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隨手便將刀刃丟還給一旁的影衛統領,她討厭沾血,雖然她也殺人,但都不是親自動手。瞧了一眼溫故脖頸上的血痕,趙無憂斂眸淡然,“去包紮一下吧!”
溫故的心裡還是打了顫的,畢竟他是真的沒把握,趙無憂會不會真的殺了他。他隻是想留下來而已,不想就此離開趙無憂身邊。不過現在,他放了心,趙無憂沒打算殺他,這就意味著自己對趙無憂而言,是有絕對的價值所在的。
仔細想想,溫故覺得自己最大的價值,應該是趙無憂的惜命如金吧!輕歎一聲撫上自己的脖頸,鮮血還在不斷的流淌著。燭光裡,嫣紅之色極儘刺目。
溫故轉身去包紮傷口,他還不至於那麼瀟灑,任憑鮮血流淌而巋然不動。趙無憂怕死,溫故也是怕死的。人活著,一切都有希望,人死了便真當什麼都沒了。
熬的就是一口氣,誰熬不住誰就輸了。
趙無憂依舊站在回廊底下,瞧著天色逐漸從漆黑變成了魚肚白。晨曦微光落下的時候,她輕咳著,一張素白的麵色,在晨光裡格外的驚心。
雲箏快速上前,“公子,去歇著吧,你這樣會熬不住的。”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清楚。”她當然知道自己會熬不住,可她要的便是這熬不住。端著手中的果茶,趙無憂的神色暗淡了一下,“雲箏,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無情之人?”
雲箏搖頭,“在奴婢的心裡,公子是最好的。不管公子做什麼,雲箏始終堅信,公子有公子的理由。奴婢看著公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奴婢心裡清楚。”
趙無憂苦笑,“這還隻是開始。”她睨了雲箏一眼,“有人的地方就有殺戮。”
屋內,有婢女急急忙忙的出來,朝著趙無憂行了禮,“公子,夫人醒了!”
聞言,趙無憂與雲箏交換了一個眼神,趙無憂便疾步走進門。
含音躺在床榻上,麵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如同脫了色的紙人。她無力的睜著眼,去看趙無憂焦灼的容。有淚緩緩滑下眼角,含音定定的望著趙無憂,“對不起。”
“這話你說了多回,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該這般疏忽。我以為安排了影衛便不會有事,誰知道竟還是教人鑽了空子。”趙無憂圈紅了眼眶,“含音,你可怪我?可恨我?”
含音搖著頭,孱弱的她氣息奄奄,“我不曾怪你,也不會恨你。我隻想知道,是不是無極宮的人?”
趙無憂抿唇,“你放心,此事我會解決。”
“我隻問你,是——或不是?”含音抓住她的手腕。
趙無憂斂眸不語,似乎不願告訴她。
雲箏在旁凝眉,瞧著含音將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敢。”
見此情景,傻子也該知道其中緣故。
但聽得趙無憂淒涼的笑了笑,“含音,你彆想太多,不管是不是無極宮的人,都跟你沒有關係。他們是衝著我來的,這事兒我會交給六部衙門,必定要無極宮血債血償。”
“告訴我。”含音泣不成聲,“告訴我,是不是?”
“如果是,你又能如何?”趙無憂將玉牌取出,驟然站起身來,“你可看清楚,這是什麼?的確是無極宮,可是這樣又有什麼用?你自己現在已是這般模樣,還能與他們拚了嗎?你舍得,我卻舍不得。死的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會為此承擔責任,是我的疏忽我的錯,我必當儘力的彌補。”
趙無憂似乎有些動怒,可迎上含音那雙淚眸,眼底的光又當即柔了下來。她闔眼吐氣,似乎是在極力壓製著體內的悲憤之情,複而又重新坐在了床沿,“彆擔心,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靜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隻是因為我入了尚書府,懷了你的孩子,所以他們以為是我背叛了無極宮,便處心積慮的要我死?”含音淚如雨下,“這筆賬,我豈能作罷!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聞言,趙無憂不斷的咳嗽著,一張煞白的臉以及眼下的烏青,昭示著她昨夜的徹夜未眠。
雲箏急忙上前,“公子昨夜一宿沒睡,這身子怎能扛得住?要不,公子去吃點東西,這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若是連公子都躺下了,又該如何得了?”
