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梨香,香氣四溢,於這靜謐的夜裡,散著晦暗不明的氣息。他俯身靠近,她眸光沉沉如暮靄。誰也看不透誰,誰也猜不透誰。唯有那樹頭寒鴉,一聲淒厲劃破蒼穹,打破這無聲的寂靜。
“代價?”趙無憂笑得涼涼的,“一個太監和一個禮部尚書,督主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或者,在我身上尋著什麼可用之處?”
語罷,她倔強的直起身子,鼻尖對著鼻尖,長長的睫毛相互膠著。她淡雅的呼吸就噴在他的臉上,徘徊於唇齒之間,香氣若隱若現。
“當日這無極宮的人說,我身上的東西唯有督主能取出,如今督主百般糾纏,莫不是為了這東西嗎?”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緩慢蠕過。像一隻蝸牛,帶著灼熱的溫度,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慢慢的,慢慢的掠過。
“你想知道嗎?”距離太近的兩人,其實誰也看不清楚誰。那模糊中的絕美,像隔著一層煙籠薄霧,可這溫度卻是真實的。
她笑得寒涼,“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樣?東西在我身上,督主有什麼好法子,能摘了去嗎?”
他磁重之音,幽然中帶著絲絲喑啞,“喂不熟的白眼狼,就這麼想死在本座手上嗎?”
聞言,她嗤鼻淺笑,“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督主哪來的這般自信?就因為你把臟水潑在我身上,便料定我小命休矣,此生要葬送在這金陵城?督主好意,趙無憂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穆百裡突然捧起她的臉,拉開了兩人的劇烈,“本座若是要殺你,此刻便能取你性命。”
趙無憂覆上他的手背,“我這白眼狼還沒喂熟,督主怎麼舍得殺雞取卵?”
“太聰明,死得快。”他冷笑。
她點頭,“不聰明,死得早。”
下一刻,他狠狠咬在她的唇瓣上,將她的唇瓣都咬出血來。
趙無憂吃痛,狠狠推開他,“穆百裡,你屬狗的?”
“記得住疼才算好的。”穆百裡起身,抬步往外走,“彆怪本座沒提醒你,玩火自焚者,活該。”
“督主教誨,趙無憂必定銘記在心。”趙無憂冷冷的應聲。
他在門口頓了頓腳步,卻沒轉身,隻是微微繃直了身子,而後長腿一邁再也沒有回來。
穆百裡走了,房內又恢複了最初的安靜無語。趙無憂卻有些睡不著,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床角,抱緊了被褥,默默****著屬於自己的傷口。
唇上還泛著痛楚,那是他賜予的痕跡。
明日,這唇該如何見人呢?
口中,還殘存著淡淡的鹹腥味,鮮血的滋味。
無奈輕歎,終究輾轉難眠。
到了下半夜的時候,有人在叩門,緊接著傳來素兮的聲音,“公子,公子?”
趙無憂眯著眼睛小憩了片刻,當下驚坐起來,“何事?”
“有東西到了。”素兮低語。
有東西?
素兮走後,趙無憂便一直半睡半醒,到了臨近黎明時分,趙無憂又合上眼,小憩了片刻。等她醒來,才驚覺外頭的太陽極好。
“公子醒了?”知道趙無憂平素睡眠不好,所以素兮不敢打攪。
“什麼時辰了?”趙無憂揉著眉心坐起身來。
“已過辰時。”素兮抿唇。
趙無憂一愣,“那莊主繼任儀式呢?”
“已經開始了。”素兮取了外衣過來。
趙無憂快速穿好衣裳,“為何不叫我?”
“公子難得睡得這樣安穩,卑職不忍打擾。”素兮快速與趙無憂梳洗,挽發。等著戴好玉冠,外頭一聲號角,伴隨著絲竹管弦之音響起,趙無憂便知道自己來不及趕不過去了。
繼任儀式已經開始,首先是新任莊主淨身沐浴過後,得與宋家族親的宣誓。得宋家認可,方能繼承七星山莊的莊主之位。其後則正式開始受禮,最後是老莊主將代表著新任莊主的扳指交給鐘昊天,這莊主繼任儀式才算徹底完成。
天下英豪彙聚,宋家人齊集,鐘昊天走完了所有的步驟,如今就等著老莊主前來,將代表著莊主的扳指戴上鐘昊天的手,一切就是板上釘釘了。
可誰知道,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老莊主前來。
底下有人開始議論,這老莊主一直稱病,不知道是真病還是假病?又或者,這老莊主是否還活著呢?對於鐘昊天繼任莊主之位,是否有什麼不滿意?否則怎麼等了這麼久,老莊主都沒有出現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鐘昊天麵色微沉,不會是除了什麼事吧?
