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孕婦？”
宋櫻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而宋昊然也直接皺起了眉頭。
許多時候，人們對於孕婦的態度總會有些微妙。
這個女人或許萬惡不赦，這個女人或許眾人所憎，可是當這個女人的身體中正在有一個小生命在醞釀的時候，她的處境都會有些不同。
她恐怕不會得到原諒，但是那誕生在她身體中的小生命卻是無辜。
一塵不染的，純淨的生命，總是會讓人喜愛。
我們對孕婦的尊重，是因為她在孕育生命上的偉大。
“這樣實在是太殘忍了！”宋櫻臉色蒼白——台上隻有七八歲的保羅，還有紅衣喬安肚子中的小生命，兩個當中，隻允許一個活著。
一瞬間，當宋櫻再看著阿賴耶的時候，這個藍發藍眸的少女已經不再讓她感覺到精致與可愛，而是莫名的害怕。
因為這一切都是在她的意願之下進行的——是她規定了這樣殘酷的生存搏鬥，是她親手造就了這種殘忍的局麵。
鋼鐵平台上的紅衣喬安此刻如同遭遇雷劈般，呆呆地站著。
她低著頭，手掌撫摸在自己的腹部位置，頭發遮蓋了她的容顏，她的悲喜厭惡一切都無法看見，隻有那微微顫抖著的肩膀顯得如此的清晰。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宋櫻猛然顯得激動，快步地走到了洛邱的麵前，抓緊了他的手臂，“這樣不合理的，這樣根本不合理的！快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我已經說過，不會插手阿賴耶的工作。”洛邱搖了搖頭，“既然說了，那就隻能等待結果。”
“可是這樣太奇怪了……實在是太奇怪了！”
宋櫻改為雙手抓住洛邱的手臂，“太不合理了！為什麼必須要有這樣的選擇！保羅隻是一個孩子啊！他活下來怎麼了？世界這麼多，這麼多人，好幾十億的人口，難道……難道連這麼小的生命都容納不了嗎？”
洛邱沉默了片刻。
宋櫻急得有些害怕，顫聲道：“快想想辦法啊……時間，沒有時間了！”
阿賴耶已經說過時間隻剩下六十秒，而此時時間正在飛快地流逝，或許隻剩下不到一半，或許是更少。
“守恒。”終於，洛邱開聲說道。
“什麼？”宋櫻一愣，她身後的宋昊然也是一愣。
“大概是類似質量守恒。”洛邱籲了口氣道：“物理上，地球上的一切都是能量守恒的。液體，固態，氣態，相互之間轉化，人類應在這個循環當中。靈魂……靈魂如果有重量的話，也應該納入守恒的循環當中。既然是守恒的各方，那麼任意一方哪怕僅僅隻是多出來了一些，也會讓一切變得混亂起來，再也無法保持現階段的平衡。儘管現在的這個階段也……”
說到這裡，洛邱忽然停了下來，看了阿賴耶一眼。
少女隻是關注著那鋼鐵平台上的變化，與此同時，她的手臂也緩緩地伸出……洛邱知道時間恐怕是已經接近極限了。
那鋪開的鋼鐵平台，此刻一塊塊的鋼板開始崩裂脫落，墜入下方的深淵當中——這意味著，留給紅衣喬安與保羅的空間，正在飛快地縮減著。
從半空中落下的巨大鋼板頃刻間沒入了深淵當中，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但正是這樣的安靜，才讓人感覺到了害怕。
時間仿佛在此時停頓下來，當留給了紅衣喬安與保羅所所能夠活動的空間已經極少的時候，當剝落的鋼板已經迫近了紅衣喬安的腳邊的時候。
她往下放看了一眼，然後突然間然朝著保羅走了過去。
她的身後，鋼板依然在一一塊塊地剝落著——終於，當她來到保羅麵前的瞬間，鋼板的數量僅僅隻剩下九塊，呈現出九宮格的模樣。
她與保羅同時站在這最中間的一塊鋼板當中。
“保羅…是嗎？”紅衣喬安忽然開口問道，並且伸手朝著保羅的臉頰摸來。
“媽媽？”保羅怯生生地看著紅衣喬安。
她忽然輕聲問道：“你的名字是誰給你改的，你知道嗎？”
保羅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啊。”紅衣喬安緩緩地蹲下了身來，自下而上地看著保羅的臉，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我呢……我的肚子裡麵呢，現在正有一個要出生的孩子。雖然保羅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誰給你的，但是，我身體裡麵的這個孩子，還沒有名字。保羅，你知道嗎？”
