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蒲這一去就去了近十天,各個鎮上輪流遊走,忙得都沒時間回來縣裡。而慕皎皎身邊有慕敀敀和程十九娘以及乾兒子在身邊陪著,她是想自閉都自閉不起來。尤其尉遲小七郎,這孩子正是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又出身武將世家,那叫一個活潑好動,又最愛纏著慕皎皎玩兒,天天折騰得她筋疲力竭。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這天。
傍晚時分,慕皎皎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太陽漸漸被地平線所吞噬,隻餘下大片大片絢爛的彩霞幾乎占據了半邊天。那過分鮮亮的顏色刺激得她雙眼發澀,卻遲遲移不開眼。
“娘子,藥好了。”紅豆將一碗藥遞過來。
慕皎皎立馬眼神一冷,雙手慢慢移到小腹處,將手掌輕輕覆在其上。
程十九娘和慕敀敀見到此情此景,又低低歎了口氣。
“阿妹,這是最後一劑藥了,你趕緊喝了吧!過了今晚,以後你就解脫了。”慕敀敀在她身邊坐下,柔聲勸道。
慕皎皎抿唇不語。
程十九娘現在也潑辣不起來了。看著慕皎皎如此,她雙眼也酸澀得不行。
“阿妹,之前那些藥都喝了,就剩下最後一碗了,你就彆再推拒了吧!這是徐太醫親手給你煎的,一點都不苦,你就趕緊喝了吧!”
“我一會就喝。”慕皎皎木然道。
慕敀敀又想說點什麼,慕皎皎忽的轉頭大叫起來:“我就是想多保護我的孩子一會,難道都不行嗎?你們就非得急於一時?”
慕敀敀一怔,連忙搖頭:“當然不是!阿妹,你……”
“這些日子辛苦幾位阿姐了。你們累了,都回房去休息吧,今晚上我來陪著她。”崔蒲突然走了進來。
“你小子,這些日子躲到哪裡去了?”程十九娘見到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走上前就是一拳。
崔蒲默默的忍受了,才討好的笑道:“我不是手上公務繁忙嗎?而且娘子有阿姐你們陪著,我放心。不過現在,我不是回來了嗎?”
“幸虧你還知道回來!”程十九娘冷聲道,便把他往慕皎皎跟前一推,“今晚我阿妹就交給你了。你給我好好照顧她,聽到沒有?要是給我聽到她有一點傷心,你看我不進來打死你!”
說罷,便和慕敀敀雙雙離開了。
紅豆也趕緊行禮退下。
崔蒲走上前去,端起碗送到她嘴邊:“之前的都已經喝了,就差最後一碗了,你就不必再做垂死掙紮了吧?”
慕皎皎果然接過碗,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了,她把碗一扔。“現在你滿意了?”
“不滿意。”崔蒲搖頭,一把握住她的下巴,“還有最後一口,你也咽下去吧!”
慕皎皎冷冷看他一眼,突然便捉住他的手,往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上去!
崔蒲悶哼一聲,便沒了動靜。
慕皎皎現在恨他入骨,又積鬱了多日的怨憤,骨子裡的恨意越發深沉。現在咬著他的手臂,她就仿佛在咬他的脖子一般,十分的用力,仿佛要將他脖子都給咬斷了算了!
咬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她嘴裡被灌注滿了血腥味,下巴上也滿是鮮血,那濃鬱的腥味刺激著她的胃部,讓她實在扛不下去了,才放開他扭頭去吐。
崔蒲趕緊捧起痰盂。
慕皎皎推開他。“不用你來!”
崔蒲不動,雙手堅持將痰盂高高捧起。
慕皎皎便不再管他,隻管大吐特吐起來。好容易吐完了,她才抬起頭衝他慘淡一笑:“真對不住,你逼我喝的最後一碗藥,剛才都被我吐出來了。”
“沒關係。反正最後一劑隻是起鞏固作用的,吃不吃無所謂。”崔蒲淡然道,便親自倒了清水來給她漱口。
慕皎皎一眼便看到了他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胳膊,頓時眉頭一皺,又有些想吐。
崔蒲趕緊便轉過身去,拿出一瓶藥,往傷口上撒了些藥粉,便用一方帕子包住。
然後他才又把水遞給她:“喝吧!”
慕皎皎接過來漱完口,便起身慢慢往裡走去。
崔蒲立馬跟上。
及至走到內室,慕皎皎突然回過頭來,又衝他微微一笑:“馬上就是今晚的重頭戲了,你確定要留下嗎?”