管家俯首,“老奴去看看。”
“去吧!”鐘昊天坐在高位上,隻等著老莊主和那枚扳指的到來。
趙無憂來的時候,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她緊趕慢趕的趕到了儀式現場,怎麼卻是這樣的議論紛紛呢?側耳之下才知道,原來宋穀並沒有到場。
按理說不應該這樣,宋穀對於鐘昊天滿懷愧疚,所以讓鐘昊天繼任莊主之位,也是心安理得的恕罪。他不可能反悔,不可能突然改變主意。
除非是出了什麼事情,拖住了宋穀的腳步。
心頭莫名的亂了一下,趙無憂輕咳兩聲。
“公子,咱們去一旁歇著吧!”素兮忙過來攙扶。
趙無憂擺擺手,顧自走到一旁的欄杆處坐著。夜裡沒休息好,此刻的趙無憂顯得格外虛弱,麵色蒼白得厲害。她坐在那裡,靠在廊柱上,連呼吸都覺得好累。
素兮擔慮,“公子,你還好嗎?”
“沒事,出門前吃過藥,不打緊。”趙無憂輕咳兩聲,“你去主院那頭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按理說宋穀不可能反悔,如今遲遲不到,恐生變數。”
“是!”素兮頷首,“公子彆走開,卑職很快就回來。若公子覺得不舒服,可喊府中奴婢先伺候著。”
“去吧!”趙無憂點頭,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都這麼多年了,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素兮離開,疾步朝著主院奔去,趙無憂還在原地等著。
她覺得累,攏了攏身上的披肩,裹著單薄的身子才算暖和舒坦。閉上眼睛,她預備閉目養神。誰知剛閉上眼睛沒多久,便聽得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而來。
趙無憂嬌眉陡蹙,睜開眼睛卻隻看到大批的七星山莊衛士將自己團團圍困。
起身,冷眸,趙無憂麵無表情,淡然低哼,“你們想乾什麼?”
為首的是大公子,上下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趙無憂,“趙大人,你不覺得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嗎?”
“什麼交代?”趙無憂的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大公子說要給個交代,她著實有些不太明白。可趙無憂畢竟是聰明人,見著眼前這副陣仗,見著大公子的恣意妄為,當下就明白了不少。
鐘昊天疾步走來,“你們乾什麼?要造反嗎?”
“繼任儀式還沒有結束,所以此刻你還不是莊主!”大公子冷笑兩聲,“今日當著諸位英豪的麵,當著宋家族親的麵,我要為父報仇,將這殺人凶手揪送法辦。”
“你說什麼?”趙無憂一愣。
為父報仇?
“是你和鐘昊天聯手,殺了我爹!”大公子咬牙切齒,冷劍出鞘,直抵趙無憂而去。
“胡言亂語!”鐘昊天一聲冷喝,縱身飛躍,快速落在趙無憂跟前,以指夾住了大公子的劍身,“把話說清楚,這麼快就動刀動劍,忘了自己是手下敗將了嗎?”
音落,鐘昊天快速推出一掌,直逼大公子而去。
眼見著兩人動了手,天下英豪們都是一臉的疑惑不解,族長快速過來,“住手!都給我住手!你們這是乾什麼?今天是什麼日子,難道都不知道輕重嗎?”
鐘昊天一掌便將大公子震退,麵色凝重無溫,“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我與趙大人聯手?”
大公子把劍一橫,“爹被人毒死了。”
話音剛落,瞬時一片嘩然,若一石激起千層浪。
毒死?
那就是說,今日的繼任大典怕是不能舉行了。
趙無憂眉頭凝起,聽大公子方才的話外之音,他們都在懷疑自己殺了老莊主?這是為什麼?難道他們都是瞎子,自己這副病怏怏的身子,如何能殺人?
