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一口杯中水,趙無憂麵無表情的望著外頭,她本就不是喜歡喧囂的人,聽得這酒樓外頭的紛亂之音,隻覺得腦仁疼。
放下手中杯盞,取出袖中骨笛,歡喜之情浮上眼角眉梢。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讓你一想起來,就歡喜到了骨子裡,不由自主的彎起唇角。當這種歡喜成了習慣,就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有甲胄聲伴隨著紛至遝來的腳步聲,趙無憂笑得微涼,這王城裡的荒瀾守衛軍看樣子已經全部換成了荒瀾帝後的人,否則怎麼會這麼快就趕到了?
趙無憂輕笑兩聲,施施然回頭望著門口的人影晃動。李毅率先走了進來,有些氣喘籲籲的,約莫是一得了消息就快馬加鞭的出來了。
“趙大人想出來逛逛,怎麼也不約我一趟,這王城裡頭如今不太平,還是有個熟人帶路比較好。”李毅有些氣喘,見著趙無憂的時候,還是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
趙無憂挑眉舉杯,“就是走半道上覺得有些渴了,所以進來喝杯水,正好有些疲乏,乾脆就不走了,在這裡歇一歇。我並不知這王城其實不太平,有李大人和赤鐸將軍在,想來是平安無虞的。是趙某思慮不周,還望李大人莫要怪罪。”
“趙大人太客氣,你是客,原就該帶著你四處走走,然則近來事情太多,實在也顧不上。”李毅笑了笑,坐在了趙無憂跟前,然後快速環顧四周。
“李大人這是在找溫大夫?”趙無憂笑問。
李毅當即將視線落在外頭,佯裝若無其事,“我隻是覺得這兒環境不錯,早前我怎麼沒來過。”
“那以後多來幾趟。”趙無憂抿一口茶,笑靨淡然,“溫故去給我抓藥了,很快就會回來,李大人若是沒什麼事,大可先送我回去,也免得我到處亂走,到時候你們還得滿城的找我。”
說到最後那一句的時候,趙無憂一字一頓,用荒瀾話語說得格外清晰標準。
李毅麵上一熱,略顯尷尬的賠笑,“本官現下不忙,可以送趙大人回去。”
“那便走吧!”趙無憂起身,最後瞧了一眼窗戶外頭,“有時候真想變成一隻鳥,飛上浩瀚的天際,與蒼穹為伍,不屑落於塵泥。”
“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習慣便好。”李毅順著趙無憂的視線看向外頭,心裡隱隱有些疑惑,“趙大人這是想上天呢?”
趙無憂嗤笑出聲來,“荒瀾以騎射馳騁天下,我可不敢在荒瀾上天,否則箭無虛發,我豈非要當你們的口中食腹中餐?”
李毅嘿笑兩聲,連連擺手,“趙大人說笑了,說笑了。”
走出酒樓,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人駐足觀看,想著這酒樓裡到底是什麼人,能讓文丞相親自來接。見走出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人,一個個猜測非議,這少年人到底是誰。畢竟趙無憂一直以來都是坐著馬車入城,所以真正見過趙無憂的人並不多。
趙無憂上了車,李毅還刻意環顧四周,並未發覺什麼不妥。
車內,風過車窗簾子,趙無憂微微揚起唇角,想來能請動她布這麼大的局麵,也算是客氣的。這麼大的動靜,那人應該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也該有所準備,身上有傷,又身處異國他想,早前跟巴裡他們或許有所勾結,然則在無奈之下殺了巴裡來破壞議和,所以現在的他應該是舉目無親了。
自絕生路,還想著能釜底抽薪,沒想到落得如斯下場,真不知道該說他愚不可及還是蠢?
耐不住性子的狗急跳牆,隻能讓他死得更快。
趙無憂被護送回營寨,李毅掉轉頭就回城去找溫故的下落,他倒要看看趙無憂安排溫故到底去做什麼。溫故對趙無憂忠心耿耿,按理說不可能放任趙無憂一人在酒樓裡,溫故的離開必定是有大事。
那溫故現在會在哪裡?
