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亂成一團,宮外也是亂做一團,這整個京城都陷在愁雲慘霧裡。人人都覺得,尚書府趙大人心裡不痛快,不被皇上待見,然後整個京城都不被趙大人待見了。
這趙家在京城數一數二的地位,眼見著是要跺腳了。
皇後被圈禁起來,說是圈禁其實就相當於軟禁。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皇後還是有殺人嫌疑的。皇帝不知道這皇嗣一案跟皇後是否有關係,但在皇帝心裡,這皇後已經不是什麼好人。
皇帝這幾日就住在了三清宮裡,跟著虛道長修身打坐。這後宮之事,全權交給司禮監處置,皇嗣一案也全部交給東廠。
朝廷已經收到了丞相趙嵩即將歸朝的折子,皇帝心想著,丞相要回來了,那自己總不能跟趙無憂鬨得太僵,免得到時候趙嵩的臉上掛不住。趙嵩為朝廷儘心儘力,還出使鄰國這麼久,實在是勞苦功高。對待功臣絕對不能太刻薄,皇帝想了想,便靜下心來等著穆百裡的答複。
這後宮之事若然跟趙無憂無關,皇帝決定這一次拉下臉來跟趙無憂好好說話。君臣關係不能太僵,否則還是要出事的。
可怎麼緩解關係呢?
皇帝揉著眉心,招手讓小德子上前,“小德子,你給朕出出主意,你說丞相要回來了,若是知道朕冤枉他兒子殺了朕的皇嗣,還冷落了這麼久,丞相會不會——”
小德子低低的開口,“皇上,這丞相大人最忌諱的便是自己的名聲,您瞧瞧這丞相府門庭森嚴,這趙大人更是一慣的小心謹慎。如今皇上懷疑趙大人,就等於懷疑丞相大人對朝廷不忠。皇上,這事兒似咱得掂量掂量,弄不好是要傷了丞相大人的心。”
“都怪皇後那個幺蛾子,出的什麼餿主意,還說是趙無憂害死了朕的皇嗣。”皇帝覺得頭疼,伸手便將拂塵丟了出去,起身就往外走。
小德子快速在後麵跟著,“皇上,那這件事該怎麼辦才好?要不然,皇上想想,趙大人可有什麼要求?若是有什麼要求,皇上給點賞賜便是。”
皇帝頓住腳步,“賞賜?朕該給點什麼賞賜才好呢?”
思及此處,皇帝在回廊裡坐了下來,絞儘腦汁的去想在此之前趙無憂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趙無憂有什麼要求呢?趙嵩要回來了,若是知道自己的獨子受了委屈,難免是要生氣的。
皇帝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小德子也沒理出頭緒,這主仆二人一個勁的去想,該怎麼取悅一個朝中大臣,也算是夠可以了。
驀地,皇帝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眼前一亮,“朕知道了!”
小德子一愣,“皇上知道了什麼?”
