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趙德基上朝,眾臣輪流麵對。完畢,他回書房看奏折。今天當值伺候的正是康公公。而念奏折的則是張鶯鶯。張鶯鶯念了一句,便聽得有小太監送來一封密函。
密函是韋太後送來的。趙德基聽說是生母的消息,立刻接過親自拆閱。這一看,麵色大變,急出冷汗來。眾人見他神態慌亂,都吃了一驚,又不敢追問出了什麼事情。
趙德基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焦慮地說:“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張鶯鶯終於忍不住,輕聲問:“官家,何事?”
趙德基將奏折遞給她:“你看。”
張鶯鶯接過匆匆讀完,又細讀一遍,也花容失色。原來,信上的內容大意是說,韋太後到了大宋境內,才知道一件事情,說大宋居然回來一個天薇公主。而據她所知,天薇公主早在幾年前就死在金國的五國城了。天薇公主嫁給了當地一個漢兒,死後,還在五國城有墳墓,人證物證俱在。真的天薇既然早已死了,現在這個天薇,肯定就是冒牌貨?
問題是誰人那麼大膽敢冒充公主?
張鶯鶯嚇得麵色慘白,這封密函,事關公主性命和駙馬府一家安危,非同小可。她嫁給趙德基時已經是靖康大難之後,公主早已被擄走,她從未見過,自然分不清真假。現在的宮人也大多是新人,認不出公主不足為奇,但張去為、康公公等老人,難道也認不出?當初,天薇回來,他們並未提出任何質疑,都認為是真公主。
再者官家本人,他從小和天薇兄妹關係不錯。而且,天薇離開時已經十五六歲,回來時也是快二十歲,幾年間,人的相貌不可能發生根本的改變。他怎會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認識?
她心裡越想越不對勁,卻根本不敢做聲。
趙德基屏退左右,隻留下張鶯鶯一人。張鶯鶯心裡更是震恐,生怕一個對答不當,在喜怒無常的趙德基麵前,輕則失寵的命運,重則引起他的猜忌陷入不可知的絕境。她暗暗打定主意,暫時先不發表任何看法。
趙德基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說:“天薇是假公主?怎會?天薇難道朕也認不得?”
張鶯鶯接不上話,卻又不敢不回答,隻能說:“當初的老宮人該認得公主吧……”
“可是,太後信上明明說真的天薇公主早已客死異鄉,太後回來之前,還曾去祭奠她。太後從小就認識她,怎會認錯人?”
太後沒錯,錯的就一定是天薇。
張鶯鶯對這個結論心驚膽顫。
“天薇是嶽鵬舉夫妻營救回來的。她跟嶽鵬舉等私交很深……”
他微微停頓,張鶯鶯隻聽得自己心跳得咚咚的。嶽鵬舉威震南北,屢敗金軍,她早已聽得宮中太監們的傳聞,嶽鵬舉被網絡了幾項罪名,死在眉睫。凡是天良尚存一息的人,就會對這個後果感到憤怒,張鶯鶯從深宮得知嶽鵬舉大捷在即卻被強令退兵,自然也對嶽鵬舉深感同情,但聽了趙德基的話,更不敢有絲毫忤逆。趙德基,這是要給嶽鵬舉再安一條什麼罪名?或者說,是已經開始在給天薇安罪名了?
果然,她聽趙德基又說,“太後不提,朕還真忽略了一些細節。天薇小時候聰明活潑,但性子懦弱膽小。而從金國返回的這個‘天薇’,十分沉默寡言,處事卻變得膽大心細,跟往昔大不相同……”
張鶯鶯心裡暗道,任誰經曆了金國的那種遭遇,性子也會有些變化。當初的金枝玉葉曆經磨難,又怎能一直保持少女的純真?
趙德基問:“莫非,這個天薇真是假公主?”
張鶯鶯再是玲瓏善變,也不敢接口。心裡暗暗,聯想起當年金人在應天散播的許多關於韋太後在金國洗衣院遭****的事情,還有一些韋太後被****時畫下的春宮圖。她背心一陣發涼,忽然明白,天薇假不假先不論,韋太後尚未回來就要先置她於死地,豈不是怕自己在金國的醜聞被天薇揭露?
因為聯想到此事,又暗暗觀察官家的臉色,她驚恐得更是不能言語。隻迷迷糊糊地想,天薇如今已是官家唯一的手足,唯一的妹妹,官家,他可真下得去手?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分寸,心亂如麻,隻聽得趙德基問:“張娘子,天薇最近在做什麼?”
“在太後的佛堂替官家祈福……”
“哦,她是跟花溶在一起祈子……”
張鶯鶯根本不敢回答,若是官家一旦發現此次天薇又幫了花溶,他會如何?還有自己也摻和了,雖然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在君王眼裡,誰知又是不是天大的罪孽?