李毅實在猜不透趙無憂的心思,這少年人長著一張無害的容臉,卻有著滿腹的陰謀詭計,有時候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可又拿趙無憂沒有半點辦法。
“搜!”李毅低冷的下令。
即便知道溫故可能喬裝改扮,未必能找到,但李毅還是決定好好找一找,萬一找到了呢?
趙無憂是一個人回來的,未見溫故在側,穆百裡微微蹙眉,“這趙大人去了一趟王宮,怎麼把人也給丟了,這孤零零的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荒瀾王宮是要吃人的。”
輕歎一聲,趙無憂翻個白眼,“這吃人的東西,不還好好的站在這兒嗎?”她涼颼颼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又冷颼颼的望著跟前站著的簡衍。
彆說是穆百裡,便是趙無憂見著簡衍這副陰測測的模樣,也覺得莫名的焦躁,難怪穆百裡心裡不痛快。可不痛快歸不痛快,該說的還是得說,該做的依舊要做。
趙無憂想著,她得在給簡衍一個上下亂竄的機會,得在穆百裡離開之前把該做的事兒都做好,免得他到時候懸著心,辦事兒總分心。
“荒瀾的事情即將結束,所以荒瀾朝廷很快就會尋我們商議議和之事,千歲爺還是早早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又手忙腳亂的。”趙無憂冷著臉走回自己的營帳,“通知諸位大人,前往商議!”
陸國安蹙眉,“爺?趙大人這是怎麼了?”
“照辦吧!”穆百裡掉頭就走,似乎對趙無憂的命令不是太感興趣,這般的興致缺缺,看在簡衍的眼裡,倒是有些生疑。
早前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嗎?這穆百裡當日出手,不是為了趙無憂?
簡衍猶豫,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錯了方向,誤以為這穆百裡心悅趙無憂?但願是自己多心多疑,並不是事實,否則簡衍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承受。
這一眾官員經曆了荒瀾動亂,如同驚弓之鳥,如今隻想著趕緊議和結束,趕緊回到自己的大鄴,回到錦繡繁華的天子腳下,繼續過榮華富貴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
所以不管趙無憂說什麼這些人都附和著,連連稱是。
至於東廠那頭,穆百裡沒有吭聲,誰敢附和?
但眼見著有趙無憂出頭,便也心中落了一半,誰不知道這趙無憂是趙家獨子,她的話能頂得上半個丞相大人。是以,聽著聽著,所有人便都開始興奮。
終於快要議和了,議和結束就是豁然開朗的晴天。
等到趙無憂說完了所有的安排,這些人便趕緊撤了,誰都不是瞎子,難道沒看見千歲爺的臉上,布滿了陰霾,一臉的不高興嗎?
也難怪,這東廠和趙家本來就不睦,如今趙無憂安排了一切,順帶著連東廠都被安排了,身為東廠提督、高高在上的九千歲,自然是不高興的。
被一個黃口小兒如此使喚,換做誰也高興不起來。
陸國安領著所有人退下,簡衍也隻能隨大眾暫且退出去。
緊閉的帳門,隔開了內外。
穆百裡攔了手,“合歡,過來。”
趙無憂低頭一笑,緩步走向他,然後理所當然的被他擁在懷裡,抱坐在他膝上。極為稔熟的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冰冰涼涼的額頭貼在他溫熱的脖頸處,冷熱交替的感覺真不錯。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還沒開問,她倒是先開了口,“你在想,我是不是又想做點什麼事兒,惹荒瀾什麼大簍子?我若說沒有,你可信?”
他吻上她眉心,將唇瓣輕輕貼在她的肌膚上,沒有挪開,“你都把話說完了,讓我說什麼?你安排所有人準備議和事宜,那給我安排個什麼呢?”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該做的都已經儘力在做。”她頓了頓,“穆百裡,你會平安回來對嗎?你應我一聲吧!”
“會!”他抱緊了她,而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你這是又有什麼鬼主意了?”