皇帝笑嘻嘻的望著小德子,“這尚書府什麼都有了,朕把該賜的都給過如初,如今如初必定什麼都不缺。朕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法子了。”
“皇上的意思是?”小德子不解。
皇帝轉身就走,小德子屁顛顛的跟在皇帝身後。
皇帝直接回了禦書房,然後召見了草擬的大學士進來,直接擬旨。看得小德子在旁是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聖旨已擬定完畢,皇帝親自將聖旨交到小德子手中,“這消息務必要讓趙大人第一個知道。”
小德子深吸一口氣,畢恭畢敬的行禮。
領旨出宮,小德子得先去尚書府一趟。
趙無憂也沒想到,小德子會突然到來,這事兒來得太匆忙。宮裡頭的消息也是來不及傳達,畢竟這是皇帝的突然興起。
不知道為何,趙無憂隻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不安,好像將有什麼事會發生。她望著小德子時,容色微恙,心裡微恙。
小德子笑了笑,“奴才給趙大人請安。”
趙無憂俯身作揖,“德公公客氣。”
“趙大人!”小德子輕歎一聲,“奴才這次過來,是奉了皇上旨意而來。皇上有旨,賜趙大人九龍杯,賜趙大人金殿免禮之恩,禦書房行走自由。”
語罷,小德子便接過身邊奴才手中的一份單子,畢恭畢敬的交給趙無憂,“這是皇上賞賜的物件清單,還望趙大人過目清點。”
趙無憂淡然淺笑,隨手便拿起了一個錦盒,裡頭是一塊金鑲玉的玉佩。不緊不慢的合上盒子,趙無憂瞧了一眼雲箏以及底下奴才,雲箏快速領著人朝了庫房走去。
既然是皇帝的賞賜,等著清點過後,就得入庫。
趙無憂轉身離開,小德子知情識趣的跟上。
“德公公伺候皇上,想來這段時日皇上的喜怒都看得清楚。後宮之事,本官著實——”趙無憂輕歎一聲頓住腳步。
小德子忙道,“趙大人,皇上能賞賜趙大人必定是相信了趙大人的清白,還望趙大人彆往心裡去。”
“微臣豈敢。”趙無憂俯身抱拳,“微臣乃是臣,皇上是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豈敢怨懟皇上分毫。微臣在府中沉默數日,為的就是證明自己的清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微臣無愧於心。”
“趙大人這番話,奴才會一一轉達皇上,請趙大人放心。皇上不單解除了對趙大人的疑心,還未趙大人辦成了一件事兒,一件趙大人早前跟皇上提過的事兒。”小德子笑了笑。
趙無憂不動聲色的將錦盒放在了小德子的手中,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笑。
“皇上還說了什麼?”趙無憂又問。
小德子笑著從袖中取出聖旨,繼而環顧四周,畢恭畢敬的遞給趙無憂,“趙大人可先過目。”
按理說這聖旨是不可讓旁人先看的,可皇帝下了口諭,說是要讓趙無憂第一個知道。所以小德子此舉,也不算錯。
趙無憂定定的望著手中的聖旨很久,小德子能把聖旨交給她看,必定是有皇帝的意思在內。那這道聖旨,皇帝約莫就是為她下的。
可看到上麵的內容之時,趙無憂的臉色突然白了幾分。
小德子似乎也瞧出了不對勁,低低的喊了一聲,“趙大人?”
趙無憂驟然回過神來,“什麼?”
“您沒事兒吧?”小德子蹙眉望著她,“趙大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也好像不太高興啊!”
趙無憂長歎一聲,“沒什麼,隻是來得有些突然,一時間沒能緩過神來。”
“趙大人是沒想到,皇上對趙大人的話,竟然如此上心吧?趙大人當初隻是提了一下,皇上如今便當了真,可見皇上對趙大人的心思,那絕對是信任的。”小德子笑道,“奴才還得去給千歲爺宣旨,就不打擾趙大人休息了,告辭!”
“德公公!”趙無憂突然道,“本官能否、能否跟你一道?”
小德子一愣,轉而笑道,“趙大人是想——”反正皇帝就是為了趙無憂才下的聖旨,所以讓趙無憂去看著,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到了皇帝跟前,小德子還能邀功請賞。
趙無憂笑得有些微涼,心裡悶悶的,不知是啥滋味。
千歲府如今還在督造之中,是故穆百裡如今還在東廠裡待著。聽得陸國安來報,說是宮裡來人宣旨,倒是把穆百裡也給愣了一下。
可轉念一想,皇帝慣來隨心而為,不管做什麼事總是出人意料,所以也沒往心裡去。剛走出書房,又聽得沈言報,說是趙無憂陪著德公公前來,穆百裡的麵色便凝滯了片刻。
趙無憂也來了?
每次趙無憂總是被他誆到東廠,還是一副老大不願意的表情,今兒趙無憂自己來了,可見並不是什麼好事。趙無憂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爺,怎麼了?”陸國安問。
穆百裡站在回廊下,眸色微沉,“沒什麼。”
語罷,疾步朝著正廳走去。
到了正廳,小德子與趙無憂已經等在那兒。穆百裡看了小德子一眼,視線便越過他落在了其後的趙無憂身上。此刻的趙無憂麵色微白,神色似乎有些僵冷,散著一種拒人千裡之感。
穆百裡尋思著,果然是有事。
小德子上前行了禮,“奴才給千歲爺請安。”
“罷了!”穆百裡拂袖。
小德子高舉聖旨,“九千歲接旨!”