還是說,其中有什麼隱情?
“什麼時候的事?”族長愕然,宋家族人皆麵麵相覷。
“昨天夜裡。”大公子冷然,“你們兩個是最後見過我爹的人,除了你們還有誰呢?”
“我走的時候,爹還好好的。”鐘昊天冷然,“宋廣漢,你彆血口噴人!爹既然肯將莊主之位傳給我,我又何必殺人?你這裡話,怕是在天下英豪麵前都說不響亮。試問,最有殺人動機的,不就是你們幾個?”這倒是真的。
贏了還殺人作甚?
唯有輸了,才會不擇手段。
一時間,眾說紛紜。
不過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老莊主的確死了,而且是被人毒死的。也就是說,屬於他殺而非病死。七星山莊的老莊主被殺,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是昨夜被殺,為何不早早的上報朝廷,你們居心不良,卻還要抵賴於我,這是何意?”趙無憂豈容他們恣意汙蔑,“我雖見過莊主,可也不至於平白無故的殺人。殺人講求動機,敢問大公子,我動機何在?求財還是求權?”
“你七星山莊雖然財大氣粗,可你覺得我會缺你這點銀子花?還是說,你七星山莊已經達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能權勢熏人?否則,我圖什麼?恩?”
一番話,說得大公子麵紅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昨兒個被殺,今日才被發現,所以——”大公子有些語無倫次。
“哼,信口雌黃。”趙無憂咄咄逼人,“為人子,你竟然視父親之死而無睹。你自身尚且背負不仁不孝之名,還敢來這裡胡言亂語,誣賴我為殺人凶手,此番歹毒心思,唯有你自己知曉到底是為何故。”
語罷,大公子更是啞然。
突然間,有甲胄聲從外而來,頃刻間包圍了整個院子。
劉弘毅領著人從外進來,麵色凝重的望著人群中的趙無憂。他看了一眼趙無憂,而後垂下眼眸,人群中便讓開了一條道,他不緊不慢的走到了趙無憂跟前。
“趙大人!”劉弘毅俯身作揖。
連劉城主都如此畢恭畢敬,可見趙無憂的身份不簡單。是故這裡的人,誰也沒敢吭聲。
“劉城主這是來參加新莊主的繼任儀式嗎?”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
劉弘毅抿唇輕歎,“二公子一紙訴狀告到了衙門,說——”
趙無憂冷笑,當下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說我謀財害命?還是說我彆有所圖,為一己私欲而毒殺人命?老莊主的死,就算不是我親手所殺,也是我派人所為?”
聞言,劉弘毅瞧了一眼大公子,又掃了一眼周圍眾人,俯身作揖,“趙大人,得罪了!我這也是公事公辦,還望趙大人能理解。”
“理解?我為何不能理解。”趙無憂冷笑兩聲,“本官身為禮部尚書,秉聖上旨意,代天巡牧。如今攤上這人命案子,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問案,怎麼拿我依法處置!”
哼!
趙無憂拂袖轉身,攏了攏披肩,不緊不慢的跟著城中衛士離開。
一句禮部尚書,一句代天巡牧,當下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禮部尚書是誰,縱然江湖人不是人人知曉,卻也明白這代天巡牧的意思。那就是代表皇帝啊!欽差大臣駕臨金陵城,被當成殺人凶手帶走,來日若是查明並非趙無憂殺人,那七星山莊這誣告之名,怕是要了不得。你敢誣告欽差,真是自己找死。
這大公子二公子知道趙無憂身份不簡單,卻是打死都沒想到,竟然還是個欽差。
倒是族長,見著劉弘毅抓了趙無憂,當下就腿軟坐在了地上,被人攙了好幾次才攙起來,整個人哆嗦得不成樣子。
“族長,何以嚇成這樣?”大公子道,“雖然是個欽差,可終究是山高皇帝遠,咱們也得求個公道。”
族長厲喝,“你住口!你可知道禮部尚書是誰嗎?”
大公子還真不知道,這就好比尋常老百姓平素過自己的日子,哪知道國務卿是誰。大公子猶豫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尚書?尚書不就是個京官嗎?何況,隻是個禮部尚書罷了,又不是刑部尚書,兵部尚書那些身兼重任之人。
“那可是丞相的獨子啊!”族長顫抖著,“趙無憂,趙無憂啊!”