“我發現了那人的蹤跡,估計這兩日就能有所動靜。到時候你自己找個由頭,避開議和之事,到那時剩下的由我來接手。你便放了心去做你的事,還當我是無所不能的趙無憂便罷!”她話語低柔。
穆百裡顯得有些無奈,可這手卻是極為不老實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探入她的腰間。這溫熱的指腹一寸寸的摩挲著她身上的微涼,一冷一熱的感覺倒是有些中和,讓她格外舒服。
這廝伺候人的功夫果真是極好的,這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後腰上,身上的寒意便漸漸的褪卻。她有些懶洋洋的合上眉眼,慵懶得如同尊養的貓兒,恣意的窩在他的懷中淺眠。
“京城來的那隻東西就在王城裡,我想個法子把他和同夥一道逼出來,到時候趁著亂,你便離開這兒去做你要做的事。這亂攤子我會自己收拾,在你回來之前,辦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惹人懷疑。咱們兵分兩路,等你回來,我這議和也就差不多了。”她垂著眉眼,長長的羽睫落著斑駁的剪影,煞是好看。
他恣意撥弄著她的發,那溫暖的唇,如雪花落在她麵頰上。輕盈中帶著溫溫涼涼,讓人暖暖的生出滿心眷戀,“等拿到雪狐,我們就回家。”
她的羽睫止不住輕顫了一下,他方才說什麼?
他說:回家?
睜開眼,她仰躺在他懷裡,微微蹙起眉頭看他,“家?”
“可願?”他問。
她一笑,如花綻放,“有你便是家。”
他俯首吻上她的唇,眸色溫柔。那及時清潤的鳳眸中,是她一人身影。幽邃亮光,唯映此生摯愛。他的指腹眷眷不舍的撫過她的眼角眉梢,似要將這一寸寸的都刻在自己的骨髓裡,融入靈魂深處,“你什麼時候動手?”
“就這兩日吧!他殺了巴裡,如今又被我鬨了一通,必定是待不住的。”趙無憂將冰涼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側過臉在他的掌心落下輕輕一吻,“我估計就他一人,還有少許烏合之眾,所以並不打緊,隻要到時候鬨一鬨就好。”
“然則他的身份是不能被荒瀾知曉的,否則荒瀾追究起來,連環殺人的罪責會重新落在我的頭上,是故他要麼被我生擒,要麼必須死無全屍。”
下一刻,她音色暗啞的捧起他的臉,“你、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你隻管說,我隻管做,有什麼衝突嗎?”他凝眉,一臉的無辜之態,好像不明就裡的是她而不是他。
趙無憂氣息微促,“你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非要動手動腳?君子動口不動手,你……”
還不待她說完,他已經動了口。
含著她的唇,不依不饒的吞噬著她未完的話語,直到她險些窒息,他才算鬆開她,放了她一馬,“這一次算君子了嗎?”
她紅著臉,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裡衝,時至今日她仍有心口噗噗亂跳的感覺,這般的真實而熾烈。她想著,這輩子大概就栽在他一人手中了。
不過,也好。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勢均力敵的對手,畢竟他這一門心思,都在猜她的心,是故了解得更透徹一些。
他很小心,雖說壓抑了太久,若不是見著她如今身子已漸好轉,看著並無大礙了,他也不敢這樣。她坐在他的膝上,如玉的胳膊緊緊的圈著他脖頸,他則是兩手捏著她纖細的腰肢。
情至深處,她一口咬著他的肩膀。
雖說隔著衣衫,然則已入夏,這衣衫也都逐漸單薄。她咬得發狠,他的力道有多大,她的咬合力就有多狠。到了最後,也不知是誰更狠。
這一場棋局,似乎逐漸走向了平局,不再有那麼多的跌宕起伏。
隻是結局未定之時,輕言勝負,為時太早。
床榻上的人,麵若桃花,泛著極是好看的嫣紅。長長的羽睫垂落著,許是累到了極處,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又或許做了什麼迷夢,唇角微微牽起,如月彎彎。
他單手支著腦袋,眼睛裡堆滿了笑意,看向她的時候更是鳳眸溫潤。淺笑著與她掖好被角,這暫做休憩的會議帳子裡,恰好擺著一張軟榻,果真是極好的處置。
“你這樣一直讓我睡,會將我慣壞。若你不在,我來日如何安枕?”她閉著眼睛輕歎。
換得某妻奴偷香竊玉,於她唇瓣上輕輕偷香,“那便一直留在我身邊,旁人許不了你安枕,我能許你無憂。如此才顯得我的身份貴重,於你而言如天如地般的重要存在。”
她輕嗤,“不要臉的死太監。”
他卻是寵溺淺笑,伏在她耳畔低柔淺語,“我這死太監,心悅趙合歡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相安靜好,幸福亦是剛剛好。
趙無憂睜開眼睛看他,看見他眼底的明亮,那流光璀璨,似乎隻為了她一人而燃起光亮。原來跟相愛的人在一起,不管怎樣都不膩,怎麼看都看不夠。
若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這心裡頭永遠都是發毛的。
這大概就是真愛吧!