趙無憂至始至終都沒有去看穆百裡,隻是聽得這話便退到了一旁。
穆百裡暫時無暇去想趙無憂的神情是何緣故,隻能跪接聖旨。隻不過這道聖旨提及的意思,讓穆百裡駭然瞪大了眸子,而後便隻剩下眉頭緊皺。
小德子宣讀完聖旨之後,那一聲高昂的“欽此”卻讓四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誰都沒有說話,誰也不敢說話,小德子握著聖旨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他咽了口口水,瞧了瞧不遠處的趙無憂,而後又戰戰兢兢的望著徐徐起身的穆百裡。
這一道賜婚聖旨,意味著將從前的一句戲言變成了今日的板上釘釘。小德子也是聰明人,知道若是提前請了雪蘭姑娘出來,穆百裡便不可能跪接聖旨。可皇帝的意思是為了讓趙無憂高興,而趙無憂也的的確確跟著小德子來了東廠。
是故小德子覺得,這趙無憂對這件事應該抱著喜聞樂見的態度。
既然以趙無憂為主,那這穆百裡的心思便沒那麼重要了。
然則現在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這穆百裡黑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趙無憂站在一旁也不似平常那樣冷嘲熱諷,局麵好像陷入了一種無恙的沉默與尷尬的境地。
最尷尬的莫過於小德子,他半弓著身子,將聖旨微微往前遞呈,就等著穆百裡伸手來接。可穆百裡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小德子不知道是該收回聖旨,還是把聖旨遞到穆百裡的手中?
良久,小德子的身子已接近僵硬,他這才忍不住低低的問了一句,“千歲爺,您這聖旨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呢?”
穆百裡的視線冰冰涼涼的落在趙無憂身上,原本溫和的眸,頃刻間變得銳利如刃。聽得小德子的聲音,他才斂了眸,低頭冷笑了一聲,“微臣,接旨!”
趙無憂的眉頭,駭然緊蹙。
她目不轉睛的望著穆百裡伸手接過了聖旨,而後唇角勾起一絲清冽的寒笑,就這麼涼颼颼的盯著趙無憂。他仿佛要看穿她,無奈她這人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緒,是故他不可能看清楚,她此刻的心中波瀾。
小德子如釋重負,“既然千歲爺已經接了聖旨,還望千歲爺早作準備,皇上已經決定,為雪蘭姑娘籌備嫁妝,到時候一定讓千歲爺的婚事變得風風光光的。”
穆百裡幾近咬牙切齒,“那就多謝皇上美意,臣一定如皇上所願。”可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都盯著趙無憂。
趙無憂微微彆過頭去,不想多說什麼,到了這份上也是多說無益。
“奴才這就去回稟皇上!”小德子行了禮,抬步就往外走,趙無憂頓了頓,這才緊隨其後。
誰知身後穆百裡冷了音色,喊了一句,“趙大人請留步。”
趙無憂頓住腳步,隻覺得呼吸一窒。
小德子回眸望著趙無憂一眼,趙無憂若無其事的笑著,“德公公先回宮複命,免得皇上惦記著!”
“是!”小德子有些不放心,可這畢竟是東廠,趙無憂的身份也是容不得穆百裡肆意妄為的。思及此處,小德子隻得先行離開東廠。
出去的時候,雲箏沒能瞧見自家的公子出來,當即明白趙無憂這是被穆百裡扣下了。
“公公,咱家公子——”雲箏麵露難色。
小德子輕歎一聲上了馬車,“不妨事,千歲爺許是留了趙大人敘舊,雲箏姑娘在外頭候著便是,雜家要回宮複命了。”
雲箏一愣,“回宮複命?敢問公公,千歲爺這是接下聖旨了?”
“自然。”小德子道,“否則雜家如何能囫圇個的走出東廠大門?”頓了頓,小德子似乎想到了什麼,“雲箏姑娘為何這樣問?雲箏姑娘覺得,千歲爺不可能答應這場婚事?”