含音這才知道,趙無憂昨夜一宿沒睡,當即忍了哭泣聲,脈脈情深的望著趙無憂,“你彆擔心我,我不會有事。正如你所言,我身子尚虛,得好好的養著,否則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低頭間,有淚滴落在床褥上,含音笑得涼薄,“我不會放過無極宮,不會放過那些惡人。”
溫故進得門內,“彆忙。”他脖子上的刀口已經被處理妥當,此刻隻是麵露難色的望著床榻上的含音,“有些話,我想我有必要說清楚點。”
“什麼話?”趙無憂望著他。
溫故道,“夫人這一次小產,跟她動武的確有關,但並非實打實的關係。”
含音愕然,眸色發涼的盯著溫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還不清楚嗎?”溫故輕歎一聲,“我給你診治的時候發現你體內有寒涼之狀,按理說你服食我給你開的安胎藥,是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狀況。所以說,你這段時間裡,一直被人下了藥,以至於身體日漸虛弱,直至今日的小產。”
“你是說,有人一直在我的飲食裡給我下墮胎藥?”含音很意闌珊。
“沒錯!”溫故點點頭,“也怪我大意。”
“為什麼?”含音泣淚,身形劇顫,“這是為什麼?”
趙無憂凝眉,突然轉身往外走,“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麼。”沒走兩步她又頓住腳步,“估計這會墮胎藥都在我聽風樓裡吧!”
含音駭然,“你是說,有人想離間你我之間?”
“哼哼。”趙無憂輕咳兩聲,“看樣子這尚書府裡,是該好好的查一查了。”
趙無憂說的這樣清楚,含音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當即冷了眸中色,“這些該死的東西。”
“雲箏,吩咐影衛務必要保護好夫人,若再有閃失,提頭來見。”語罷,趙無憂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突然往前倒去。
“公子!”雲箏疾呼。
好在溫故腳下飛速,一個晃身已經到了趙無憂的跟前,快速攙住了趙無憂。
身子一晃,趙無憂晃了晃腦袋,呼吸微促,“沒什麼,隻是突然間眼前黑了一下。”
“公子必定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雲箏急了,“公子?”
“沒事,回去!”趙無憂麵色慘白的回頭看了一眼,含音就伏在床邊上,眸中噙著淚。
輕歎一聲,猶如是離彆依依的有情人,此刻都默默無語。
趙無憂走了,含音抬頭望著溫故,“煩勞溫大夫,幫我寫點東西,交給如初。”
溫故先是一愣,而後便明白,趙無憂贏了。這丫頭的心思太過縝密,她掐準了每個人心裡最渴望的是什麼,就好比眼前的含音。刀頭舔血的女子,最渴望的不過是有個能溫暖自己的人,能在冰涼的夜裡還能緊握雙手,說一句“還有我”之人。
趙無憂給了含音一個身份,一個家的名分,於是含音便開始學會回報。在趙無憂的循循善誘之下,慢慢的轉變,從無極宮的門徒到了中立之人,而後背叛了無極宮。
至始至終,趙無憂都沒有說過,要讓含音背叛無極宮出賣無極宮。這一切的行為,皆出自含音自己的意願,跟趙無憂沒有半點關係。
當溫故將一份白紙黑字交到趙無憂手中時,趙無憂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悅之色。這是一份有關於無極宮在京城內的細作名單,也就是說,拿到了這份名單,就能把無極宮所有的細作都殺死,徹底的把無極宮的勢力排出了京城之外。
“你如何知道,含音會知道這些?”溫故不解。
趙無憂笑得涼薄,“我若說是直覺,你會相信嗎?”
溫故搖頭,“不信。”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長歎一聲,“那便不信吧!趙家在京城也算是能撐起半邊天的,若是連一點門道都沒有,你覺得還能活到今日嗎?”
“這倒是。”溫故道,“既然你拿到了這份名單,接下來該怎麼處置含音?”
“我有說過,她的價值止於此嗎?”趙無憂笑得溫和,眉目間暈開淡淡的涼薄,“她身上還有我要的東西,所以暫時我還得留著她。幫我照顧好她,等她康複之後我還得出門一趟。”
溫故一愣,“你要出門?”