丞相!
所有人啞然不語,丞相趙嵩,膝下唯有一子。九歲成名天下之,十三致仕金鑾殿!年少聰慧,而今更是深得皇寵。若是趙無憂有個好歹,趙嵩豈能罷休!
這麼一想,似乎事情就嚴重多了。
皇帝不理朝政,丞相府隻手遮天。
得罪了隻手遮天的,那可就是把脖子架在刀口上,自己找死。
大公子麵色鐵青,“你怎麼不早說?”
“我敢說嗎?”族長咬牙切齒,“縱然宋穀慘死,可你們這事辦的,那就是挖了火坑的,把宋氏一族往裡頭推啊!我不管你們了!”
說完,族長踉踉蹌蹌的離開。
而鐘昊天,不知何時早已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聽得趙嵩之子下獄,整個七星山莊變得人心惶惶。
素兮去了主院,也見到了宋穀的屍體,雙拳緊握,麵色發黑,唇角有涎沫流淌,看得出來的確是死於毒殺。身子早已僵硬,身上的屍斑也早已出現,死去很久了。
毒殺?
這老莊主已經是病入膏肓,還有誰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他死呢?又或者說,是要讓老莊主死得恰當好處,死在這關鍵的時候。
人死了,偏偏又在這繼任大典上被曝出來,可見居心歹毒。
素兮輕歎一聲,驟然聽聞劉弘毅帶人抓走了趙無憂,撒腿就往回跑。若是趙無憂有個好歹,誰都彆想活。可等她跑到院中,早已沒了趙無憂的蹤跡。
“豈有此理!”素兮咬牙切齒。
身後,有劉弘毅的留守衛士快速上前,“敢問是素兮姑娘嗎?”
素兮轉身,眸色狠戾,“你們想乾什麼?”
“奉城主之命,請素兮姑娘去一趟衙門。”衛士已將素兮團團圍住。
素兮笑得寒涼,“沒有公子的吩咐,我看誰能拿得住我!”音落,她突然縱身一躍,竄上了房頂,“回去告訴劉弘毅,若我家公子有所閃失,我必親自取他狗命!”
“抓住他!”衛士們一擁而上。
可素兮武功太高,幾個落點便消失在七星山莊內。
衛士們撲了空,隻能在七星山莊繼續留人蹲守,其餘的趕緊回去向劉弘毅複命。
遠處,鐘昊天冷然佇立,漠然無聲。
宋穀的確死了,死得很蹊蹺。
但鐘昊天很清楚,絕對不會是趙無憂下的手。就算趙無憂要殺人,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候。所以宋穀之所以被殺,是因為有人要阻止自己,繼任莊主之位。
可這事,該怎麼解決呢?
“解決?”穆百裡笑得涼涼的。
陸國安在旁躬身,不敢再多說什麼。
“惹了趙無憂,還想有解決的法子?作法自斃還差不多。”穆百裡嘗一口香茶,隻覺得口齒留香,甚是滿意。這座園子就在七星山莊旁邊,是劉弘毅特意為穆百裡騰出來的,所以七星山莊裡的一舉一動,他都格外清楚。
“那劉城主——”陸國安輕歎一聲。
“趙無憂這人跟本座很像,凡是得罪過的,不管你是否有所隱情,該殺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手軟的。你當她這禮部尚書是吃乾飯的嗎?”穆百裡輕哼,“敢拿禮部尚書下大獄,不怕把這金陵城捅一個窟窿出來嗎?”
音落,底下人快速上前,“報!”
陸國安瞧了那人一眼,“說!”
“城主請督主前往府衙一敘。”說完,便退了下去。
陸國安蹙眉,“督主,這劉城主想必是要拉著您下水,他一個人不敢對付趙無憂,所以隻能找督主協商。”
“自己捅的簍子自己去收拾。”穆百裡含笑起身,“本座隻負責走走過場,這等閒雜之事,是絕對不會沾手的。”
“督主英名!”陸國安行禮。
穆百裡不緊不慢的去了衙門一趟,劉弘毅麵色凝重的將他請進了書房。
“督主!”劉弘毅行禮。
穆百裡涼颼颼的睨了他一眼,拂袖落座。
劉弘毅深吸一口氣,“督主。”
輕歎一聲,穆百裡音色輕柔,捏著案上的杯盞問,“趙無憂呢?”