“奴婢不敢!”雲箏俯首,“奴婢隻是覺得,千歲爺那麼心高氣傲之人,應當不會看中這塵世間的庸脂俗粉。”
小德子輕笑兩聲,“那是自然,這雪蘭姑娘貌若天仙,自然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可以相提並論。”能讓穆百裡從平臨城帶回京城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小覷的。
雲箏不敢多說什麼,免得多說多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宮裡的車隊揚長而去。
“你莫擔心,公子又不是第一次進東廠。”奚墨倒是不怎麼擔心,“公子不會有事。”
雲箏定定的望著威嚴的東廠大門,眸色微暗。
公子還在裡頭,也不知怎麼樣了。
當然,穆百裡不會拿趙無憂怎樣,畢竟趙無憂是禮部尚書,是太子少師,就連這一次突如其來的賜婚,都是因為皇帝想要取悅趙無憂。一個君王做錯了事又不能道歉,沒法子,隻能從旁門左道下手。
結果穆百裡,就遭了秧。
腕上一緊,穆百裡已經握住了趙無憂的手腕,力道很重,似乎是要把她的手腕給捏斷。疼得趙無憂倒吸一口冷氣,駭然轉頭,眸色無溫的盯著眼前的穆百裡。
“千歲爺是在怪我,沒有當場恭喜你得償所願嗎?”趙無憂切齒低喝。她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緊,也握得生疼。
穆百裡一身戾氣逼人,拂袖間門窗緊閉。下一刻,他欺身而上將她抵在了廊柱處。他的指腹,此刻泛著灼熱的溫度,已鉗住了她精致的下顎,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低狠的喊出她的名字。“趙無憂!”
趙無憂僵冷著臉,“穆百裡,你還想怎樣?皇上已經下旨,如今你可以跟你的小美人同度餘生了。祝千歲爺與夫人,白首偕老,舉案齊眉。”
“你真這樣想?”他問,語氣竟然疲軟了下來,帶著幾分挫敗感。
趙無憂張了張嘴,突然覺得有些話卡在嗓子裡,怎麼都說不出來。該如何說起呢?該怎麼說呢?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斂眸笑得有些艱澀,淡淡的掃開了他的手,緩步脫離他的束縛。他沒有攔著,隻是突然間有些無力,看著她走出自己的視線。
趙無憂背對著他,站在廳中央。
“穆百裡,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嗎?可是穆百裡,我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你更清楚你想要什麼。”她回頭看他,“所以你我的人生是矛盾的,看似很相同,其實背道而馳。你要的和我要的一樣,無外乎權勢地位。”
她斂眸,“所以我們注定隻能當敵人,你雖然知道我是女兒身,我也並不介意你是個太監,可我做不到雪蘭能做的事情。皇上突然下這個決定,跟我沒什麼關係,你若是覺得是我的主意,那便是吧!”
說完這些話,趙無憂覺得心裡更難受了一些,她低頭笑得艱澀,而後抬頭去看一語不發,眸色銳利的穆百裡。
他一直盯著她看,濃墨重彩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那雙幽冷的瞳仁裡,隻有漆黑的夜和屬於她的影子。
“覺得很失望?”她問。然後自嘲般笑了笑,“好了,話已至此,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從今日起塵埃落定。穆百裡,新婚快樂!”
語罷,她疾步朝著門外走去。
“趙無憂!”穆百裡終於開口。
背對背站著,誰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趙無憂輕歎一聲,“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穆百裡道,“你便如此害怕讓人發現,你與本座在一起嗎?”
她凝眉,略帶疑慮的望著他,“我什麼時候跟你在一起了?你可彆忘了,你是東廠的九千歲,我是丞相府的獨子,你我本來就是敵人。”
“腦子這麼清楚,難怪這病一直好不了。”穆百裡冷颼颼的轉身。終於打了照麵,終於麵對麵的站在一處,他攔了手,“你過來。”
趙無憂卻退後一步,“我再也不會過去。”
他眯起危險的眸子,加重了口吻,“你過來。”
她又退了一步,“我不!”