趙無憂想了想又道,“看情況吧!”
她輕輕的咳嗽兩聲,喉間那腥甜的滋味,被她生生壓下。麵上卻不改顏色,無波無瀾。她想著,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該抓緊的事絕不能就此鬆懈。
溫故沒敢多問,擔心剛剛緩和的關係,又會就此僵冷下來。趙無憂的事情,慣來都是大事。
尚書府的事情瞞得過旁人,卻是瞞不過東廠那位。
穆百裡揉著眉心,聽著陸國安的彙報,略顯無奈的輕歎一聲,“沒什麼大動靜?”
陸國安頷首,“趙大人並沒有上奏朝廷,對於這次的行刺事件,似乎是極力壓製,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爺,您說趙大人這一次到底玩的什麼花樣?”
“她現在處於風口浪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捅到皇帝那兒總歸是她自己吃虧。”穆百裡起身,走到窗口往外望,卻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隻是定定的望著天際浮雲,心裡頭有些莫名的煩躁。
這兩日宮裡出的事太多,是故穆百裡自己也忙得不可開交。皇帝如今對誰都不信任,這個時候穆百裡若不能儘心伺候在君前,隻怕皇帝連他都會生疑。伴君如伴虎,最是難測帝王心。
驀地,穆百裡頓了頓,“無極宮?”
“卑職讓人探子悄悄潛入,說是無極宮,可到底是不是尚未可知。”陸國安凝眉,“這無極宮在京城的巢穴皆被咱們東廠清剿得乾淨,怎麼還會有人敢襲擊尚書府呢?若真當要報複,不該來找咱們東廠嗎?怎麼反倒去找趙大人了?這倒是有些奇怪。”
穆百裡突然笑了,“趙無憂啊趙無憂,看樣子她又在打主意了。”
陸國安自然聽不懂,若有所思的望著穆百裡,“爺的意思是,趙大人又在設局?”
“你下去吧!”穆百裡笑了笑,轉身坐回桌案前。
“是!”陸國安俯首。
不知道為何,一想起尚書府裡鬨騰了一場,他就覺得心裡暢快。
陸國安轉身出去,想了想又道,“對了爺,那蘭姑娘還在詔獄呢,您看這——”
穆百裡挑眉看他,眸色微沉,“這麼多天,也該收到教訓了,讓她出來吧!”
“爺不去——”陸國安低低的開口,話還沒說完,卻被穆百裡一個眼神給剜了回去。陸國安快速行了禮,快速離開書房,不敢再多說什麼。
陸國安心裡懊悔,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了雪蘭呢?
沈言瞧了他一眼,“怎麼了?爺不高興了?”轉而又道,“按理說不應該啊,千歲爺每每得知尚書府的消息,心情還是不錯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你懂什麼?”陸國安無奈,“我去一趟詔獄,你伺候著。”
“去接蘭姑娘?”沈言凝眉。
陸國安點點頭。
沈言恍然大悟,“難怪千歲爺心情不好。”
“為何?”陸國安詫異。
沈言環顧四周,這才壓低聲音道,“蘭姑娘是女兒家,可咱千歲爺終究不能跟她成親,這兩人見麵自然隻剩下尷尬無奈。你沒瞧著千歲爺喜歡和趙大人相處嗎?那趙大人雖然嘴毒得很,可千歲爺跟她在一起沒什麼抵觸與壓力。二人是棋逢對手,惺惺相惜。”
“這還用你說。”陸國安輕嗤,揚長而去。
沈言輕歎,“情之為物,終究圖一個你情我願。唉,奈何。”
不管是男女之情,還是龍陽之癖,始終都逃不開這個理。
陸國安到了詔獄的時候,雪蘭剛從刑架上麵下來,覆著披風的身子止不住顫抖,一張臉透著滲人的白。她虛弱的抬了眼皮,看了陸國安一眼,眸中漾開少許光亮。
可看了看四下,也沒見著穆百裡的蹤跡,雪蘭眼底的光瞬時黯淡了下來。每天早晚各一頓鞭子,她從未吭聲喊過疼,可穆百裡也從來沒有過來看過她。
有那麼一瞬,雪蘭是帶著幾分絕望的。
她的一心期許,漸漸的在鞭子裡被抽儘。可這件事怎麼說,都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自作自受。如果沒有惹上王少鈞,也許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可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王少鈞沒有無極宮,也許她也不會碰上穆百裡,此生還在尋尋覓覓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是故這世上的事兒,都有各自的兩麵性。
走出詔獄的時候,外頭刺眼的光線讓雪蘭快速合上眼眸。耳畔是王少鈞的聲音,“雪蘭?雪蘭你終於出來了,我一直守在外頭,你沒事吧?”