“在密牢裡關著。”劉弘毅壓低了聲音,“此事著實棘手,七星山莊一紙訴狀,我這裡不得不采取措施。如今這樣,也算是對趙大人最好的保護。”
穆百裡眯起眸子看他,“劉城主委實費心,連趙大人的周全都考慮好了,真讓本座刮目相看。”
劉弘毅斂眸,“若是趙大人有所閃失,丞相大人那兒,朝廷那兒,實在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那就不必交代了。”穆百裡冷哼兩聲,“趙無憂那性子,睚眥必報,這一次本座也保不了你。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劉弘毅一愣,“督主?”
穆百裡垂眸,似乎並不想再說話。
見狀,劉弘毅一臉悻悻,未敢再多說什麼。
趙無憂那性子,的確是不好惹的。彆看她是病秧子,可老虎不發威你當成是病貓,那便是大錯特錯。
一聲輕歎,趙無憂環顧這簡易的單獨牢房,劉弘毅想得還真夠周到。把她單獨關在一間,能避免多少耳目與口舌。這特殊的牢房裡,雖然簡易,可該有的硬件設施還真是一樣都不少。
有床有被,有桌子有杯盞,還有有筆墨紙硯。
除了這惹人生厭的精製牢籠,其他的還算馬馬虎虎,倒似一個小客棧。地方也算寬敞,舒展筋骨也是綽綽有餘的。沒想到這金陵城的大牢裡,還有這樣安靜的地方。
放眼望去,約莫是個底下山洞,石壁上攀附著墨綠的青苔,前兩日下過雨,是故這石壁縫隙裡偶有細水滲出,於乾燥的北方而言,讓空氣變得濕潤不少。
冷是冷了點,但裹著被褥倒也舒坦。
另外,被褥也是新的,可見劉弘毅當真費了不少心思。
輕咳兩聲,趙無憂坐在床榻上,用被褥裡三層外三層的裹著自己。劉弘毅想得倒也周到,唯獨少了一樣東西,此處陰寒,趙無憂這身子是最經不得寒涼的。這兒沒有火盆,沒有爐子,生生要將趙無憂凍個半死。
“你是為何被抓進來?”有個聲音突然傳來,似乎是從隔壁的牢房裡傳出來的。
趙無憂一愣,來的時候沒注意,最裡邊還有一個牢房,隻是她探了探腦袋,沒能瞧見說話的那人。深吸一口氣,趙無憂道,“都已經進來了,還問緣由,不是浪費唇舌嗎?”
那人似苦笑了一聲,約莫讚同了趙無憂的說法。
“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趙無憂難免感慨,在這個地方還能有人跟自己說說話,倒也不錯。能打發寂寞,也聊勝於無。
隻不過,那邊似乎不想再說話。
氣氛一下子又冷了下來,恢複了方才的安靜。
趙無憂本來就不是喜歡熱鬨的人,是故對方不說話,她也不會湊上去。靜下心來,盯著昏暗中明滅不定的燭火,她開始回過頭去想那些疏漏的細節。
到底疏漏在何處呢?
細思之下,原是早有痕跡可尋。
嗬……終究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隻不過她這個智者不是好惹的。她長這麼大還沒進過牢房,如今出了京城,反倒有了一次牢獄之災,不得不說是一種彆樣的體驗。
瞧著冷冰冰的牢獄,趙無憂笑得寒涼。她這人沒彆的毛病,唯有一樣,就是心眼小。說穆百裡是睚眥必報,其實她自己也是有仇必報。
劉弘毅!
不管他出於什麼原由,讓她進了這牢獄,她必定不會與他善罷甘休。
身上還藏著皇帝給的令牌,這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可能拿出來的。畢竟這是金陵城,有些東西太露於世人跟前,容易被人惦記上。若是丟了令牌,來日皇帝追究起來,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所以皇帝令牌,隻能用來最後關頭的救命。
何況她也不相信,穆百裡會丟下她不管。
畢竟穆百裡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否則昨天夜裡,他不會來她的房間要與她作伴。實際上,是想當她的時間證人吧!可惜她不領情,把他趕走了。
想起穆百裡,她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唇瓣上的傷。傷痕猶在,疼痛如初,隻不過——事情卻已有大變。是有人要對付她,還是有人要對付鐘昊天?