“官家,太後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大宋昌盛興旺,保佑官家早得龍子……”她情不自禁抬出死去的太後。
趙德基或許是想起太後的魂靈,果然不再追問花溶的下落,隻叮囑她:“張娘子,明日你去佛堂看看,天薇和花溶在做什麼。也許,朕不該讓她們二人在一起……”
“臣妾遵命。”
“這消息你不許有絲毫泄露。此事非同小可,決不可鬨得滿城風雨。如何處置,朕調查了再安排。”
“臣妾遵命。”
張鶯鶯跪下行禮,趙德基心慌意亂去了小劉氏的房間,他有個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特彆喜歡OOXX。這個時刻,自然要去姿色最好的小劉氏處發泄一通。張鶯鶯慌亂之下,忘了提醒他還在“齋戒”期間,不可****,直到聽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站起來,匆匆回到自己的寢宮。她一回去,立刻吩咐宮女們關門,自己倒在床上,四肢酸軟,頭腦混亂。
嶽鵬舉夫妻要死,天薇要死,加上慘死的婉婉——這些人原本都跟她並沒有什麼情誼,可是,她卻不得不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命運,越來越不寒而栗——自己服侍的陛下,已經從萬人期待的“明君”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暴虐凶殘的無恥淫獸。他的魔掌,下一步,該伸向哪個目標?
嶽鵬舉頂著一路的風塵往家裡趕。
妻子雖然送來音訊,叫他萬萬不可回去。可是,張弦入獄了,於鵬、孫革等人也入獄了,自己又怎還能坐視不管?如果自己不回去,還有多少人會被無辜牽連?
他發瘋一般往回趕,隻想,妻子兒子,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如果這次回去,能將妻子兒子送出去,無論如何也要先了卻一樁心願。自己可以死,可是,妻兒怎能死?
他隻帶了馬超等幾名親兵,剛到餘杭境內,此時已是傍晚,天色陰沉沉的,路上已經罕有行人。一騎快馬奔來,馬上一人擦身而過,嶽鵬舉伸手,一個東西已經到了他的手裡。此人戴著大草帽,根本看不清麵孔,也不知身份,嶽鵬舉也不追問,再往前,僻靜處,攤開手心,裡麵是一個蠟丸。他打開,裡麵隻有幾個字:“不可回京,速走,自家設法取你妻兒出去團聚”,畫押,是韓忠良的。他立刻明白是韓忠良感念自己前一次的援手,這次出手相救。
他立刻銷毀了紙條,長歎一聲,韓忠良雖然冒著風險,一番好意,可是,自己又怎能不回京?縱然救得妻兒,那於鵬孫革呢?張弦呢?
走得一程,隻見前麵車轔轔馬蕭蕭,他策馬正要過去,卻聽得馬車裡隱隱的哭聲,是女人的哭聲。他一愣,勒馬,尚未開口,馬車的簾子掀開,他驚得大叫一聲:“高四姐……”
來人正是高四姐,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女。原來她得知張弦被抓到大理寺獄,不得不千裡迢迢趕到京城,明知對營救丈夫沒有什麼幫助,也要來最後見一麵。
嶽鵬舉此時此刻見到高四姐,隻覺得頭腦轟鳴,兩個孩子已經七八歲了,見到嶽鵬舉,大聲喊他。
馬車停下,高四姐已經哭成淚人。她要下車,嶽鵬舉急忙阻止她:“此地不是說話處,高四姐,我們馬上回臨安……”
高四姐擦了擦眼淚,她一個婦道人家,丈夫被俘,完全亂了分寸,現在見了嶽鵬舉,如見了天大的救星,隻能聽他安排,一起往臨安趕。
嶽鵬舉心裡熱血沸騰,隻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家裡,快馬加鞭,冷風呼呼從耳邊刮過,如刀刺一般,他才發現,冬天來了,這個殘酷的嚴冬來了!
就在得到四太子允諾將“秦檜終身為相”寫進宋金和談條約後,王君華第二日便進宮探聽消息。接待她的是吳金奴和小劉氏等,眾人敷衍一番,王君華輕車熟路來到暖閣私會趙德基。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她得知幾分趙德基對花溶的心思後,心裡害怕嶽鵬舉一死,趙德基設法強占了花溶,自己再要殺花溶豈不是難如登天?
一路上,王君華但見引路的張去為笑得十分曖昧,低聲問:“張大官,可有什麼消息?”
張去為是秦檜的死黨,低聲說:“自家探得風聲,官家有一日不用王繼先,也雄風大震……”
王君華一驚:“是誰個女子?醫者誰人?”
“那日當值的是康七這廝。你知道,他和自家素來不和,不肯透露消息。這幾日,官家很是寵幸於他……”
王君華常年行走宮裡,但康公公卻始終不能完全拉攏。她十分忌恨康公公,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將他設計趕出宮廷。
王君華還要再問,暖閣已經到達,張去為留步,早有宮人開門,王君華徑直走進去。趙德基正在一角把玩一批進貢來的新紙簽。王君華盈盈跪下:“臣妾參見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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