紅衣喬安的手掌緩緩落下，抓向了保羅的手腕。
“媽媽……”保羅頓時驚恐，“害怕……”
因為這一刻，餘下的九塊鋼板再次剝落了四角上的四塊——僅剩下的五塊，呈現出一個十字的模樣。
“保羅乖，不怕的。”紅衣喬安的聲音更加輕了，“對了，保羅，你見過自己的父親沒有？”
保羅聽見父親兩字，頓時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似乎十分害怕聽到這個名字。
紅衣喬安微微地張開了嘴唇，但很快，她就站起來抱緊了保羅，“彆怕，彆怕。來，聽一下，我肚子裡麵的，能聽到什麼嗎？”
而這一刻，鋼板再次剝落。
……
剝落——餘下的五塊鋼板當中的四塊，在這一刻也直接剝落，留給了紅衣喬安與保羅的，僅僅隻有一塊僅僅隻能夠站立著的鋼板的空間。
而阿賴耶此時再次把另外的手掌也伸了出來——意味著她給出的時間已經到了，但是結果尚未出現，那麼她將會執行備用的方案，把這些‘不穩定’的因子抹去，然後再重新創造，投入原本的時空軌跡當中。
【目標鎖定。】
【清除程序啟動。】
阿賴耶的雙手手掌掌心處，此時開始彙聚著一點點的微光——它們很快就變成了藍白色的光球。
而在這兩個光球當中，宋昊然感覺到了絕望——他感覺到這兩個光球當中蘊含著龐大的力量！
“可以等一下嗎。”就在此時，洛邱卻忽然伸手輕按在了阿賴耶的手腕上，並且看著阿賴耶道。
阿賴耶偏著頭，似是不解地看著洛邱：【請求？命令？】
“請求的話，你會打算拒絕嗎。”洛邱盯著阿賴耶的雙眼。
這雙瞳孔內閃爍著的藍色光滿開始暈開，後又飛快地彙聚，阿賴耶直接道：【肯定：已經達到限界時間，必須要進行清理。】
洛邱沉吟了片刻——而這片刻的時間，阿賴耶根本不理會他，那兩個光球眼看著就要射出。
洛邱才開聲道：“命令。”
阿賴耶雙手掌心中的光球頓時凝而不發，【接受：子管理員阿賴耶，編號00暫緩清除程序……程序已經暫停。】
說著，阿賴耶的雙手徐徐放下，然後看著洛邱，【報告：界限時間已經到來，‘不穩定’因子將會對本次時空進行影響，目前正在推算中……推算中……】
“其實時間還剩下有的，對嗎。”洛邱看著阿賴耶，“既然已經連續淘汰了兩個，那麼也就是說原本的負擔已經減少了許多。這樣的話，可以多延緩一些時間的吧。”
阿賴耶的目光閃爍不停，甚至把眼睛直接閉上，好幾秒之後才道：【開始修正界限時間，修正中……修正中……】
阿賴耶就這樣陷入了沉默當中，宋櫻見此，不由得鬆了口氣，看著洛邱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寬慰的微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不。”洛邱卻搖了搖頭，“我隻是想要測試一下，所謂的根源權限是不是真的可以命令阿賴耶而已……時間到了之後，還沒有得出結果的話，那麼原本的結局也不過隻是推遲了一些。”
“不管怎麼說……”宋櫻咬了咬牙，“你還是出手幫忙了不是嗎？那起碼證明，你和她不是一樣的……你知不知道，剛才你給我的感覺，和這個阿賴耶給我的感覺都是一樣！”
洛邱沒有說話，隻是轉身，默默地看著那最後一塊鋼板之上的紅衣喬安與保羅。
他忽然問道：“你覺得她現在的溫柔，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櫻張了張口，下意識看去。
此刻的紅衣喬安滿臉溫柔，嘴間鎖蕩漾的，是一種讓人動容的母性……仿佛那正在哺乳著孩子的母親般。
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楚。
她說了，她本身就是一名演員。
……
“你聽到了什麼？”
儘然隻剩下最後的一塊鋼板，但是紅衣喬安臉上看不見任何恐懼的神情，她的目光柔和，仿佛能夠感染，保羅的情緒漸漸地穩定了下來。
保羅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紅衣喬安，“媽媽，我什麼都聽不到。”
“真的聽不見嗎？”
保羅緩緩地搖了搖頭。
紅衣喬安輕撫著自己的腹部，眼簾低垂，“但是我可以聽見，肚子裡麵的這個孩子，一直都在喊我媽媽，媽媽。你知道嗎，這孩子還會經常地和我聊天。”
保羅張開了眼睛，仿佛是感覺到不可思議。
紅衣喬安摸了摸保羅的腦袋，“你想知道，這個孩子和我說什麼了嗎？”
保羅點了點頭。