就憑大公子和二公子,還不至於鬨得如此天翻地覆。
若不是猜想這事件背後還有幕後黑手,趙無憂不會輕易走進牢籠,拿自己當誘餌這種事,她又不是第一次了。那個躲在黑暗中的人,到底想要乾什麼?
驀地,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熟悉的輕呼,“公子?”
“雲箏?”趙無憂大喜。
雲箏已經跑到了牢獄外頭,一雙眼睛淚汪汪的盯著牢房裡的趙無憂,“公子?公子你怎樣?他們是否對你用刑?公子你彆擔心,若是他們乾亂來,奴婢一定修書一封請相爺做主。”
“你就算給劉弘毅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我下手。”趙無憂緩步走到雲箏跟前。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開門!”雲箏衝著獄卒厲喝。
獄卒慌忙開了門,“城主吩咐,二位不要說太久。”
“滾!”雲箏氣不打一處來,獄卒急忙退下。
雲箏進得牢房,撲通一聲便給趙無憂跪下磕頭,“是奴婢無能,讓公子受苦。”
“這兒環境幽靜,倒也沒什麼苦頭。”趙無憂道,“起來吧,一直跪著,如何說話?”
雲箏起身,眼底噙著淚,“奴婢等把公子弄丟了,當時可嚇壞了,好在督主留下了紙條,否則……”
“舊事莫提,說眼前吧!”趙無憂深吸一口氣。
“公——”雲箏剛要開口,卻見趙無憂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而後指了指隔壁的牢房。雲箏跟著趙無憂多年,自然清楚趙無憂的意思,當下點頭回應。
趙無憂提筆寫字,嘴上卻是言不由衷的胡言亂語。
“公子如今落在此處,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公子有所差池,奴婢沒法跟相爺交代。”雲箏盯著趙無憂筆下的字,微微點頭。
趙無憂道,“此事也沒什麼了不得,約莫是抓錯人了,我就不信堂堂金陵府衙,會草菅人命枉殺無辜。”攤開雲箏的掌心,趙無憂寫了幾個字。
雲箏頷首,攥緊了手心。
“公子放心,奴婢會一直在外頭等著,絕不叫公子有事。”雲箏開口,盯著趙無憂在白紙上疾馳的墨筆,上頭寫的一字一句,她都牢牢記在心裡。
“出去的時候,讓劉城主給我送個火盆進來,牢裡太冷,我受不住。”趙無憂放下手中的墨筆,隨手便將這一張張白紙黑字用燭火點燃。
雲箏取出身上的帕子,燃燒過後的灰燼落於桌案,被雲箏包在帕子裡藏在身上。
凡事得不留痕跡,才算周全。
“那你,可要記住了!”趙無憂意味深長。
雲箏行禮,“請公子放心。”
“出去吧!”趙無憂輕歎一聲,又回到床榻上,用棉被將自己層層包裹。她原就怕冷,如今更是冷得瑟瑟發抖。
雲箏站在牢門外頭,擔慮的望著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趙無憂。
“走吧!”趙無憂輕咳兩聲,“再不走,再不拿爐子過來,我怕是要凍死在這裡了。”
雲箏紅了眼眶,轉身離去。
趙無憂如釋重負,雲箏的歸來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回來的正當好處。雲箏到了,那麼奚墨和浮生應該也到了。
思及此處,趙無憂扭頭望著上方的天窗,意味深長的笑著。
聽得彙報,劉弘毅凝眸,“隻說了這些?就隻是要個火爐取暖?”
“是!”底下人行禮。
劉弘毅點頭,“下去吧!”俄而望著默不作聲的穆百裡,“敢問督主,趙大人這是何意?”
穆百裡一聲輕歎,“自求多福吧!”
聞言,劉弘毅麵上緊了緊,“那我去準備火爐!”
說完,疾步離開。
陸國安上前行禮,“督主?”
穆百裡揉著眉心,“盯著那個叫雲箏的婢女,趙無憂開始疑心劉弘毅了。”
“督主的意思是——”陸國安頷首,“卑職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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