雪蘭深吸一口氣,逐漸適應了外頭的光線。映入眼簾的是王少鈞那張鐵麵,還有麵具之下的灼灼雙目。她定定的看著他良久,這才衝著陸國安道,“千戶大人,千歲爺在哪?”
“蘭姑娘還是好好的休息一陣再說吧!”陸國安躬身作揖,轉身離開。
“我想見他。”雪蘭是固執的,“你若不肯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找。”
陸國安凝眉,回頭望著雪蘭慘白的容臉,略顯猶豫的凝眉,“我知道我攔不住,可你也該明白,千歲爺最不喜歡有人擅作主張。”
“他不喜歡是他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我自己的事,跟誰都沒關係。就好像這次,他雖然懲罰了我,可願不願承受卻是我的問題。我於心有愧,所以這幾日的鞭刑我甘願承受。”雪蘭裹緊身上的披風,“我自己去找他。”
“蘭姑娘?”陸國安攔住她的去路,“你何必固執,還是回房歇著吧!”
“你該知道,你我的功夫不相伯仲,你贏不了我。”雪蘭抬步離開,“我受了罰,該還的都還了。”
陸國安疾步跟在雪蘭身後,招致王少鈞那吃人的眼神,時不時的荼毒。陸國安見硬的不行,隻能來軟的,“蘭姑娘如今這般狼狽,為何非要見千歲爺,還是回房去歇著,等著身體養好再見千歲爺不遲。你現在這個樣子,就不怕千歲爺計較?”
“他要計較的不是我的容貌,也不是我的狼狽。”雪蘭全然不顧。
陸國安真當想出手,可總不能在東廠裡出手。雪蘭現在有傷在身,約莫不是陸國安的對手,可若是因此而讓雪蘭傷上加傷,陸國安不敢預料這千歲爺會不會罰自己去受幾天鞭刑。
書房外頭的沈言,見著雪蘭急匆匆的行來,當下上前攔阻,“站住!沒有千歲爺的吩咐,任何人不許入內。蘭姑娘,得罪了!”
陸國安當即上前與沈言並肩而立,攔住了雪蘭的去路。
“哥!”雪蘭朝著窗口一聲喊。
驚得陸國安當即瞪大眼眸,這雪蘭姑娘果然不是善茬,這樣一來,豈非人人都要知道雪蘭和穆百裡的關係?陸國安急了,“蘭姑娘慎言!”
雪蘭冷笑兩聲,“你們都在害怕什麼呢?你們不都是千歲爺的心腹嗎?”
“隔牆有耳。”沈言善意提醒。
“既然是隔牆有耳,想來千歲爺也該聽到我在說什麼。”雪蘭眸色微沉,“讓開!”
“讓她進來!”房內,傳出穆百裡低沉的聲音。
沈言與陸國安對視一眼,終於讓開一條路,眼見著雪蘭走進書房,隻能各自退開半步守在門外,不敢吱聲。聽千歲爺這聲音,似乎是動了氣。
千歲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雪蘭進去的時候,穆百裡正坐在案前提筆批紅。
這兩日趙無憂那頭出了事,內閣便給東廠施了壓,這一大摞一大摞的折子都送上了東廠九千歲的案頭,若是有什麼紕漏之處,那東廠就不好對朝廷交代。
穆百裡並非逆來順受之人,隻不過雪蘭突然進來,將他的思緒硬是從全盤計劃上給拽了回來。無奈之下,他隻能讓雪蘭瞧見自己的確很忙,忙得無暇見她。
雪蘭的確看到桌案上這些折子,當場愣了半晌。
那張濃墨重彩的臉,無溫的抬起,隔著厚厚疊疊的折子去看她,“有事嗎?”
