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自己,她微微側過頭,隻見石良玉已經處理完政事,往花園而來。在他身後,跟著幾名宮女和太監,近了,才看清楚這些宮人捧著巨大的畫卷,然後,一一放在光滑的長條的桌子上展開,正是那幅尚未完成的巨大的戰爭畫卷。她上次逃離後,石良玉一直替她小心保管著。
石良玉微笑著微微彎下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藍熙之,她穿月白的衫子,黑色的頭發就那樣垂著,臉色出奇的蒼白,往常烏黑明亮的眼睛也慢慢地消失了生氣。
她是書畫雙絕藍熙之,畫畫是她生命裡十分重要的一種天賦和樂趣,他見她的眼神那樣黯淡,心裡十分不安,很想重新喚起她的生機和活力,就道:“熙之,你要不要繼續畫畫?”
雖然已經如此厭惡戰爭,藍熙之還是很想把這畫畫完,她點點頭,站起身,走到畫桌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畫筆,低下頭細細看了看原來的思路和順序,又想了想,提筆準備將一幅戰敗的圖畫填充完……
她剛畫了幾筆,手一抖,畫筆掉在地下,一張口吐出一口血來,覆蓋在那些戰敗的士兵的畫麵上,觸目驚心地猩紅一片。
“熙之……”
石良玉飛快地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抱起她就往屋子裡跑:“來人,快來人,傳禦醫……”
葛洪等立刻趕來,一見她嘴角那樣的血跡,再替她把把脈,葛洪搖搖頭,歎息一聲:“先喝了這碗藥再說吧。”
一名宮女立刻端來一碗準備好的藥,石良玉親手接過,喂她喝了下去。喝完藥,他正準備扶她躺下,她卻嘔吐起來,將剛剛喝下去的藥全部吐了出來,吐到最後,又夾雜了殷紅的鮮血。
石良玉也顧不得她吐了自己一身,抱住她焦慮地道:“熙之,你怎麼樣了?”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似乎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葛洪道:“陛下,先讓她休息吧。”
石良玉無法,隻好扶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和葛洪等人出去了。
到了外麵,石良玉再也忍不住憂心如焚道:“道長,她的病情到底怎麼樣了?”
葛洪搖搖頭:“她已經病入膏肓,再加上這些日子憂心戰爭,心力交瘁,又經過那樣一場激戰,幾乎完全摧毀了她的體質,現在隻怕神仙也難救了……”
“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她拖了這麼些年,已經不容易了……”
“你以前不是說成親就可以讓她的病好起來麼?”
“依貧道看來,現在即便成親,也不見得就能完全複原了,何況……”他看了一眼石良玉,躬身道,“恕貧道直言,看樣子,她並不會和陛下成親。”
石良玉大聲道:“我們已經成親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已經公告天下冊封的皇後!”
“可是,這得她自己答應才行。陛下,您看她的樣子會答應麼?”
石良玉無話可說,想了一會兒才道:“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沒有任何辦法了。貧道隻能儘力開一些輔助治療的藥延續她的生命,走一天看一天。”
“好,你就儘力而為吧。”
“遵命,貧道告退。”
“你下去吧。”
這一整天,藍熙之都處於昏睡狀態中,到傍晚時才勉強睜開眼睛,喝了藥後已經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了。
她迷迷糊糊地躺下,見石良玉還不眠不休地守在床邊,低聲道:“你去休息吧,你每天處理很多事情,彆累壞了……”
他看著她日益黯淡的眼睛,就如一盞燈,漸漸地、漸漸地,就要油儘燈枯了。心裡劇烈地疼痛,世界就要毀滅一般的恐懼,他卻並不表現在臉上,隻拉住她的手,柔聲道:“熙之,我陪著你。”
“不用,你太勞累了,你應該好好休息。”
他伸手摸摸她的枯瘦的麵容,淡淡道:“熙之,我今晚陪著你好不好?以後,我想再陪著你,恐怕也是沒有機會的了……”
那是一種純潔而關切的眼神,是江南的誠摯翩翩少年的依戀而美好的眼神,也是她最喜歡他的那種純良的眼神。她點點頭,微笑起來:“水果男,你陪著我吧。這些天,我越來越害怕天黑,我怕,自己閉上眼睛後,就再也看不到天亮了……”
眼淚立刻就要湧出來,石良玉強行忍住,上了床,在她身邊躺下,將她輕輕抱在懷裡,微笑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就在你身邊,你什麼都不要怕。我會天天給你點著燈的……”
“嗯。其實,我也不是太害怕。如果再也看不到天亮的話,我想,我就會看到蕭卷了……嗬嗬,如果能看到蕭卷,天就是永遠不亮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啊……”
“熙之,熙之!”