她想著,她已無可自拔。這如妖似孽,果真是世上最毒的毒藥。他一笑,她滿盤皆輸。
可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一笑動容,天地失色。
趙無憂出來的時候,依舊是衣冠楚楚,白衣勝雪。看上去並沒什麼異樣。陸國安說,簡衍早就走了,這廝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按理說沒見著趙無憂出來是不會離開的。
聽得這話,趙無憂也隻是笑了笑。
違背常理的事情,有時候恰恰是一種需要。
王城裡頭李毅還在搜捕,卻不知溫故早已離開了,此刻已身在趙無憂的帳子裡,跟趙無憂彙報那莊子裡的情況。
“李大人大概是起了疑心,所以在城內搜捕著,但他們並不知道我們要找的是誰,所以這隻能是無用功。”溫故如實彙報。
“李毅有動靜是好事,打草才能驚蛇。”趙無憂抿一口水,眸光微冷,“隻不過能不能把蛇趕出來,就得看這條蛇的內心夠不夠強大。如果他有足夠的耐心,應該會知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但如果他命數已儘,應該會出來。”
溫故點頭,“營寨附近我都布下了暗哨,若有動靜一定能抓住他們。”語罷,溫故猶豫了少許,仿佛是想再三確定,“你真的、真的可以嗎?”
“欠的總歸要還,我欠過他,也還過他。”趙無憂放下手中杯盞,“難不成要我拿一輩子來還嗎?我做不到,也不願。”
“這一次,一定能抓到。我儘量生擒,如此對誰都好。”溫故深吸一口氣,“隻要能扣下他,回到京城你……”
“這些都是後話,還是先想想該怎麼才能抓住他吧!跟了咱們一路都沒有發現他,可想而知這人的確不簡單。”趙無憂斂眸,“如果不是素兮傷了他,這會我都未必能應付得了荒瀾動亂。”
溫故沉默不語,的確,這件事必須一擊即中。如果這一次讓他跑了,基本上不會有下一次機會。
今晚的雲層很厚,四下黑漆漆的,無風無月,透著一股詭異的陰森。
趙無憂拿著剪子,麵色微冷的剪著燭心。燭火跳躍,如同胸腔裡的心,也跟著輕輕跳躍著,隻等著躍然而出的機會。
有影衛行禮而進,“公子,魚餌已出。”
手上的剪子突然顫了顫,燭火竄起,灼了指間,泛著清晰的痛。放下手中的剪子,趙無憂輕歎一聲抬頭望著前方,“聽溫故指揮,若有反抗殺無赦!”
“是!”影衛疾步出門。
眸色幽沉,趙無憂一步一頓的朝著外頭走去。
無風無月,漫天都是厚厚的雲層,這大漠的夜第一次如此不美麗。她扭頭望著營寨外頭的黑漆漆之景,遠處那一片林中,有夜鳥驚飛,伴隨著淒厲的鳴叫聲。
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想著應該是開始了吧!溫故早早的設置好了陷阱,預備出其不意,想必已經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然則奇怪的是,直到天快亮了,溫故都沒有回來。
按理說溫故對付一個受傷之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即便對方人多也無妨。趙無憂編派給溫故的影衛,足夠溫故應付突發狀況。
但為什麼還沒回來?