雪蘭慘白了一張臉,“哥哥最近很忙嗎?”
“還要本座提醒你?”他問。
她斂眸,“我受了數日鞭刑,哥哥似乎還沒有滿意。我承認,趙無憂這件事——”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穆百裡壓根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回去歇著吧!”
雪蘭深吸一口氣,徐徐褪去外頭的披肩,她慢慢轉身將滿是血痕的脊背轉向穆百裡,“這便是哥哥的恩賜,哥哥覺得滿意嗎?”
穆百裡放下手中的筆,不緊不慢的起身,他的腳步壓得很重。她能聽到他步步逼近的腳步聲,也能感覺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心跳加速,她靜靜的站在那裡,手中死死攥著那披肩。
脊背上傳來一陣刺痛,那是他的指尖觸碰到她的傷口之處,招致的疼痛難忍。額頭有冷汗涔涔而下,雪蘭的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可惜了這一副好皮囊。”穆百裡低語。
“哥哥覺得如何?”雪蘭問。
穆百裡望著指尖的鮮血,複而看了一眼雪蘭脊背上重新裂開的傷處,那嫣紅的鮮血正在不斷的往外滲。他輕哼一聲,“去包紮傷口吧!”
“這傷痕,怕是這輩子都消不了的。”雪蘭轉身看他,麵色發白得厲害,“會一輩子都留在身上。”
“有些東西,是該記住的。”穆百裡眸色涼薄,“雪蘭,這不是北疆,不可能由著你任性妄為。今日你怨憎本座,來日你必回感激。”
雪蘭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哥哥不會再心疼了,是嗎?”
“你若想讓人心疼,首先你就得學會心狠。無溫之人,才知道暖心的滋味。多情之人未必多情,無情之人未必無情。”穆百裡頓了頓,心頭喟歎了一聲,麵上一掠而過少許遲滯之色。
雪蘭笑得紅了眼眶,“哥哥是為了趙無憂才懲罰我,還是為了自己的全盤大計才怪我?”
“有什麼區彆嗎?”穆百裡涼颼颼的問。
雪蘭低頭一笑,笑得何其艱澀,“自然是不同的。若是為了哥哥自己,那便是雪蘭的不是。若僅僅隻是因為趙無憂,我便不服。”
“你拿什麼說不服?趙無憂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還要本座再提醒你?雪蘭,本座當你是妹妹,是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所以容忍你的肆意妄為與任性。可你必須清楚,不管是誰都不能阻礙既定的計劃,否則神擋殺神,魔擋誅魔。”
雪蘭倒吸一口冷氣,見著穆百裡不緊不慢的取過她手中的披肩,眸色柔和的覆在她身上,“雪蘭,這不是北疆這是大鄴。你來到大鄴,就得照著大鄴的生存方式過下去,這是每個人都該遵守的遊戲規則,你也不例外。懂嗎?”
“所以說,不管是因為趙無憂還是因為計劃,如果有必要犧牲我,我就該死?”雪蘭眸色黯淡的看他。
穆百裡長長吐出一口氣,“是。”
這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雪蘭突然苦笑了一聲,這便是他給的答案。
“這幾****在詔獄裡,一直都在想,為什麼你不來看我。”雪蘭斂眸,“如今我明白了,原來我的冉恒哥哥早就背棄了對神的誓言,而我卻還在堅守著那可笑的承諾。”
穆百裡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然的望著她,眸色無波亦無瀾。
雪蘭繼續道,“哥哥是愛上了彆人,還是隻愛自己?”
“雪蘭,你問得太多。”穆百裡抬步往外走。
“哥哥!”雪蘭哽咽了一下,突然上前從身後抱住了穆百裡的腰,“我什麼都沒了隻有你,不管哥哥變成什麼樣,我的心裡始終隻有哥哥一人!”
穆百裡的身子微微僵直,眸色微沉的盯著那雙置於自己腰間的手。下一刻,他好似動了氣,緊接著一聲悶響。便是外頭的陸國安和沈言也跟著愣住,卻沒人敢闖進去。
倒是王少鈞麵色驟變,他想進去,奈何有陸國安和沈言在外,他沒有一絲機會。
袖中拳頭緊握,王少鈞隻覺得心口悶悶的疼著,而後是揪心的疼。
雪蘭倒伏在牆角下,方才穆百裡的內勁,直接震飛了她。身子落地的悶響,伴隨著一口鮮血匍出唇。她無力的抬頭看他,“為什麼?”
