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目送蘇伯庸離開,半天才轉身看向右後側的叢木,含笑問:“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黎寶璐從樹後探出腦袋來,眼睛在周圍一轉,見沒了外人才蹦到他身邊,“舅公教訓你了?”
顧景雲伸手去接她手裡的考籃,搖頭笑道:“沒有,不過些許建議罷了。你提前出場,試卷做完了嗎?”
“做完了,我覺得挺簡單的,謄抄後又檢查了兩遍,確認沒有錯漏後才出場的。”黎寶璐自信的道:“我覺得這考卷比你給我出的那些題目簡單多了。”
“那就好,你下午還有一場算術,我們先出去等母親吧。”
“母親上午考的是音律,據說他們不僅要比試,還要當場演奏一種樂器,當場打分,過後與比試的分數相加後取高者錄取。這樣考兩場肯定要花費很長時間,我們要不要去考場外麵給母親鼓勁兒加油?”
“不用,”顧景雲微微抬著下巴示意前麵道:“母親已經出來了。”
黎寶璐抬頭去看,這才發現秦文茵正站在馬車邊,她師父正往她手裡塞一根竹筒,不用想也知道裡麵是好吃的。
黎寶璐拉著顧景雲就要跑,反被顧景雲一把拉住,“這是在書院,你將是先生,怎麼能跑來跑去呢?”
黎寶璐立即鬆開他的手,挺直腰背,麵帶微笑的往前走。
被甩開的顧景雲搓了搓手,心情略微不好的跟上。
“母親,你考完了?”
秦文茵抿了一口竹筒裡的酸梅湯,看到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兒子兒媳麵色微紅,她一直對著書院門口,卻連他們什麼時候出來走到跟前都不知道。
她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擰上竹筒,含笑點頭道:“考完了。”
黎寶璐驚歎,“您考兩項竟比我還快,好厲害啊!”
秦文茵好笑,“音律考的就是曲譜,這些我每日都有做,並不難。既然筆試快,彈奏就更快了,一首曲子半刻鐘左右就行,而你考的是史學,其中不免有艱澀難懂的知識,我倒沒想到你也能那麼快。”
“嗯,你們倆都很厲害,但再厲害也得吃午飯休息,”白一堂指了指天上的太陽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吃午飯,順便休息一二,養好了精神下午好再戰。”
黎寶璐左右看看,“舅母和妞妞呢?”
“她們說要去拜見一位長輩,便不跟我們一起回去了。”白一堂道:“我們回景雲那兒吧,聆聖街離這裡近,下午趕考也能快些。”
秦文茵點頭,扶著黎寶璐的手上馬車,顧景雲也進了馬車,白一堂想了想便坐在車轅上,並不進去。
“你舅母應該是去看你們舅公了,”秦文茵含笑道:“回京那麼久,清和,你沒有帶純熙去拜見過舅公吧?”
“沒有,”顧景雲整理了一下衣袍,淺笑道:“舅公不愛這些虛禮,等她考進了書院有的是機會。”
秦文茵見他神色平淡,笑容便微斂,想了想點頭道:“這樣也好。”
秦文茵和黎寶璐的學識能力擺在那裡,隻要無人從中作梗,以偏見待她們,她們想要考進清溪書院輕而易舉。
而書院有顧景雲在,還真沒人敢給倆人使絆子,除了個彆耿直到不會假裝情緒,非常不喜歡秦文茵和黎寶璐的人外,其餘人,不論是先生還是學生都對倆人考入書院表示歡迎。
結果出來的那天,顧景雲一路含笑的從教室出來往書院外走,便一路收獲了無數的恭喜聲。
等他回到家時,臉都笑僵了。
黎寶璐一邊給他揉熱毛巾,一邊樂道:“其實你可以麵無表情,一臉冷霜的走過去的,乾嘛一定得笑著?”
顧景雲本來就清高自傲,板著臉是很正常的。
顧景雲捂著熱毛巾道:“我總要拿出一個態度來,你和母親得以錄取是好事,我要是還冷著一張臉,外麵的人肯定會覺得我從心裡不讚同你們進書院。”
“我們又不靠他們的看法活著,何必在意?”
顧景雲放下毛巾,拉了她的手笑道:“你說的對,但我卻希望你和母親不受那些異樣的目光,我希望你們能夠在書院裡快快樂樂的。”
“好吧,”黎寶璐一揚腦袋道:“為了你的希望,我會努力讓自己在書院裡玩得快樂的。”
顧景雲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可彆鬨得太過,我答應了舅公不再與黃先生起衝突。”
黎寶璐瞟了他一眼道:“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那件事早過了,而且我去書院是教書去的,又不是跟人吵架打架去的。”
老師教書育人,從古至今一直是人類最偉大的職業之一,她既然決定要去書院教書,自然是把精力放在學生和教學上,誰有心情去跟彆人吵架呀?