“趙無憂,你到底想怎樣?”穆百裡無奈的望著她。
趙無憂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看到他接下聖旨的那一刻,她的腦子裡第一反應便是那天夜裡,他一身大紅喜服的樣子。鼻尖微微泛酸,眼眶微微潮濕,趙無憂又皺起了眉頭。
她想著,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時光了。
原來很多東西會很快就過去,但再也回不到過去。那便這樣吧!似乎也隻能這樣了!從他們的出身開始,就注定了是這樣的結果。
“我不想怎樣。”她哽咽了一下,然後極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儘力擺出若無其事的姿態。可不知為什麼,左肩下方的位置如同壓著一塊大石頭,硌得生疼。
他聽出了她的鼻音,可在她蒼白的臉上,卻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她總是這樣的讓人費猜疑,讓人猜不透也摸不透。
下一刻,迎接趙無憂的是他溫暖的懷抱,“既然你不願走,那本座過來也是一樣的。趙無憂,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本座真的想掐死你?”
她笑得涼薄,“為了你的蠱,你最好手下留情。”
“你真的覺得,你身上的蠱有那麼重要嗎?本座若是得不到,大可殺了你毀了它,到時候誰都得不到。”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你說你喜歡我。”
她一愣,然後保持了緘默。
“再說一次。”他低低的開口。
趙無憂被他擁在懷裡,情感與理智在撕扯。她下意識的環住他的腰肢,回應著他的擁抱,可是該說的都說清楚了,著實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的必要。她是趙無憂,她爹是丞相趙嵩。
爹臨走前說過,一定要讓她守住丞相府,決不能讓東廠一人獨大,執掌天下大權。她也害怕,害怕若是繼續助長東廠的勢力擴張,若是到了最後那一關,她沒有把握讓東廠“撐死”,那麼死的就會是她丞相府,是她趙家九族。
她不敢冒險,那麼多條性命都在她身上係著呢!
思及此處,趙無憂突然推開了穆百裡,以一種冰冷的眼神直視著眼前的穆百裡。太監怎麼可能有感情呢?太監是這世上最冰冷的冷血動物,他們所有的存在隻是為了吸血。
所以她不能被眼前的柔情蒙蔽了雙目,她得保持清醒。
縱然她不否認喜歡穆百裡,但也不能忽視來自東廠的威脅。她不相信穆百裡會真心真意的對她,他所有的行為舉止,隻不過是步步引誘,是在逐漸的為她編織危險的陷阱。
她若是深陷其中,必定萬劫不複。
穆百裡微微一怔,當他看見她眼底的防備,逐漸取代了最初的溫柔,他便知道他始終沒能真正走進她的心。她對身邊的一切,始終保持著最警惕的戒備。
他又輸了。
輸給同一個人,輸得極不甘心。
“恭喜千歲爺抱得美人歸,我也該走了。”趙無憂淡漠疏離,極力保持與他的距離,仿佛方才那個說著喜歡的人並不是她。她翻臉太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她幾乎是奪門而出,驚得外頭的陸國安快速攔住了沈言,而後摁著沈言去了僻靜處。
穆百裡追出來的時候,趙無憂已經走到了台階下,卻還是被穆百裡握住了手。他灼熱的掌心,裹著她冰冰涼涼的手,就跟以前那樣,緊握著不鬆手。
四目相對,多少言語不言中。
雪蘭過來的時候,愣是站在那裡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她聽到有宮裡的人過來,想過來看看出了什麼事,誰知竟然讓她看到穆百裡緊握著趙無憂的手不放。
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冉恒哥哥為何會不喜歡自己,原來冉恒哥哥是變了心,不再喜歡女子了。難道是因為成了太監,所以這喜怒哀樂也跟著轉變,這興趣愛好也不再如初?
雪蘭的腦子裡一片淩亂,扭頭望著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開口的陸國安和沈言。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瞧瞧這院子裡手牽手的兩個人,凡事都明擺著,還用得著說嗎?
再說,若是驚了院子裡的兩人,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放手!”趙無憂隻覺得臉上滾燙。
穆百裡定定的望著她,神色凝重,“這次走了,就不會再來了吧!”
