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懶懶地靠在他胸前,朦朦睡意,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拭頭發,然後將她抱到屋子裡,放在大床上。可是,她依舊興奮,神神秘秘地翻身起來,進了裡麵的更衣室,柔聲細語:“鵬舉,你等我啊……”
他微笑著點頭。
半晌,她悉悉索索地出來,距他三步之遙停下。她穿一身淡紅色的裙裳,頭上插了一支釵,手腕上戴著兩隻鐲子。這些,都是嶽鵬舉當年買給她的。尤其是這身紅色的裙裳,還是當初夫妻二人在洞庭作戰時因為李巧娘鬨了矛盾後,他驚覺妻子的苦楚和委屈後,悄然去買給她的。
鐵漢柔情,誰說馳騁沙場的猛士,就不能有給妻子挑選精美服飾的眼光?
他癡癡地看著她,這是許多年來,始終如一的愛戀。他一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她笑著褪下手裡的一隻鐲子:“鵬舉,這都是你給我買的,我們一人要一隻。”他笑著將鐲子放在懷裡貼身藏好。
“十七姐……”
“唔……”
她的美麗的衣服,柔軟的頭發,一起散開,柔和的燭光下,那麼美麗晶瑩的身子,帶著女性最最美好的線條。外麵寒風凜冽,屋裡暖和如春。此時,二人都忘記了即將到來的死亡的威脅,隻擁抱著彼此,忘情烈愛。
愛一場!好好愛一場!!!
人生自古誰無死,夫妻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誰又能說不是一種至高的幸福?
愛一場,若能這樣好好愛最愛的女人一場,死又何懼?
她輾轉逢迎,溫柔索取,貼心給予,她從未如此溫柔,也享受丈夫從未有過的溫柔。這種溫柔比他昔日金戈鐵馬的豪放和粗豪,更令她熱血沸騰,如攀雲端。
多麼美好的感覺。
這一生,自己最好的日子、最好的感覺、最大的輕鬆、最自由自在的舒展和張揚,都是跟他一起才有的。沒有他,就沒有這一切。
趙德基、金兀術甚至秦大王,都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這個男人如此死心塌地,在他們的想法裡,跟著這個男人,除了戰亂奔波除了節衣縮食,除了風吹雨打,就是不曾有榮華富貴,不曾有安寧享樂。這樣的日子有什麼好?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值得忠貞不渝?
隻是他們不明白,女人第一所需要的並非榮寵富貴,如果能和丈夫並肩站在一起,心連心,有一輩子的依靠,這樣的感覺,是任何錦衣玉食都比不上的。
有的人能給與你錢財,有的人可以給予你物質,但鵬舉,他自始至終都給的是心,是他那顆最真摯的心。
良久,二人汗淋淋的相擁在一起,彼此臉上都是笑意。他輕輕撫摸她的麵頰,她躺在他懷裡微微喘息,如一隻慵懶的貓,柔順而乖巧,也伸出手,撫摸他的胸膛。他輕輕順著她柔軟的脖子往下,撫摸過那道已經淡淡的傷疤,那是在金營留下的。然後,是身上其他一些淡淡的傷痕,都是前些年輾轉受的傷害。但自被秦大王打傷後,她開始了療養,在小鎮的一年,在那麼多靈芝虎骨的滋養下,在懷孕生育的洗禮後,這具身子變得比少女時期更加柔滑細致,嫵媚多姿,如最最綿軟的絲綢,如白皙瑩潤的暖玉,尤其那些若有似無的淡痕,更增添了無比的美麗誘惑,卻又淒楚,清楚見證她受過的苦楚。
他灼熱的掌心一一撫摸過所有傷痕,低低歎息一聲:“十七姐,你跟著我受了很多苦……”
她的手心放在他的唇上,他輕輕一吻,她癢得笑起來,柔聲說:“鵬舉,這幾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在鄂龍鎮、在東林寺,還有在臨安深居簡出這段時光……都很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快樂……”
她的手往下,停在他的胸口。在他的胸膛上戴著一把同心鎖,她輕輕打開蓋子,裡麵正是成親當日,二人各自從頭上剪下來的一縷頭發——所謂“結發夫妻”,就是這個意思。
這把同心鎖一直戴在嶽鵬舉身上,成為他南北廝殺的護身符。以前他都是藏在懷裡,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戴在頸上的。
“十七姐……”他的聲音柔得要滴出水來,這一輩子若不是遇見她,又怎會知道一個男人生命裡還可以有許多溫柔纏綿的幸福?
她微笑著貼在他的唇上,用柔軟回答他的傾訴,如果自己不遇見他,也不會有這樣的幸福。
“十七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她的唇在他的唇上輕輕覆蓋,吐氣如蘭:“鵬舉,好困啊,我們休息了,好不好?”
