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嶽鵬舉和你無親無故,康大官,你難道會舍命救他?”
康公公搖搖頭,尖聲說:“他的死活,原本跟我無乾。”
“那不就對了?”王繼先露出一絲獰笑,“隻要你我不說,萬一官家到時出了什麼意外,又怎會怪責到你我身上?那都是兩年後的事情了,一切皆無對證……”
康公公彆無他法,他自然不會舍命去救嶽鵬舉,更情知,自己根本不能再呆在宮裡,可是,究竟該如何安全地離開,就頗費周折了。
連續幾日的小雪,黃昏的天幕陰沉沉的,仿佛天馬上就要塌下來。
花溶悄悄從怡園的右側門出去。她先攀上一棵樹,坐在上麵一動不動。約莫小半個時辰,隻見東側的暗處,十幾名便衣的黑影,悄然包圍上去。她再一看北側,也人影綽綽。趙德基動手了,果然要向自己動手了。
既然對自己動手,鵬舉的死期就不遠了。她心跳如雷,今晚,明日?她跳下樹,繞道奔出去,踏上早已備好的馬,直奔大理寺獄。
下馬,她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拿出一塊玉牌,正是當年趙德基海上逃生時給她的成親賀禮。她提著一隻籃子,主動揭開,裡麵都是一些菜肴和酒。她淚流滿麵:“周大人,請容我探視鵬舉最後一眼。”
當值的正是周三畏。周三畏見是嶽鵬舉之妻,又拿出當今天子的玉牌,想她一介女流,孤身一人,不過是替丈夫送一頓最後的飯菜。可是,想到秦檜的嚴令,明日就要向嶽鵬舉行刑,不許任何人探視,又有些猶豫不決。
花溶苦苦哀求:“我也隻鵬舉不久於世,他素愛吃我做的飯菜,這最後一次,就請大人開恩,日後銘記於心。”
周三畏猶豫再三,終於點點頭:“嶽夫人早去早出,否則,下官也擔待不起。”
花溶連忙道謝,提了籃子進去。
一排的囚室,於鵬、孫革、張弦等等,鵬舉,鵬舉又在哪裡?
花溶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張弦身上,其餘人等驚聞她進來,於鵬立刻小聲說:“嶽夫人,你怎麼來了?”
花溶尚未回答,一聲獰笑響在耳邊,萬俟咼從外側的大鐵門進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他一揮手,上百名鐵甲侍衛已經封鎖了牢獄出口,“拿下叛逆花溶……”
除了一乾囚犯,就連周三畏也驚呆了。他想起什麼,大聲阻止:“萬俟大人,陛下詔書,罪不及家屬……”
“她是叛逆,有人檢舉她和金國四太子私相勾結,拿下……”
花溶扔下籃子,抽出手裡的弓,往裡跑,大聲喊:“鵬舉,鵬舉……”
最裡間的囚室,嶽鵬舉驀然從迷糊裡站起身,這聲音從天上來從海上來,直入耳鼓。他奔到門口,一群鐵甲的侍衛逼近,是萬俟咼,以及陰影裡走出的秦檜!
連妻子也要遭到他們的毒手!殺自己可以,殺妻子,就絕不行!
憤怒,憤怒的千萬頭獅子要從胸膛,從腦海裡跳出來,抖著鬃毛,如來也要做獅子吼!
他掄起手上的鐵鐐,瘋狂地砸向囚室的鐵鎖。
嶽鵬舉被折磨拷打,一直悶聲不吭,也不做任何反抗。眾人這才驚懼,原來,他竟然還保存著這樣的天生神力。
秦檜驚覺,嘶聲喊:“快,快阻止他……”
“咣當”一聲,鐵鎖墜地,他嘶吼一聲:“十七姐……”
幾名鐵甲侍衛已經奔近花溶,其中一把長刀掄起,往她的左腿砍去。花溶一閃身,拚命躲過,前麵,是冰冷的石壁,已經到了囚室的儘頭,再無退路。
追兵,黑壓壓的追兵,放眼,前麵的明火執仗裡,是秦檜的獰笑、萬俟咼的獰笑,以及隱藏在後麵的趙德基的獰笑……花溶頭上的汗水,一滴滴出來。
“十七姐……”
絕處逢生的聲音,她驀然側身,旁邊的囚室,鐵鎖儘裂,嶽鵬舉飛奔出來,擋在她的身前,用戴上鐐銬的手,緊緊“抱住”她——十七姐,十七姐!
花溶緊緊靠著他,二人背靠背,她臉上滴出淚來。這時才知道勇氣何來——婉婉死時,自己隻能看著;天薇死時,自己也隻能看著。鵬舉要死,自己也隻能看著,到自己死——連看的人都沒有了。
鵬舉要成全他對部屬的信義,可是,誰又來成全趙德基的信義?
“鵬舉,今日我陪你!”