“所有的癡心妄想,都會付出代價。雪蘭,你也不例外。”穆百裡依舊站在那裡,紋絲未動。他望向她的眼神,仍是平淡如水,“這隻是個教訓,你雖然是本座的故人,可你也該明白你與本座並沒有血緣之親。有些東西過去了就是過去,再也回不到過去。”
“那些荒誕的承諾,便隻能當成回憶。若昔年不曾曆經兵戈,也許不會是今日的局麵。可惜這世上沒有也許,所以你隻能接受。記住一句話,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你一味的軟弱隻會被人分而食之。”
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那些所謂的可憐之人。
強者,從不覺得可憐。
雪蘭眼前一黑,當即失去了知覺,最後是被人抬回去的。王少鈞雖然心疼得不行,可他也沒法子,如今他的命也捏在穆百裡手中。若是惹怒了穆百裡,誰都得死。在這反複無常的閹人眼裡,是沒有情感可言的。
可穆百裡真的沒有情感可言嗎?
陸國安表示沉默,沈言也保持緘默。
咱家千歲爺的心思不在雪蘭身上,而是在某個不知死活的病秧子身上。
瞧,這夜深人靜的,咱家爺就帶著陸國安一人,悄悄的離開了東廠。去哪兒還用問嗎?這飛簷走壁的功夫,是誰都比不上的。
陸國安站在尚書府的高牆外頭,無奈的皺眉。
夜黑風高——爬牆夜!
好像咱家爺每次不痛快了,或者是太痛快了,就會進尚書府一趟,估摸著是要抵消那過激的情緒。雖然不知千歲爺要乾什麼,但——肯定是大事。
千歲爺進去了,誰知道繞了一圈也沒在聽風樓找到那個誰。
想了想,他又去了南苑。
趙無憂去東廠就跟回娘家一樣,這穆百裡來尚書府也跟回家差不多。一來二去的,輕車熟路,這尚書府的道也是門兒清。
可奇怪的是,南苑安靜得很,昨夜鬨了一通,今兒夜裡除了影衛蟄伏,也不見趙無憂的蹤跡。
穆百裡有些猶豫,論犯病暈倒,誰也比不上趙無憂。可論找人的功夫,穆百裡覺得自己除了找紮木托這事兒沒能辦成,其他的倒也沒怎麼難處。可今夜裡,這病秧子去哪了?
偌大的尚書府裡,安靜得出奇。
倒是這西北角那個位置,好像光亮不錯。
西北角的位置是月牙閣。
此刻,趙無憂正握著妞兒的手,教妞兒習文寫字。
“寫得不好。”妞兒瞧著自己寫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一橫一豎都寫得顫顫巍巍的。她低著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麵上泛著微紅。
“沒事,你開蒙晚了些,但勤能補拙。”趙無憂笑了笑,仔細檢查了妞兒的功課,“多練練就能習以為常了。”
“我什麼時候能寫得跟大哥哥的一樣好看?”妞兒一臉的欣羨。
趙無憂笑道,“會有那麼一天的。”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她撫過妞兒稚嫩的臉龐,“時辰不早了,早些睡,明兒再練吧!凡事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得循序漸進。”
妞兒乖巧的行了禮,“是!”
見狀,趙無憂含笑望著雲箏。
“是雲箏姐姐教的。”妞兒笑道,“大哥哥,桑榆學得可像嗎?”
趙無憂點頭,“很好。”清淺吐出一口氣,瞧著有奴婢上前領了妞兒回房,趙無憂這才斂了笑容走出書房,緩步朝著自己的聽風樓行去。
“公子對桑榆小姐的事兒真上心。”雲箏緊隨其後。
趙無憂親自請的文儒大士,親自過問妞兒的功課,連無極宮的事兒都擺在了一旁,可不是上心嗎?趙無憂仔細一想,好像是有些過頭了。
“約莫是喜歡孩子吧!”趙無憂低頭一笑。
驀地,她笑容一滯,驟覺身邊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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