“都彆再來了!”她意味深長。
他點點頭,終於收了手,可她卻忘了離開,隻是站在那裡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有她不懂的安靜無奈。有時候趙無憂仔細想了想彼此之間,現如今的關係,似乎也隻能用兩相無奈來形容了。
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也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思。
於是太過聰明的兩個,便一直用你猜我猜的方式,相互吸引著又相互防備著,始終沒有跨越最後的那一道靈魂之防。
穆百裡鬆了手,趙無憂便再也沒有回頭。分明很生氣,心坎裡憋著一口氣,可不知道該怎麼說。分明都不是畏懼之人,誰知也有話到了嘴邊卻無法說出口的狀況。
他目送她的離去,沒有再挽留。
腦子裡是她那一句,都彆再來了。
他想了想,這話她到底說過多少次了?可每次他都沒能忍住,而她都沒有再趕他走。說起來,誰的承諾都不作數,是故他們兩個人說的話,從來都是不可信的,誰當了真誰就是傻子。
穆百裡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麵色慘白的雪蘭。
她不敢置信的盯著他,約莫也是覺得,他喜歡了一個“男人”是件罪無可恕的事情。身為太監還不安分,還要跟男人拉拉扯扯,的確是件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穆百裡將視線收回,不緊不慢的回到了正廳,瞧著桌案上那道明黃色的聖旨,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陸國安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禮,“爺,您沒事吧?”
“聖旨已下。”穆百裡舒了一口氣,“準備吧!”
當時小德子宣讀聖旨之時,陸國安與沈言就在門外跪著,此刻聽得穆百裡如此言說,當下愣住。二人對視一眼,當即跪地行禮,“爺,您——真的要大婚?”
穆百裡闔眼,沒有吭聲。
陸國安不敢多語,輕輕推搡了沈言一下,二人行了禮趕緊退下。既然是千歲爺的命令,二人照做就是。上頭還有聖旨壓著,誰敢多言。
雪蘭進來的時候,臉上掛著淚,“我終於知道,哥哥為何要為了趙無憂而懲處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人心真的會變,哥哥喜歡上了男人,喜歡了趙無憂。”
聞言,穆百裡涼颼颼的回頭望著她,“然後呢?”
“然後哥哥還是哥哥,不會為此改變。”雪蘭笑著落淚,“如果你早點說,也許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我知道哥哥現在身為九千歲,位高權重,很多事情是不該說的。可是哥哥,若是喜歡就該堅持不是嗎?我從北疆一路到大鄴,為的也是這一份莫須有的承諾。”
她抬手拭淚,哪知這眼淚卻是越來越多,“哥哥喜歡的,我都會喜歡。哥哥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縱然很多東西已不再屬於我,就當我還在夢中癡心妄想吧!”
語罷,雪蘭望著桌案上的聖旨,“趙無憂——有什麼好?隻是因為他比我聰明,比我更配得上哥哥嗎?還是說,哥哥需要的是他背後的勢力,而不是趙無憂這個人?”
“雪蘭,你問得太多。”穆百裡拂袖出門。
“我問得不多,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她望著他的背影,“哥哥,我有權知道,畢竟我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皇帝的聖旨上,這是你無法逃避的事實。哥哥真的喜歡趙無憂嗎?”
穆百裡冷笑,“喜歡如何?不喜歡又怎樣?本座之事,誰敢置喙?”
“那便是喜歡。”雪蘭微微仰起頭,似乎想把眼淚逼回眼眶裡去。而後,她報紙一下,“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北疆兒女慣來不是矯情之人,既然哥哥心有所屬,雪蘭當祝福哥哥。”
她從穆百裡的身邊走過,蒼白的臉上泛著一絲淒涼的笑靨。
穆百裡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
喜歡?
趙無憂說,她喜歡他。
那麼他呢?
他似乎從未表達過類似的內容,那麼他對她又是什麼情愫呢?
雪蘭流淚回眸,始終沒有等到穆百裡的挽留,也沒有等到他的片刻猶豫。原來喜歡是真的,不喜歡也是真的。
驀地,一道黑影突然攔住了雪蘭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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