他暗歎一聲,妻子這是在回避,堅決不肯接受,連商量什麼事情她都不想知道——也因為知道,所以更加回避。他凝視自己臂彎裡的麵容,沐浴後的清爽,那種柔滑的肌膚,還帶著令人悸動的美麗。越是如此,他越是舍不得,貼在她耳邊:“十七姐,我們總要想想虎頭……”
“虎頭!”
花溶微微失神,兒子,縱然再是銷魂的時候,誰又能真正忘卻得來不易的兒子?自己的骨血,拋棄在那片陌生的海島上,從此,音訊難知。
“秦大王會好好照顧他的。”
嶽鵬舉看著她臉上那種倔強的溫柔,每次看到這樣的神情,就總是違逆不過她,隻能依她。
“虎頭跟著秦大王,過得絕不會比我照顧他差。”她聲音堅決,“虎頭不需要我,你才需要我,鵬舉!”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軟弱,“鵬舉,我也需要你。我再也不能忍受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從帶著兒子離開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一直在後悔,就是當初自己在洞庭湖,為何要跟丈夫鬨彆扭?為何要跟他分開那幾個月?如今看來,那兩三個月竟是彌足珍貴,如果不分開,如果自己一直親手服侍他,治療他的眼疾,那該多好?她的手撫摸到他的眼睛上,凝視他堅毅的眼神,此時,這眼神全變成了溫存。
“十七姐,我眼睛都好了,早就痊愈了。”
她笑起來:“我們在一起,總好過一個人獨處。鵬舉,這些年,我隻要離開你,就要遇到各種危險。而在你身邊,我從來都是安全的。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了,所以就自私這一次,鵬舉,虎頭會原諒我的,你也原諒我,好不好?”
嶽鵬舉輕輕撫摸妻子睫毛上的隱隱淚痕,再也沒法說什麼。
花溶卻偷偷笑起來,這些年,大事上都是丈夫做主,自己夫唱婦隨,今日自己也要做一回主,也要丈夫聽自己一回。她攀在他耳邊:“鵬舉,趙德基既然要下手了,我們至少也得給他增加一點麻煩……”
他點點頭:“我隻想先救出張弦、孫革等,隻要他們不死,才不枉我們返回臨安。”
“嗯,還有秦檜,也不能放過秦檜。”
“你放心,十七姐,我也略作了安排,隻是不知能不能湊效。”
夫妻二人商議到大半夜,嶽鵬舉見妻子困了,不再說什麼,隻柔聲哄她睡覺。她還喃喃自語:“鵬舉,我還不困呢……”
“十七姐,乖,快點睡啦,明日我陪你說一天話。”
花溶呢喃答應著,終於躺在他臂彎裡睡著了。這一夜,翻來覆去,又怎能閉上眼?也不知是酸楚還是欣慰,是擔憂還是恐懼,隻下意識地,一直緊緊摟她在懷,甘苦與共,風雨同舟。
花溶卻睡得極熟,倒在丈夫懷裡,悠然自得,許久的擔憂恐懼統統忘卻了,多年的聚少離多,多年的戰亂分離,即將麵對的大禍臨頭,這些,統統不足為懼,隻要在他懷裡,萬事皆休。
第二日,嶽鵬舉依舊照樣和韓忠良一起去都堂辦公。吃了妻子親手準備的早點,他笑著在妻子唇上親了一下,夫妻擁抱一下,他才出門。一出門,門外人影閃過,帶過寒冬的風聲。周圍布滿了監視的朝官,他知道,也不以為意。
花溶送走丈夫才來到大客廳。客廳裡,早已焦慮不安的高四姐和李易安一見花溶,又是欣慰又是吃驚。
“十七姐,你可回來了。”
“嶽夫人,你沒事就好。”
如心有默契,二人都沒問起小虎頭,尤其是李易安,見花溶麵帶一絲笑容,心裡更是有了底。花溶看高四姐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都十來歲了,早已是念書的年齡,但高四姐這些天哪有心思督促他們念書?兩個孩子也對父親的關押有了一些粗淺的認識,不若以前的調皮。花溶細看一眼高四姐,隻見她短時間內消瘦得厲害,精神狀態很差。高四姐流著淚低聲說:“高林戰死,巧娘也死了。現在,張弦也逃不過……”
門外寒風呼嘯,花溶這時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丈夫的不能離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張弦、孫革等凶多吉少,要叫自己夫妻單獨亡命天涯,置身事外,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所幸兒子離開了,自己夫妻毫無牽掛。她和李易安都說些安慰高四姐的話,明知毫無用處,卻又不能不說。
待得高四姐的情緒稍微好轉,李易安吩咐女仆帶他們下去休息。她才提出自己擔憂了許久的問題:“十七姐,嶽相公的辭呈怎麼寫?”
花溶也一直在思慮這個問題,她拿了紙筆鋪開:“我先替鵬舉草擬好,等他回來稍作補充就行了。”
李易安遲疑一下,還是直言相勸:“十七姐,何不叫鵬舉效法韓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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