“之前每次我都陪在你身邊,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崔蒲沉聲道。
慕皎皎忽的將臉一沉。“可是我不想看到你。”
“那你閉上眼不看就是了。”
慕皎皎冷冷看著他,崔蒲也一樣看著她。目光清明,神色鎮定:“你不用想了,今晚上你趕不走我的。”
慕皎皎便扭頭繼續往前走。
脫去外衣,除了鞋子,她慢慢又躺上床去。崔蒲也緊隨而至。
“你離我遠點。”在他上來的瞬間,慕皎皎冷聲道。
“不可能。”崔蒲隻有這個回答,雙手便強勢的又環上她的腰,將她給帶入他懷裡牢牢的鎖扣起來。
慕皎皎這次沒有再反抗。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躺著,不知不覺外頭的彩霞散去,室內的光線也漸漸暗淡下來,最終漆黑一片。
慕皎皎突然身子一顫。
“它醒了。”她低聲道。
崔蒲的呼吸明顯一滯。
慕皎皎又道:“它聞到味道了,正在往那邊爬過去。”
崔蒲收緊雙手,隻管緊緊抱著她,卻久久不發一語。
慕皎皎繼續幽幽的道:“女人一旦有孕,身體的精血就全都集中在了子宮,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無條件的向這邊輸送過去。這是身體的本能。而這隻蟲子一旦蘇醒,也會尋找人體內精血最充足的部位去為它自己存儲可供他一年休眠所需要的能量,這也是它生存的本能。而尚未長成的胎兒體內有一一種成分,同斷腸草在一處,便可以發揮出不亞於波斯綠蒿的藥效。然後再把我阿爹找到的其他四味藥煎湯服用,那麼這五味藥便在我體內彙合了。這隻蟲子吃了他,就是也將那些藥給吃了下去。那麼藥效就會進入它體內,慢慢發作出來,它必死無疑——“
一隻手捂上她的唇。
“彆說了。”崔蒲低聲道。
他都做出來了,憑什麼不許她說?
慕皎皎恨極,張口便又咬住了他的一隻手指頭。
崔蒲這次連哼都沒有再哼一聲,另一隻手依然牢牢圈在她腰上,頭則一如既往的埋在她頸間。
漫長的一夜,慢慢走到了頭。
當天邊露出一抹錢白,遠處不知誰家的公雞開始咯咯打鳴時,慕皎皎突然像是醒來了一般,吐出了崔蒲的手指,將他的手掌往下一扒:“好了,胎兒已經被它吃完了,現在你放心了吧?”
“你不要動,不要動~”崔蒲一動不動,似乎極其艱難的吐出了這幾個字。
慕皎皎一怔,便察覺到頸間一片黏膩的冰涼。
她慢慢轉回頭,忽的一把將他推開!
崔蒲不意抬起頭,便依稀露出一張布滿了淚痕的臉。
慕皎皎一整晚都隻是木然,並沒有太覺得悲傷。可是現在,見到眼前這一幕,無邊無際的悲傷突然就席卷而來,將她從頭到腳全數吞沒。
“你哭什麼?你有什麼好哭的?這件事不是你一力主張的嗎,這些藥都是你給我灌下去的,他的死也是你選擇的!你既然都已經決心做一個劊子手了,那你現在還哭個什麼勁?你以為你哭一哭就能讓人以為你可憐嗎?”
她放聲大罵,眼淚卻也不受控製的滾落下來。
“我都沒哭,你卻搶先一步哭了,你什麼意思?我才是受害者。這一整晚,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我的孩子在我肚子裡被那隻蟲子給一點一點啃噬得乾乾淨淨,我也沒有掉一滴眼淚,你有什麼資格哭?你憑什麼當著我的麵哭?你不許哭,你給我滾!”
她大叫著,便伸手去推他。
崔蒲連忙就握住她的手,又將她給拽進懷裡,牢牢抱住。
慕皎皎拚命掙紮,兩個人一邊流著淚,一邊無聲的打著架。到最後,終究還是她體力不支敗下陣來。
無奈又被這個男人擁在懷裡,她低出口氣:“你殺了我第一個孩子,這件事我會記住,一輩子!”
“記住吧,我也不會忘了他。我們一起把他記在心裡,一輩子都不忘。”崔蒲啞聲道。
“誰準許你記住他的?你既然已經拋棄了他,就不要再假惺惺的,你讓我惡心!”慕皎皎又激動起來。
崔蒲趕緊按住她的手腳,又無聲的將淚落在她手背上。
慕皎皎頓了頓,突然也翻過身來,抱住他無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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