心下一緊,趙無憂眸色微沉,難道出事了?派出去的影衛一個都沒有回來,就連不久之前的探子也是杳無音訊,這林子裡難不成還藏著毒蛇猛獸,把這些人都吃了?
礙於身份,趙無憂不能去找穆百裡,這件事不管有怎樣的結果,都隻能是趙家的事情,不可能跟東廠有所聯係,免得讓人生疑。
“無憂,你站在這兒作甚?”身後一聲熟悉的音色,是簡衍緩緩走到趙無憂跟前。
趙無憂眼中的疑慮一閃而逝,下一刻立即帶著人瘋似的往外跑。她的身子不好,是以跑得不快。簡衍還在軍中,那麼出去的那個簡衍——把溫故引出去的簡衍又是誰?
溫故?
溫故出事了?
趙無憂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如果溫故出事,如果……那她該如何是好?漆黑的林子裡,影衛拿著火把追隨在趙無憂左右,身後不少錦衣衛與護衛軍貼身保護。
“馬上去找,就算把整個林子都翻過來,也要把溫大夫找回來。”說這話的時候,趙無憂的麵色黑沉得可怕。
“我從來沒見過,你如此慌亂的神色。”簡衍站在火光裡,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下一刻,趙無憂三步並作兩步,突然揪起簡衍的衣襟,直接將他摁在了樹乾處。她的力氣不大,隻是簡衍沒有反抗而已。
他從未想過,趙無憂對溫故這樣一個隨從,竟然也會有如此深重的情義。
趙無憂紅了眼,幾乎可以用眥目欲裂來形容此刻的她,“如果溫故有所閃失,如果他少一根毫發,我都不會善罷甘休。誰敢動他,我就要誰的命!”
“溫大夫……”簡衍頓了頓,“對你如此重要?隻是合歡,你為何要衝著我發火?溫大夫若是出事,與我何乾呢?你該不會以為,我在對付溫大夫吧?他是你的大夫,離開他,你會有生命危險,所以你該知道的,即便為了你,我也不會傷他分毫。”
趙無憂骨節青白,“最好如此,否則我絕不放過你!”她鬆了手,預備好好的找一找,就算搜遍林子,也要把溫故找到。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一回頭,趙無憂便覺得不太對勁,四下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了。她站在那裡,眼睛裡凝著淚光,身上的氣力好像被快速抽離。
再回頭,簡衍也消失了。
趙無憂站在原地,看著空空蕩蕩的林子,逐漸泛起薄薄的白霧,一如當日在荒宅外頭一樣。她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是故也沒覺得怎樣可怕。
她也終於明白,為何溫故會消失。
其實並非消失,而是極有可能誤入陣中,難以脫身。溫故的功夫自保足矣,但是要闖出這些迷霧陣,恐怕所需費時。溫故並不熟諳五行之術,也不懂奇門遁甲,是以隻能在陣中茫然遊走。
趙無憂醒過神來,她的人都在陣中,那麼有沒有辦法能遇見他們?如果能在陣中找到溫故,隻要溫故還活著,她才能放心。
溫故——還能活著嗎?
看一眼簡衍消失的地方,趙無憂不確定這一次簡衍是否也入了陣內。不管簡衍是否在陣內,趙無憂覺得自己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找溫故。
滿腦子都是他鮮血淋漓的樣子,滿腦子都是他焦灼如熱鍋上螞蟻的模樣。他應該可以想象到,如果他深陷泥淖,她會怎樣著急。
所以現在的溫故,大概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吧!
但願不會有事!
“溫故!”趙無憂喊了兩聲。
不管這是什麼陣,她也不是第一次入陣,此刻也沒有了早前的慌亂。陣不過是障眼法,一種高級的障眼法,讓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溫故!”她又喊著,“你在何處?我是趙無憂,溫故!”
