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溫水已經準備好,兩名侍女領了藍熙之往浴室走去。藍熙之剛走進去,一名侍女手捧新衣,另外兩名侍女立刻碎步上前,恭敬地要為藍熙之解衣服。
藍熙之嚇了一跳,趕緊道:“你們快出去,我自己來。”
“奴婢們要伺候好小姐,不然將軍會生氣的。”
“我不要你們伺候,快出去吧,將軍不會生你們的氣的。”
三名侍女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藍熙之換好衣服出來時,晚飯已經擺好,諾大的飯廳燈火輝煌,尤其是靠近飯桌的那盞紫色的琉璃燈,將滿桌精美的菜肴照射出一種令人心動的色彩。
石良玉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換了一套十分舒適的白色寬袍,袍上繡著一圈紫色的花紋。他的沐浴後的烏黑發亮的頭發隨意像羯族人那樣紮成一束,在尋常的秀致裡又增添了一絲野性的豪放。炫目的燈光下,他的臉也不是白日所見的略微的銅色,洗去了風沙,洗去了疲乏,他的臉上的那種色彩,比桌上那盤紅豔豔的新鮮蘋果更光彩奪目。
一看見藍熙之,他立刻起身迎上,笑道:“熙之,餓了吧?”
藍熙之看著他臨水照花一般的笑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嗬嗬,水果男,我已經飽了。”
每次聽見“水果男”這三個字,石良玉就覺得異常的親切和喜悅,他伸出手去,為她將凳子移得恰到好處:“熙之,坐下吧,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東西?”
他那樣的風神舉止,他伸出的白玉一般的手——白天所見的陰沉和風塵都不見了——他完全徹底地變成了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江南少年了。
那是黑夜的魔力,是流光溢彩的燈光的魔力,藍熙之在他身邊坐下,心情不由自主變得輕快:“我又覺得有點餓了……”
“那我們就吃飯吧。”
藍熙之點點頭,這時才發現諾大一桌菜,隻有兩個人吃。她暗思這裡是石良玉的封地,自然他的家眷也會在此,便道:“你的家眷呢?怎麼不一起出來吃飯?”
石良玉的雙眼發出熱切的光芒,嗬嗬笑起來:“熙之,我並未娶妻成親。”
藍熙之避開他熱切的目光:“哈,這麼多好菜。上路以來,都是兵荒馬亂,我還沒好好吃過什麼東西,石良玉,我可不客氣了……”
“你不要客氣,來,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這個……”
石良玉將她碗裡的菜夾得堆成小山一樣。此生,他從來沒有為誰布過菜,可是,第一次做起來,卻是那樣自然,絲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藍熙之埋頭大吃,石良玉細嚼慢咽。
藍熙之偶爾抬起頭瞄他一眼,他身上不見絲毫的武將習性,一舉一動不慌不忙。
石良玉卻是一直笑嘻嘻地看著她,滿桌的食物從未覺得如此可口。他隨時留心著把她喜歡的東西移到她最方便的地方。
這頓飯吃了很久,兩人都吃得太飽了!
藍熙之靠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輕歎一聲:“唉,吃飽了就覺得好困哦……”
石良玉見她閉著眼睛,伸出手來,擰擰她的臉頰:“熙之,你睡著啦?”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奇怪,藍熙之睜開眼睛,拂開他的手,看他竟然有點醉眼朦朦的樣子:“啊,水果男,你乾啥?”
“我醉了……熙之……”
“上次醉麵,這次醉飯……嗬嗬,真有你的……”
他的朦朧的雙眼立刻睜開,神采奕奕道:“熙之,你還記得‘醉麵’?”
“嗯,你醉麵的樣子好可笑。嗬嗬。”
石良玉原本談興正濃,但見她蜷縮在椅子上的瘦小的身子,笑眯眯的臉上滿是倦容,立刻道:“熙之,去休息吧……”
“嗬,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聊呢……”
“明天再聊吧,還有很多時間的。走吧,熙之,我帶你去房間。”
“好啊。”
兩人來到房間,石良玉給她倒好茶水準備好洗漱的東西,笑道:“熙之,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一聲。”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
石良玉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幾步跑回來:“熙之,我今天真開心,你開心不?”
他的鮮豔的臉龐如此近在咫尺,微微的呼吸猶如蘋果的淡淡的香氣,就像很久以前就盤算過無數次的那樣,藍熙之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哼,你掐我兩次,我總算掐回來一次了,嗬嗬嗬……”
“哈哈,藍熙之,小氣鬼!還惦記著報複呢!”他微笑著拉著她的手,“不過,我喜歡你的‘報複’,以後,你常常可以這樣‘報複’的……”
藍熙之縮回手來:“報複一次就夠啦,哪有天天報複的?”
石良玉吹著口哨愉快的離去。藍熙之和身躺在舒適的床上,才慢慢看清楚整個房間——
儘管藍熙之曾在皇宮裡住了大半年,見了這房客房,也覺得有一種特彆的奢華。那不是屬於中原的環佩叮當的奢華,而是充滿異域風情的奢華。客房尚且如此,主人的臥室隻怕窮儘想象也難以描述了!