紅衣喬安的聲音變得清脆了些，“他和我說‘媽媽，媽媽，我想要快點出來，我想要和媽媽見麵’，他是這樣的對我說的。所以……”
紅衣喬安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了保羅的腋下，把他給舉了起來，“所以，如果媽媽想要讓這個孩子出來見麵，但是需要保羅幫忙的話，保羅會幫媽媽這個忙嗎？”
“嗯！”保羅重重地點了點頭。
紅衣喬安輕聲道：“真是一個好孩子，媽媽會一直愛著你的，一直，一直。”
她就這樣舉起了保羅，雙手伸出到了這唯一一塊的鋼板之外，“一直，一直，永遠，永遠，永遠……”
眼看著，紅衣喬安就要鬆開手來——一旦她鬆開了手，那麼保羅也將會墜入下方的深淵，落入次元的夾縫當中。
“不要！”
終於，宋櫻在下方驚恐地大叫了起來。
聲音極具穿透力，在這空曠並且安靜的鏡像世界當中，聲音很清晰地傳遞到了紅衣喬安與保羅的耳中。
但是紅衣喬安並沒有理會，她隻是麵帶著微笑地看著保羅，“保羅，你知道嗎？媽媽真的很想要成為你的媽媽的，真的很想，很想能夠把你親自地生下來。但是如果保羅在的話，那麼媽媽就沒有辦法把他給生下來了。”
“媽媽不要保羅了嗎？”保羅連帶著恐懼之色問道。
“會的。”紅衣喬安忽然道：“我會要保羅的。我生下來的孩子，他的名字就叫做……保羅。”
紅衣喬安一瞬間鬆開了自己的雙手。
保羅直接從唯一一塊的鋼鐵平台之上，直接往下放的深淵墜落下去。
這一瞬間，紅衣喬安的目光是清冷的，看著墜落的保羅，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並且淡然道：“我不是你的媽媽。不過有一件事你可以值得慶幸的，那就是你其實已經見過你的父親了——儘管，隻是這個時空的。”
“媽媽……”
聲音，小小的身影，也飛快地消失在了那黑暗的深淵當中……鋼板之上，如今僅僅隻剩下紅衣喬安一人。
宋櫻緊抓著洛邱手臂的雙手，也在這瞬間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看著那鋼板上站著的紅衣喬安，目光漸漸冷漠下來，如同看著的隻是一具屍體，一個不含有生命的物體。
“為什麼……會這樣……”宋櫻感覺有些寒冷，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她茫然地看著洛邱，卻發現洛邱此時一動一動，連眼睛也沒有眨。她有朝著宋昊然看來，隻見一向都是麵帶笑容的他，此時神情略微地顯得陰冷了一些。
“我已經贏了！”紅衣喬安猛然大聲呼叫道：“阿賴耶！這次是我真的贏了吧！”
【界限時間修正完成……界限時間達到臨界點……】停頓的阿賴耶此時終於睜開了雙眼，藍色的眼眸再次煥發出了閃爍的微光，並且朝著洛邱看來：【疑問：是否繼續暫停清除程序。疑問：是否繼續暫停清除程序。】
隻見洛邱默默地看著紅衣喬安，在阿賴耶的第三次詢問之後，他終於開口道：“縱然大海當中有著無數光彩奪目的珍珠，但也有無法破殼而出的時候。甚至，根本無法成型……按照你的喜好來做吧，阿賴耶，我不管了。”
【了解。】阿賴耶點了點頭：【已獲得根源權限批準，繼續執行清除程序。擬用備用方案啟動，喬安再創造。】
阿賴耶此時張開了雙手，一團光輝從她的雙手隻見誕生，並且緩緩地飄出。
空中，這團光輝漸漸地拉長，變型，修整，最後變化成了人形——當這些光芒開始從這人型之上一片片褪去的時候，展露在眾人眼前的……赫然又是一名喬安。
隻是這喬安全身都顯得灰白，如同用粘土所塑造的一般。
通過阿賴耶的說話推測，這個喬安並非是來自的時空——她，是再創造的喬安。
【記憶，再創造。】阿賴耶此時朝著這新的喬安的額頭點了點頭，【融合啟動，虛擬靈魂植入……植入成功……進行融合……預計融合時間為四百秒……等待。】
眼看著這個再創造的喬安的膚色漸地趨向於正常，如同真正睡著了的人……紅衣喬安一下子尖叫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你到底在做什麼！！！”紅衣喬安此刻瘋狂地大叫著：“我贏了！！我已經贏了！最後留下來的人是我！！我有資格可以取代這個時空的喬安！！我才是勝利者！！阿賴耶！！阿賴耶！！難道你要違背自己的承諾嗎！！！放我離開！！放我離開！！”
【駁回：並沒有達到勝利條件，依然存在‘不穩定’因子。清除程序再啟動。】
阿賴耶此刻緩緩地抬起了手掌，那擁有恐怖力量的光球，再一次從她的掌心中浮現。
