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無動於衷,根本不願再睜開眼睛,麵對這可怕的一切。
他淚流滿麵,嘶聲低吼:“也罷,你的兒子你自己不心疼,就不要指望老子心疼。丫頭你若死了,老子就將小虎頭趕出去,任他自生自滅,浪跡天涯,受人欺淩……”
除夕的煙火已經零星,馬上就要迎來新年的第一天了。
外麵寒風呼嘯,身邊的人兒依舊悄無聲息,連眉毛、睫毛上都是灰色的死亡痕跡,傷重過甚,根本擦拭不安靜,她的頭臉腫起,已經辨識不出昔日的模樣。秦大王顫抖的手撫摸過去,粗糙的大手沾在那細細軟軟的眉毛上,輕得生怕一個挨著,就會拍散她的靈魂。許多年了,這個女人,她真的累了,倦了,受儘了折磨。
不是她不想活,是她活不了。活不了啊!
那些害她的人!
趙德基、金兀術、秦檜!!!
這些猙獰的麵孔一張一張閃過眼前,就是這些人害她,殺她,無休無止的迫害,人,終究是血肉之軀,對抗不了那麼強大的暴力機構。國家機器下的暴力才是最大的暴力,而且名正言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鋪天蓋地,無可抵擋,連複仇都沒有可能。
複仇!
丫頭,你為什麼不活下去複仇?
不是你複仇,是老子替你殺掉這些該死的畜生。
丫頭累了,她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如何能複仇?她身上的血腥味揮散不去,滿屋子,滿鼻孔,滿世界都是。血,血紅,摧殘她生命的血紅。
一種強烈的心疼和心碎,如潮水一般湧上心口,他完全停止了低吼,一個翻身,又坐起來,開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靈藥替她塗抹。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安誌剛的聲音:“大王,郎中來了……”
秦大王欣喜若狂地開門,黎明的微光裡,劉誌勇身邊站著一位年邁的郎中,被蒙眼塞耳,劉誌勇替他背著大大的藥箱。不用問,也知必然是被挾持來的。秦大王伸手除掉他的蒙眼塞耳,厲聲說:“快治,治好了老子重重有賞”,他並非空口白話,立即就先遞過去過一串金葉子。老郎中在除夕夜被擄來,心裡本抱著極大的怨恨,一直罵罵咧咧,不停翻著白眼,但看著身邊凶神惡煞的秦大王,又不敢不治,又見秦大王竟然出手如此大方,單那串金葉子,比尋常王孫貴族的出手都更闊綽。他吃了一驚,不知這屋裡是何人。他專治內外傷,一看床上的女子,驚得不停搖頭,自言自語:“怎會傷得如此嚴重?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處好地方……可憐喲……”
劉誌勇趕緊替他放下藥箱,老郎中拿了全套的器械針灸,好一番內服外敷,刮骨療傷,如此,一直勞累到當日中午,忙得滿頭大汗。秦大王命人給他端茶倒水,焦急地問:“大夫,她怎樣?”
“好狠毒的人,竟把一個女子傷成這樣。不死也去半條命了,先養個一年半載再說。”
秦大王鬆一口氣,連聲道謝。
老郎中拿了金子,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將金子放在桌子上。秦大王怒道:“你這是乾什麼?”
“這診金老夫不能收。”
“為什麼?”
老郎中並不回答,又從藥箱裡拿出一瓶黑色的藥膏,再次走到花溶麵前,將整整一瓶藥膏全部塗抹在她的重傷處,自言自語說:“這是老夫的祖傳秘方,煉製不易,隻剩下這半瓶了。再想要煉製,必須花五年時間。”
秦大王不明所以,這老頭是被挾持來的,又不收診金,還肯拿出家傳秘方,有何居心?他一轉念,這老頭兒如此詭異,可不要是秦檜的細作。他伸出手,劈手抓住老頭的脖子:“老頭,你是什麼人?”
老郎中稍有對答不慎,立刻就要被斃於掌下。他卻麵色不改,隻說:“昨日傍晚開始,臨安城內外遍發官碟,公告天下,處死了嶽相公,老夫自然也得知……”
秦大王聲色俱厲:“這又如何?”
老郎中慨然說:“嶽相公冤死,已天下皆知。這位夫人傷得如此嚴重,從傷口的嚴重程度和數量來看,顯然正是昨夜之傷。一個女子被傷成這樣,而且還有武功,想必正是嶽夫人……”他的目光落在花溶床前角落的一把小弓上,小弓已經被鮮血染紅,“本來老夫也認不出來,隻出門時忽然看到這把弓。嶽夫人巾幗英雄,天下皆知善騎射,老夫雖不曾見過,但見了這弓……唉……”
秦大王的手慢慢鬆開,老郎中聲音慘痛:“老夫也是河南人。靖康大難,老妻和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女婿,全部死於金人的鐵騎之下。老夫孤身一人帶著兩個年幼的侄子,輾轉流離南渡,苟且度日。嶽相公威震南北,北伐接連打敗金軍,眼看我大宋中興有望,老夫本一心指望收複兩河,得以返鄉祭祀。誰知朱仙鎮被迫撤軍,父老失望。唉,可歎秦檜奸臣當道,嶽相公冤死,好人不得好報。”
秦大王完全鬆開了手,又將金葉子遞給他:“既是如此,這也是你應得的。”
老郎中慨然說:“嶽相公死得如此之慘,朝廷的公告罪名竟然是‘莫須有’,如此,何以服眾?”他盯著秦大王,“這位好漢甘冒奇險救助嶽相公遺孀。你且如此,老夫怎肯收取嶽夫人的診金?”