蕭卷的父親渡江立國,百廢待興,根本來不及大肆奢侈。而蕭卷更是生性簡樸,每頓膳食隻有幾樣菜肴,寢宮書房也沒有什麼金銀珠玉裝飾。藍熙之和他在一起的幾年裡,無論是讀書台還是皇宮,都沒有什麼奢侈的享受,此刻見了這間臥室,方明白石良玉作為江南望族的士族公子,以前過的是什麼樣一種生活了。
也不知是房間太豪華還是在陌生的地方心情緊張,儘管倦極,這一夜,藍熙之睡得並不熟,時而清醒時而迷蒙,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之間。好不容易剛剛睡著,卻夢見蕭卷。
蕭卷站在一片開滿野薑花的草地上,手裡握著一卷書,穿著一件紅色的袍子。天空是那樣的藍,草是那樣的綠,風從對麵蔥鬱的山穀吹來,帶著春天的梧桐和薔薇的氣息,仿佛沒有實體卻又有形狀,織出了宛若彩虹和月光的豔麗無比的縹緲薄紗。
然後,她看見蕭卷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那樣深切的凝視著自己,嘴唇微動,似乎在柔聲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欣喜若狂地跑過去,可是短短的幾步距離,卻無論如何都走不到,腳下柔軟的青草將她阻滯得磕磕絆絆。她心裡大急,大聲道:“蕭卷……蕭卷……”
連喊幾聲,忽然醒了過來。
她摸摸額頭,滿頭的大汗。這三年來,她很少夢見蕭卷,有時渴望夢見他幾乎渴望得快瘋過去也夢不到,即使偶爾夢見,也從來看不清楚臉。漸漸地,她發現自己都快要記不起蕭卷的臉了,可是,這次,她不但在夢中如此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更清晰地回憶起那片開滿野薑花的綠色草地,色彩鮮明,寧靜清新,那是一個綠得透明,美麗得難以想象的地方……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她起身,推開窗子,窗外月沉星黯,風吹來北方天空的那種帶有塵沙的涼爽。
心裡湧起一陣久違的歡欣,她自言自語道:蕭卷,如果你現在居住的那個世界果真如此美麗,倒是很令人向往啊。獨居這麼美麗的地方,你有沒有很希望我能趕快來和你作伴呢?
四周寂靜無聲,天空開始露出第一絲曙光。邯鄲城外的黎明遠不如夢境來得美麗,一屋子的豪奢在兵荒馬亂中透露出一種得過且過的詭異氣息。
她在窗戶邊站了一會兒,回轉身,拿了自己的“紫電”,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昨天剛來時,她已經看過,這府邸裡有一片花園,花草不多,十分空曠,一些樹木也多是直挺挺的楊樹,直直的刺向天空,沒有蓬鬆的多餘的枝丫可以遮蓋大地,更沒有多少美感可言。
藍熙之來到場中的空地上,隨意練了一會兒,這時,天色已經明亮起來。
她剛剛收劍,聽得一陣腳步聲,一看,正是石良玉快步走來:“熙之,你這麼早啊!”
“嗯,早上好。”
他不再穿紅色的袍子,而是穿一件青色的薄袍,頭發也不再隨意紮起,而是束了月白色的發冠,他站在青蔥的朝露裡,初升的紅通通的陽光映照得他整個人像不知從哪裡降下來的神仙……
藍熙之這才發現,並非是黑夜的魔力,也不是燈光的嫵媚,洗去了灰塵,洗去了疲倦,石良玉,他真的又變成了一顆璀璨的明珠。如果實在要說有什麼變化,隻能說,往日文弱的少年,在俊美中增加了力量增加了孔武,他的身子和他眼神透露出來的那種堅定的神情,仿佛在說:
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一點都不害怕!
唉,我也梳洗沐浴換了新衣服,可是,我為什麼就不能變得和他一樣好看?藍熙之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說出口來。
石良玉開心地看著她,正要開口,一名侍衛跑過來:“司徒副將回來了……”
“司徒?”
藍熙之下意識地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石良玉笑了起來:“熙之,一起去見見故人吧……”
“好,我倒真想看看司徒子都變成什麼模樣了”。
大廳裡,一個一身戎裝的男子正在等待,見了石良玉,立刻喜道:“良玉,你果然料事如神,匈奴的五千人馬全部被滅,還繳獲了……”
石良玉笑嘻嘻的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的回報:“子都,你看是誰來了?”
司徒子都原本以為是某位侍女,忽然聽得石良玉那種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的聲音,趕緊看那女子幾眼,忽然跳了起來:“藍熙之……是你?”
藍熙之笑起來:“哎,真沒想到,司徒子都都帶兵打仗了。”
司徒子都喜不自勝,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局促地搓著雙手:“藍熙之,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無意中遇到石良玉,昨天晚上才來到這裡。嗬嗬,沒想到,你們都大有作為啦……”
石良玉拍拍司徒子都的肩膀,又看看藍熙之:“如此喜事,我們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好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二人還有許多要事要處理,藍熙之笑起來:“你們商議事情,我先去隨便轉轉。”
“熙之,你一起來吧,也給我們提點意見。”
“我也給不出什麼意見,你們先忙碌,我四處看看。”
“好吧。”
隻挑了幾件緊要事處理,二人很快結束公事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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