虎目落淚,嶽鵬舉慨然大笑:“好,我嶽鵬舉一介農夫,南征北戰,驅逐金人,雖遭誣陷。但此生有十七姐不離不棄,也不枉到這世間走了一趟。”
最前麵的獄卒精兵止步,有一瞬間的錯愕,不敢置信,嶽鵬舉竟然能生生砸掉鐵鎖出來——一頭猛虎也不過如此了。
就在這一錯愕之間,花溶忽然解下身上的大裘,用力一揮,眾人眼前一花,花溶一伸手,如一頭絕境中的小豹子,身姿敏捷,一隻霹靂彈就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巨響,眾人拚命往後退。
整個大理寺獄都沸騰起來,屋頂仿佛被揭掉了一層,各種尖叫聲響成一片,秦檜一馬當先就奔了出去。萬俟咼也嚇暈了,殺嶽鵬舉事大,但自己的命更重要,他捂著耳朵就亡命外逃。
二人一跑,最前麵的士兵倒在血泊裡,其他人紛紛後退,煙霧彌漫裡,四周分不清楚人影,嶽鵬舉趁亂拉了妻子就跑。
人群你擠我,我擠你,混亂中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花溶跑得一程,回身,又扔下一棵火蒺藜,劈啪一聲,走道上熊熊大火燃燒起來,獄卒們慌成一團,囚犯不停地尖叫哭嚎……
大理寺獄的小廳,一個便衣人帶著兩名青衣小帽的侍從悄然而至,大理寺官員們見是當今天子親來,急忙行禮。趙德基剛一坐下,就聽得“砰然”一聲巨響,他嚇得跳起來,下意識地喊一聲:“金軍來了……”
眾官員麵麵相覷,麵色大變,正在這時,隻見秦檜氣急敗壞地跑出來,狂吼:“快,快調兵,嶽鵬舉越獄了……”
他話未說完,見到趙德基凶狠的目光,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愚蠢……辦事不利……”
趙德基一腳就踢在他的頭上,心驚膽戰,轉向侍衛統領許才之:“快,馬上調集禦林軍,截殺嶽鵬舉……就地格殺……”
萬俟咼這時也跌跌撞撞跑攏了,見到天子在此,戰戰兢兢就跪下去:“是……嶽鵬舉之妻劫獄……”
“是花溶?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暫時沒有發現。”
趙德基立刻心安,怒斥道:“區區一個婦人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一群飯桶。”
“她不知用了什麼火器,好生厲害……”
趙德基忽然想起早前在海上見識過的秦大王的火器槍炮,驚得不能自語,但他終究登基多年,見慣風浪,立刻保持了天子之威,怒道:“猛虎出籠,必然傷人……”
秦檜也早已爬起身,顧不得自己的灰頭土臉,他比趙德基更加懼怕,嶽鵬舉如果逃生,自己將受到最大的威脅,他鎮定下來,立刻下意識地問:“花溶如何處置?”
眾目睽睽之下,趙德基再也顧不得生不生兒子一事,怒道:“一同捉拿。朕寬宏大量,罪不及家屬,但嶽鵬舉公然叛逆,立即誅殺。花溶酌情考慮,若反抗到底,也就地格殺……”
秦檜心內暗喜,擦一下額頭上的冷汗,立即說:“陛下仁厚,陛下英明!”
嶽鵬舉夫妻二人已經奔到大理寺獄門口,外麵,如潮水一般的禦林軍湧來。嶽鵬舉是高官大臣,按照秦檜的安排,行刑是不公開的,隻在監獄秘密處死。但花溶此番闖進來,立刻打亂了他的部署,好在他早有準備,尤其是趙德基早有準備,一聲令下,早已待命的禦林軍傾巢出動。
嶽鵬舉看著越來越多的精軍湧上來,情知不敵,也凜然無懼。此時,他已經完全鎮定下來,手上的鐐銬已經成為唯一的武器。幸好他被拷打時,為了療傷,暫時解除了腳鐐,能夠行走。花溶百忙之中,拿了懷裡的堅硬匕首,拚命砍他的鐐銬,可是,一時根本砍不斷。她看著敵人湧上來,慌忙之中,根本不知道往哪裡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拚死一搏。嶽鵬舉看準了方向,大聲說:“十七姐,往北衝……”
花溶不假思索,回頭再扔一顆火蒺藜,又是一陣混亂,二人奪路就逃。
往北正是大理寺獄的小廳,是高級官員休憩的地方,穿過這裡,就出到北門。隻要能出門,二人便會有一絲生路。
花溶抱著這個念頭,心裡的熱血全部沸騰起來,緊緊挨著丈夫,二人仿佛變成了一個人,步調一致,行動一致,均隻有一個念頭:事到如今,必須得跑下去。
遠遠地,傳來萬俟咼的尖叫:“有人逃過來……”
無數的禦林軍舉著火把,將四周照得燈火通明。趙德基急忙站到門口,隻見黑暗處,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儘管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隻能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他也立刻認出,正是嶽鵬舉夫妻。
尤其是嶽鵬舉!嶽鵬舉的身形高大健壯,令人過目不忘。
萬俟咼驚得低聲說:“天啦,嶽鵬舉這廝叛賊,經曆了那麼長時間的嚴刑拷打,竟然還能如此勇武……”
趙德基心裡一震,看著嶽鵬舉的傲岸的身形,這一瞬間,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恨嶽鵬舉,一定要置他於死地——除了防範武將!還因為他這該死的“勇武”,一種完全屬於男人的健壯、雄偉、勇猛。這些,都是自己欠缺的。自己擁有天下,擁有富貴,擁有權利,卻偏偏失去了男人最本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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