著她的眉毛笨拙地描下一筆。她對著鏡子,看自己的眉毛變成粗粗的一道,跟女張飛似的,嘟囔一聲:“鵬舉,你畫得好醜……”
他仔細看一眼:“不醜啊,我畫得真好看。”
夫妻二人笑鬨成一團,這才明白,畫眉之樂,遠勝軍旅。
鬨得一會兒,花溶又皺起眉頭,微微乾嘔。嶽鵬舉趕緊抱她上床,她倦倦地閉上眼睛:“唉,真不知怎麼了,這些日子,困得要命……”
“困了就早些歇息。”
“嗯,等我起床洗漱一下就休息。”
“彆彆彆,我來……”
他知妻子的習慣,多少年如一日,每晚必然要梳洗整理乾淨,才會入睡。便出去,打了水,給她洗漱。當腳伸進溫熱的水裡,一陣暖意,疲乏儘消,仿佛回到當初鄂龍鎮自己重傷的日子,丈夫便是這麼伺候自己的。
花溶嫣然拉著丈夫的手:“你好可憐,眼睛一好,就得伺候我,唉,我好同情你……”
嶽鵬舉脈脈地看妻子一眼,能伺候她,何嘗又不是幸福的事情?
夫妻二人上床,嶽鵬舉滅燈後,聽得身邊妻子均勻的呼吸聲,他卻毫無睡意,隻是無比擔心,妻子這到底是得了什麼怪病?難道自己眼疾好了,妻子又生病了?他越想越是擔憂,隻緊緊摟住妻子,這一夜,根本就不曾合眼。
第二天一早,花溶一睜開眼睛,隻見丈夫已經不在身邊。她喊一聲,嶽鵬舉就從門外進來,早已穿戴整齊,還打了洗臉水,柔聲說:“十七姐快起床,今日我們下山去看看。”
花溶很是雀躍,她來東林寺後還從不曾下山,平素需要什麼,也是馬超等人下山去買。現在丈夫眼疾痊愈,正好去走走。
嶽鵬舉見她歡喜,就說:“事情刻不容緩,得去瞧瞧你的病。”
她此時精神抖擻,起床揮揮手臂,但覺渾身輕鬆,哪裡會有什麼病?
“不能拖久了,可不能諱疾忌醫。”
花溶見丈夫眼帶血絲,顯然是擔憂自己,昨夜不能成眠,她也隱隱擔心,早飯後,立即跟丈夫下山。
山下的小鎮,真是小到了極點,又不是逢集天,唯有幾家小雜貨鋪開著,街上行人稀疏。嶽鵬舉拉著她來到唯一的一家藥鋪。這裡的郎中,二人都認得,曾上山替嶽鵬舉診治過眼睛。郎中見了嶽鵬舉,當今一品大員來自己的藥鋪尋醫問藥,急忙行禮,吩咐藥童備茶,大聲恭喜他眼疾痊愈。
嶽鵬舉扶起他:“先生不必拘禮。”
這時,花溶才遞上一包禮物並20貫錢:“多謝先生治好鵬舉眼疾,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多謝嶽夫人,小人不敢當。”
他推辭不過,隻得收下。
嶽鵬舉又說:“今日前來,還請先生診治我夫人病情。”
“哦,嶽夫人生病了?”郎中轉眼,但見花溶麵色紅潤,神清氣爽,哪裡像是生病的樣子?
嶽鵬舉便將妻子這些日子的“症狀”詳細說了一遍。郎中聽得認真,心裡也有了幾分底。嶽鵬舉擔心妻子病情,可見郎中越聽臉上越是有笑容,很是奇怪,聽得郎中說:“嶽夫人,伸出手來……”
花溶也怕自己真有什麼病,便按照他的吩咐,一番望聞問切後,郎中站起身,拱手對嶽鵬舉行禮,滿麵喜色:“恭喜嶽相公,賀喜嶽相公,夫人這是有喜了……”
“啊!”
“啊?!!”
二人張口結舌,對這一番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嶽夫人這是喜脈,已經兩個多月了。雖然嶽夫人身子康健,情況良好,但也需要小心保養,適當滋補,小人這就開幾服藥,嶽相公帶回去讓夫人好生調養……”
花溶下意識地問:“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了?”
“小人行醫三十年,而且喜脈是很普通的,稍懂醫理的人都能診斷,又不是什麼疑難,小人怎會弄錯?”
他沒注意到二人的神情,邊說邊就去開方子。
嶽鵬舉端起茶盞喝一口,又看一眼妻子;花溶也看著他,二人均是滿麵笑容,卻又不知道笑的什麼,隻傻乎乎地相對無言。
直到郎中開了方子,抓了藥,幾服藥擺在桌子上,郎中又吩咐家人準備飯菜招待,他二人才如夢初醒,趕緊委婉地告辭。
二人攜手走完一條街道,此時,嶽鵬舉早已鎮定下來,但見妻子還是暈乎乎的,忍不住緊握她的手,叫她:“十七姐……”
花溶茫然答應一聲。
二人昔日聚少離多,又加上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身子不曾康複,夫妻之間,未免不能儘興。而在山上這些日子,山中日月長,沒有任何外界的乾擾,夫妻二人相伴,除了尋常的鍛煉,散步,念書等瑣碎事,也再無其他娛樂。時間多,夫妻感情深,這些日子,都是毫無顧忌,毫無節製地纏綿恩愛,有了身孕原本絲毫也不奇怪。
但花溶偏偏覺得奇怪。
因為他二人壓根都不曾想到生育的事情,尤其是花溶,早前的痛苦和擔憂,完全被這三個多月的甜蜜生活隱藏,根本就不曾想過這事,換了其他女性,早就會有的直覺,她聰明如斯,卻因為意識裡根深蒂固的“不孕”,從未往這方麵想一絲半毫。
“十七姐,十七姐……”
她神遊的神思被丈夫的喊聲拉回來,但見丈夫眼裡血絲,正是昨夜擔心自己的“怪病”所致。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
“十七姐,怎麼啦?”
她一下撲在他的懷裡,滿臉的淚水,一個勁地往他胸前蹭。
嶽鵬舉何嘗不知妻子的心情?也不勸慰她,輕輕摟住她,好一會兒,直到她不哭了,才輕輕抬起她的臉,用衣袖擦她臉上的淚痕,柔聲取笑她:“十七姐,是不是走累了?腳疼,所以耍賴要哭?”
花溶又忍不住笑,輕輕擂在他胸前:“哼,就是走累啦。”
嶽鵬舉輕輕抬手抱起她:“那我就抱你走嘛。”
花溶摟住他的脖子,抬頭,看見冬日的天空,心裡充滿極大的狂喜,曾有無數次,她一個人的時候,曾怨恨上蒼,家破人亡、逃亡無儘,受儘苦楚,無法生育……從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情。如今,竟然得了補償——天大的補償!許久,她才喃喃低語:“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啊?十七姐,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
“十七姐,你變沉了……”
“呸,我哪有變沉?”她狐疑地抱著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抱不動了,所以誣陷我?”
“哈哈,沉了好,再沉一倍,我也抱得動,哈哈哈……”
二人在冬日的山道裡慢慢行走,看斜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山腳下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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