秦大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瞪眼說不出話來。還是安誌剛拱手道謝:“多謝大夫,多謝……”
老郎中搖頭歎息,背了藥箱,又自己拿了眼罩和耳塞,全麵蒙著:“你們送我出去。”
劉誌勇便又如此領他出去。
二人無語,安誌剛從懷裡拿出一份官牒,正是趙德基指使秦檜等發散出去的,公告天下誅戮嶽鵬舉,將他的一乾下屬流放,杖責,其餘家屬流放海南。
安誌剛鬆了一口氣:“大王,趙德基看樣子是不會再追捕嶽夫人了?”
秦大王一把將官牒仍在腳下,趙德基這狗賊經常出爾反爾,無信無義,他早已將花溶一條命去掉大半,還談什麼不罪及家屬?真是當了****還立牌坊,狠毒無恥到了極點。
他咬牙切齒,拳頭骨骨作響:“趙德基,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今生也要尋了機會殺你!”
一連幾日,金兀術都率人秘密在臨安城外圍搜查,可是,卻毫無消息,花溶,竟然插翅飛了?她深受重傷,怎麼走得了?他自然不會死心,派人幾乎開始了地毯式的調查,可是,依舊毫無消息。
武乞邁從外麵回來,神色匆匆:“四太子,還是沒有消息。”
他怒不可遏:“怎會?她傷得那麼重,逃不出去的。”
武乞邁猶豫一下:“也許……她已經死了,就找不到了……”
死了?花溶怎會死?
金兀術被這個可怕的打擊擊得心裡一沉。
如果花溶真的死了怎麼辦?而且,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親眼目睹那個女人遍體鱗傷,處處致命,又怎麼活得過來?也許,早在那個夜深人靜的角落,她已經悄然死去?
他驚得跳起來:“不會,花溶不會死,有人救她。”
“可是,為什麼救她的人毫無訊息?我們當初阻擋秦檜的死士稍微遲了一步,跟丟了……救她的人會是誰?”
金兀術忽問:“關西魯達是誰?”
“隻聽秦檜方麵的消息說是東林寺的和尚,宋徽宗時曾威震南北,著名的武林高手。這十幾年行蹤不定,多在東林寺。”
“那就去東林寺尋找。”他說完又覺得不對勁,天下皆知魯達在東林寺,魯達真救了人,怎會再回東林寺?
“四太子,接下來該怎麼辦?”
金兀術心亂如麻,也回答不上來。
臘梅、仙客來、紅掌、君子蘭、仙人掌、杜鵑、水仙……臨安的花市,在新年裡爭奇鬥豔,人來人往,不勝熱鬨。
一盆水仙,在鈞窯的圓形花缽裡燦爛閃開,白色的花瓣,淡黃色的花蕊,清水白石,無限風姿。秦大王掀起鬥笠,偶爾一瞥,心裡一動,買下一盆抱在懷裡匆匆離去。
繁華的花市裡麵,走過嘈雜的人群,三五棟小院,臘梅飄香,大隱於市,沒有任何人知道,這裡鬨市的中心裡,還有如此的一隅天地。
秦大王叩門,七聲,門開了,他閃身進去關了門,二人見他抱著一盆水仙回來,都有些意外,不料秦大王竟然還有這份雅好。
秦大王也不理他們,徑直抱了水仙放在旁邊的案幾上,水仙發出淡淡的芳香,他長歎一聲:“丫頭,快看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回來?這大蒜竟然還能開花,真是奇怪,以前,老子從來沒有看到過開花的大蒜。”二人這才知道,他竟然是根本不認識水仙,誤以為大蒜也會開花。
安誌剛低聲說:“大王,有了馬蘇的消息。”
“哦?他怎麼來了?”
“我們也不知道,隻看到他留下的記號。估計他很快就會到了。”
這處地方,還是馬蘇在朝的那一段閒賦買下的,覺得是個很好很隱蔽的地方,又安全又便於隨時離開。所以,這裡就成了秦大王的一個長期據點,來往的小廝也是訓練有素之人。
“好,這些天注意點往來之人,我已經察覺有人在跟蹤我們,好不容易擺脫了跟蹤,但一時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為,秦檜這廝心狠手辣,警惕他暗下毒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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