她清脆的聲音在林子裡徘徊不去,腳下匆匆在林子裡穿梭。輕咳兩聲,趙無憂覺得有些累,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林子裡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壓根看不清楚。方才還有些光亮,這會已經徹底的黑沉下來,就如同走不出的阿鼻地獄。
無力的靠在樹乾處,趙無憂環顧四周,她不相信是趙無極下的手,所以能出其不意布下這陣法的,估計就是她最沒想到的那個人。
蟄伏了那麼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說從一開始,所有的情分都是虛情假意,都是逢場作戲嗎?她看了一輩子的人,唯有這一次是真的看走了眼。
難怪娘說,情義這東西會害死人,原來真的會英雄氣短。太重情義,真的不是什麼好事,容易被蒙了雙眼,忘了醜陋的東西。
“你有本事就給我出來,故弄玄虛做什麼?”趙無憂無力的坐在樹腳下,“你來荒瀾不就是想破壞議和嗎?隻要殺了我,這大鄴與荒瀾的議和就會破裂,你也可以回去跟你家主子複命了,不是嗎?”
“還不快滾出來,難道非要我喊出你的名字,你才肯出來?是不是覺得自己藏得很好,又或者覺得我不可能知道你是誰,覺得我這是兵不厭詐?”
趙無憂徐徐站起身來,林子裡的風吹得她有些寒涼,禁不住咳嗽起來。她站在那裡,扶著樹乾笑得涼薄,“胡青!”
唯有兩個字,卻足以讓人心驚肉跳,讓劍鞘裡的劍發出了嗡聲長鳴。
有人害怕,有人心慌,終化作騰然而起的殺氣。
趙無憂站在黑暗中,無畏無懼,“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乾出什麼事來?你們之所以沒有直接殺了我,是因為知道我身上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救命的東西。隻要我一死,你們什麼希望都會落空。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天下江山。”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望著不遠處逐漸升起的旭日,將這林中的每一寸土地都一一照亮。晨曦微光普照天地,也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光亮而已。
她不會被迷惑,也不會忘記這是在陣中,周遭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幻術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光亮回來了,能讓她看清楚身邊的東西,不再置身於黑暗之中。她厭惡黑暗,厭惡那無邊的不知名的恐懼,可臉上還是那一副雲淡風輕的容色。
天塌不驚,麵不改色。
“你給我出來!”趙無憂緩步走在林中,“出來,有本事就彆躲躲藏藏!我手無縛雞之力,你要取我性命不是易如反掌嗎?出來!”
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趙無憂快速轉身,眸色幽幽的盯著他,“溫故?”
“公子?”溫故疾步上前,“快跟我走。”
趙無憂連退數步,涼涼的笑著,“喬裝易容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但是像你這樣裝什麼都不像的,還真是少見。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還真是無趣。”
音落,溫故一怔,“公子在說什麼?咱們不小心入了他人的陣法,還是趕緊走!你跟著我,我馬上帶你出去。這裡太危險,但我絕不會讓公子有所損傷。”
“你第一次見我時,給我算了命格,還記得你說過什麼話嗎?”趙無憂扯了唇,站在原地笑得涼薄。她就如同看小醜一般看著眼前的溫故,眼睛裡滿是戲虐與嘲諷。
溫故僵在原地,麵色微冷的盯著趙無憂,“趙大人如此聰慧該如何是好?”
“胡統領不好好的在京城裡待著,非要跑到荒瀾湊什麼熱鬨呢?你想破壞議和,殺了巴裡嫁禍給我,可惜啊——功虧一簣。”趙無憂慢慢的往後退,“你失敗了,這就意味著你們家的主子也跟著失敗了。”
低頭輕歎一聲,溫故麵無表情,“原本可以留你性命,可你咄咄逼人,知道得太多了。”他抬頭,眸色狠戾,殺氣騰騰。
他穿過薄霧,終於換回了自己的模樣。
沒錯,是胡青。
“敢問趙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出是我的?”胡青抽出腰間軟劍。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從你殺死含音開始,我就已經開始懷疑你們了。那時候軍中並無他人,趙無極也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殺死軍中的含音。俗話說,麻袋是從內部戳破的,所以問題一定出在內部。可能你不知道,含音在死的時候,手上握著你留下的罪證。”
“是什麼?”胡青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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