“我兩科都通過了,你說學校會任我為史學老師,還是算術老師?”
“或許是兩科教師一起擔任。”顧景雲想到今天路過梅副山長辦公間聽到的爭執,笑道:“此次報考的人雖多,但能夠錄取的人卻很少,而且男院這邊很少有老師願意到女院那邊去教學。”
女院的先生還是以男先生為主,書院本來隻打算招收六個女先生,應付一下朝廷旨意,也讓女先生們方便一些而已。
誰知道男院這邊的老師卻很少有願意過去教女學生的,而願意過去的大多是年紀較大的老師,他們以前都教過女學生,或是在男女混合的書院讀過書,對此的接受度很高。
顧景雲搓著手指道:“你說的沒錯,時間越久,世間對女子的偏見就越大,那些人上學時接受的教育便是男尊女卑,女子就該呆在家裡幫扶父兄,相夫教子。他們對女學的接受度很低,比一些固執的老者還要低。”
“因為他們經曆過女學,知道女學隻是給女學生們上學的一個地方,並不是洪水猛獸,不用大家如此防備。”黎寶璐略微沉吟道:“這樣說來,女學這邊的先生不夠?”
“這一次他們共錄取了十二個女先生,已經算是很多了,鬆山書院也隻招了八個,其餘皆是男先生。”
“你來嗎?”
顧景雲搖頭,“我的時間不夠。”
也是,顧景雲不僅要教太子,男院那邊的啟蒙班任務也很重。
“翰林院讓我參與修撰先帝時的史書,所以未來兩年我會忙一些。”
黎寶璐驚訝,“他們不怕你詆毀先帝?”
顧景雲瞟了她一眼,嚴肅的道:“為夫品質高尚,雖說平日裡清高了些,但職業道德還是有的,我像是那種因為私怨就詆毀彆人的人嗎?何況還是一代帝王!”
“可你寫實就算是詆毀了。”
“史本就以實為基。”
“你說的沒錯,但哪一位史學家在撰史時不做一番修飾掩喻?你老實說,你要用什麼筆法寫他?”
“放心,我還沒活夠,雖會寫實,但也會掩藏鋒芒,何況我隻負責一部分,又不是一整本書都是我寫的。先帝自六歲登基,一直到五十九歲,在朝五十三年。而我隻負責他六歲至十六歲十年間外交這一塊兒。”
“那時他還沒親政,涉及的主要還是朝廷中的其他官員,所以我就是想寫他的壞話都沒機會。”
黎寶璐認真的看著他,半響才若有所思的點頭道:“我明白了,先帝前期承製於乾元帝,一切規製都遵從乾元帝時定下的辦,當時乾元帝剛將韃靼打壓下來,兩國議和,韃靼稱臣,震懾四境邊國,無人敢犯。朝政上又有曾外祖把控,朝野一心,邊境平和,各國交流變多,馬市,茶市開放,可以說那十年間是先帝時期外交最為平和的十年,你若是修飾一番,那就隻會更好。這就把其他官員撰寫的後期外交顯得更為動蕩。”
沒腦子的人看史書不會多想,看過也就覺得先帝前後期外交成就相差太大,可但凡有點腦子會想的,便知道前期之和不在他功,後期之動蕩卻是他之過。
顧景雲摸摸她的腦袋道:“聰明,不過史書以實為基,就算我會修飾也是基於基礎之上,不會過多誇大的。現在就看負責後期撰寫那部分的同僚的文采了,看能不能在基礎上為先帝開脫一二。”
黎寶璐:“以後這樣修書的機會還有很多吧?”
顧景雲點頭,“我是不可能掌實權的,甚至在翰林院官職也不可能再升,自然就隻能修書,不過你放心,長官們都知道我既要教導太子,又在書院教書,所以給我安排的任務都不會太重。後兒我休沐,你不是一直念著要去金海湖看荷花嗎,我陪你一起去。”
黎寶璐眼睛一亮,正要說話,顧景雲就補充道:“誰都不帶,就我們倆去。”
顧景雲耳朵尖微紅,麵色卻淡然的道:“人多太過喧鬨,吵得耳朵疼,就我們倆安安靜靜的去遊湖。”
黎寶璐臉微熱,扭過頭去避開他認真炙熱的視線,點頭小聲道:“好。”
顧景雲心滿意足的一笑,起身道:“我給你借了兩本女學曾用過的教案,一會兒你看一下,不解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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