“什麼叫並未達成勝利條件！！明明就隻剩下我一個了！！！”紅衣喬安此時麵向著阿賴耶，驚慌失措，“你瞎的嗎！保羅都讓我給扔下去了！這裡還怎麼存在‘不穩定’因子！！”
但阿賴耶這次並沒有任何的說話。
這讓紅衣喬安更加的竭斯底裡，“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隻是用我來取樂！！你們都是騙子！！！你們根本從一開始就打算一個都不放過！讓我們全部死掉！你們，剝奪了我的一切！！！騙子！！魔鬼！！！”
“白癡！”冷不丁地，宋昊然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讓紅衣喬安更受刺激，卻見宋昊然此時冷笑著道：“看你挺聰明的，怎麼最簡單的事情都沒有想明白？雖說台子上就隻剩下你一個了？還有一個呢？你真的勝利了嗎？”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紅衣喬安此時瞪大了眼睛，猛然轉身看去。
然而，這一塊鋼板僅僅隻有一平方米的大小，那裡還有什麼人能夠藏著？紅衣喬安不斷地轉動自己的身體，看見的僅僅隻有空氣，“你騙我！！這裡根本沒有！！”
“誰說沒有了？”宋昊然眯起了眼睛，繼續冷笑道：“他就在你的身體裡麵，他就是你懷著的這個孩子。”
紅衣喬安整個兒如遭雷劈。
“還不明白嗎？”
宋昊然看了一眼阿賴耶，然後道：“她說勝利的人，可以取代原本時空，我們時空的喬安。但是並沒有說，包括原本不會存在的這個孩子……你肚子裡麵的孩子，恐怕是你在彆的時空懷上的吧？那麼對於這個時空來說，這個孩子的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因數！你隻要一直懷著他，你就根本無法勝出！你隻是枉費心機而已。”
“不可能……不會的……不可能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紅衣喬安猛然間雙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腦袋，“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宋昊然是江湖兒女，有著自己的一套快意恩仇的準則，此時他看著紅衣喬安，譏笑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要——！”
紅衣喬安猛然尖叫了一聲，這一刻，她忽然見舉起了自己的手掌來——而她的手上，分明握住了一把西餐用的叉子！
這叉子應該是衛衣喬安使的，什麼時候到了紅衣喬安的手上？宋昊然的腦中疑惑一閃而過……是衛衣喬安給白衣喬安推下平台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嗎？
但時間不及宋昊然細想。
因為此時，紅衣喬安竟是猛然用這把西餐叉子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腹腔之中……
【啟動。】
阿賴耶手掌心中的光球，這瞬間也直接脫離了，並且飛速地射向了紅衣的喬安。
那光球頓時光芒大作，好似是太陽一眼的耀眼。
在這個白色的光輝當中，鋼板上的紅衣喬安發出了淒厲的叫聲——當光球靠近的瞬間，隻見紅衣的喬安雙手顫抖著舉了起來，似有什麼正捧在了這雙手當中……那鮮血淋漓的生命。
“我贏了……”
熾白的光輝，最終吞噬了這一切，所有的視線，所有的感覺。
……
當這光芒漸漸散去之後，空中已經看不見那塊鋼板了，理所當然地，也看不見紅衣喬安的存在。
但似乎這並不是代表完全的完結——因為那被再創造的喬安，還沒有睜開眼睛。
“人……真的這麼可怕嗎。”宋櫻茫然地看著了宋昊然，“最後她是不是把……給……”
宋昊然沒有說話。
“至少，他已經來過。儘管並沒有睜開過眼睛，儘然不曾第一眼見到孕育了自己的母親……但他，確實已經來到過。”
那是洛邱的聲音。
當宋櫻回望的瞬間，洛邱卻往前走了過去，然後毫無征兆地跳入了那黑暗的深淵當中。
“你們在這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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