他輕輕叫她的名字,喉頭發緊,聲音哽咽。
她在他的懷裡,氣息微弱:“水果男,有一件事情,我覺得特彆對不起你……”
“什麼事情?”
“你對我那樣好,我卻屢次對你食言、傷害你……”
“熙之,我沒有怪你,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他緊緊摟住她,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熙之,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私,希望你在身邊陪伴我愛我,所以一直強迫你,逼迫你。在舊都的那天晚上,因為我的無禮發瘋,你被我害得受了重傷。後來又因為朱瑤瑤,害你自傷心脈……熙之,我多次傷害你,你卻從來都是原諒我、寬恕我,是我對不起你,你一點也沒有對不起我……”
她聽他這樣沉痛的後悔,笑起來:“我‘逃婚’的那天早上,你說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的……你看,我現在都還記得呢……”
“熙之,需要被原諒的是我並不是你。你走後,我很傷心,因為那天早上,你說‘愛一個人就決不會利用她’,我才明白過來,以前,我並不是愛你,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不顧你的感受傷害你。比起蕭卷對你的好,我真是大大不如,所以,你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可是,熙之,那時開始我突然醒悟了,我以前的種種行為,隻會讓你距離我越來越遠,所以,我希望換一種方式,讓你真正接受我……”
他的每一個字都從心底滑過,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龐,微笑起來:“水果男,你一直待我好!除了蕭卷外,就是你對我最好了。嗯,還有朱弦,他也對我很好的。可是,我總是覺得,他不如你親近,我也不知道那是為什麼。有些時候……我很絕望的時候,想起你就會覺得開心一點,對自己說,誰都對我不好了,水果男也會對我好的……嗬嗬……”
她那樣柔和的聲音,如即將逝去的哀樂響在耳邊,他哽咽著,“熙之,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嗯。能活著我就儘量活著……如果不能活著了,我也不害怕……你放心吧……”
他再也壓抑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不,熙之,無論如何你都要活著,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個朋友了,你決不能再拋棄我離去了……熙之……你決不能離去……”
藍熙之伸出無力的手,勉強抱住他的頭,微笑起來:“水果男,無論我在哪裡,都會保佑你,關心你的……”
“不,我不要你關心,不要你保佑,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熙之……”
她的手慢慢鬆開,臉上還掛著微笑,又昏睡過去了。
他輕輕抱著她,看著燈光下她那樣死灰的逐漸毫無生氣的麵孔,心痛得幾乎要發狂。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熙之,我決不能讓你死!隻要你能活著,無論什麼辦法,我都要試一試……”
清晨,有冬日裡難得的一抹陽光。
石良玉親自端了藥來,藍熙之喝完藥,躺坐在舒適的椅子上,看陽光從花房的琉璃裡那麼明亮的傾泄下來,灑在麵前的石良玉的身上,他整個人看起來是如此的俊逸灑脫,英武不凡。
“嗬嗬,水果男,我突然發現,你是我認識的最帥的一個人了。”
石良玉手撐在椅子的兩端,距離她的麵孔那麼近,然後,很詭異地眨了一下眼睛:“熙之,看在我這麼帥的份上,是不是對我有點動心了?”
她的慘白的臉忽然多了一絲淡淡的紅暈,老實地點點頭:“嗬嗬,說真的,有一點哦。若是我沒有遇到過蕭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愛上你的……”
他瞧著那抹紅暈,自己也有點心跳的感覺,十分開心,卻故意板了臉:“說了半天,你還是覺得蕭卷比我帥?可是我自己卻一點也不認為蕭卷比我帥相反我覺得自己比蕭卷帥得多……”
他幾乎是故意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句拗口的話,那樣許久不見的純良的神情、舉止又重新回到了臉上,就如“倚天屠兔記”裡“醉麵”的少年。她怔怔地看著他,微微有些失神。
他見她那樣失神的樣子,喜悅從心底擴散到臉上,飛快在她臉上親吻了一下:“熙之,我給你彈支曲子……”
來不及指責他的突襲,她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已經跑到對麵的一張古琴旁坐下,手指輕撫琴弦,立刻飄出一串悠揚的聲音。
這張古琴,她還以為隻是花房裡麵的擺設而已,行軍奔波,內憂外患裡,她完全忘記了石良玉會彈琴這事了,也忘記了自己不僅會彈琴,還親自製作過五十弦的粗糙大琴。
他見她意外的樣子,笑道:“帥哥不僅外貌要帥,而且還得會彈琴增加情趣,這樣才能把蕭卷徹底比下去。我記得蕭卷彈琴是不怎麼樣的,可是我又帥又會彈琴,絕對會慢慢把蕭卷比下去,熙之,你說是不是……”
他自顧自地說,藍熙之聽得笑起來:“蕭卷會彈琴的,隻是不怎麼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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