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一覺睡醒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喊著他的名字,可是環顧四周,並無任何蹤跡。心下微涼,難道是昨夜自己喝醉了,所以才會有那些錯覺嗎?
素兮端著臉盆進來的時候,趙無憂還愣愣的坐在那裡發愣,神情略顯遲滯。
“公子?”素兮放下臉盆,“這是怎麼了?”
趙無憂斂眸,素白的臉上帶著一絲陰涼。驀地,她的視線陡然瞥見床頭的白玉骨笛,眉目間的陰霾瞬時一掃而光。掀開被褥,赤著腳便下了床,趙無憂有些不知所措。
唇角揚起,那眼睛裡的流光,便是素兮見著也跟著愣了半晌。
“公子?”素兮蹙眉。
趙無憂欣喜若狂,“是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公子昨兒沒見著嗎?”素兮不解。
“不,我以為是做夢,沒想到原來是真的。他真的回來了,回來就好!”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趙無憂有些尷尬的坐回去,卻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素兮笑了笑,“公子這一驚一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怎麼了呢?千歲爺已經回來了,隻不過昨兒公子一直睡著,誰也沒敢打擾。千歲爺說,這個消息還是眼見為實的好,所以要親自過來,是故卑職等就不便多言。如今公子的心病好了,那這身子也能漸漸的好起來吧!”
趙無憂握著手中的骨笛,“他沒事吧?”
“聽陸國安說,千歲爺為了以防萬一,此事連他都不知情,是以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千歲爺單獨行動。”素兮抿唇,“千歲爺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當時在荒瀾,有人隱身昏暗之中,為了公子的周全,千歲爺不得不防。”
趙無憂斂眸,“我不怪他,身在朝堂多年,那些伎倆我比誰都清楚。我跟他的身份地位,多少身不由己,難道我自己還不清楚嗎?我感同身受,所以對於我放棄了東廠之事,他應該也很清楚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明哲保身四個字,說出來是一種涼薄與冷漠,可又何嘗不是無奈之舉?”
素兮點點頭,替趙無憂梳洗了一番。
瞧著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趙無憂輕歎一聲,“他見到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失望?”
“是心疼多過於其他。”素兮將玉冠與她束上,“在千歲爺的心裡,公子永遠都是最初的樣子。”
趙無憂笑了笑,“今日似乎暖了很多。”
素兮一笑,瞧著鏡子裡的笑臉,心頭的一塊大石頭逐漸放下。隻不過她還不敢告訴公子,昨兒千歲爺來的時候,氣色不太好。溫故說,看著似乎有隱疾,隻是穆百裡不言語,誰也不敢多問。
因為議和成功,所以現如今的大鄴皇朝,全國都在慶賀著天下太平的盛世來臨。歌功頌德君王恩,誰人還記黃沙事。有人歡喜有人傷,笑顏難掩淚橫流。
使團那麼多人,唯獨簡衍是馬革裹屍的,所以對朝廷來說也是功臣。是以皇帝追封簡衍為三品忠勇伯的爵位,也算是全了簡家這忠烈。該高興的還是得高興,不會因為簡衍一人的死,而舉國慟哭。
傷心的,也隻是小家而已。
天下人,都在笑。
趙無憂已經官至一品,已然沒有再繼續往上升的必要;而穆百裡如今已經是九千歲,並且經過這一次的荒瀾之行,還將不少兵權都捏在了手裡。
現下的東廠,已經是無人能撼動,到了權勢熏天的那一日。
皇帝已經想不出來,該怎麼獎賞這兩人。
好在趙無憂的身子不好,而穆百裡又是個太監,很多東西他們都不需要。趙無憂身份再尊貴,也不過是個病秧子,也許晃不了多少年,就得病死了。而穆百裡縱然權勢滔天,也不過是個沒有根的太監,對皇帝而言,這兩個人暫時還不會構成威脅。
隻不過簡衍的死,多多少少讓皇帝的心裡不痛快,尤其是聽到公主回宮啼哭,如今又身懷有孕,來日這孤兒寡母的……
但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如何呢?
人又不是神,做不到起死回生,死了便是死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
外人皆知這簡衍是趙無憂的好友,所以趙無憂不能如此冷漠無情。而今簡衍去了,她自然得上簡家幫著處理後事。皇帝的賞賜到了尚書府,也無人承接。
小德子蹙眉,“趙大人這是去哪兒了?”
奚墨行了禮,笑得有些勉強,“德公公不是不知道,咱家公子跟忠勇伯那是生死之交,打從小就是一塊長大的。忠勇伯金頂玉葬,咱家公子也不能閒著,得去那兒……簡家的事兒,公子不能袖手旁觀。”
奚墨輕歎一聲,伏跪在地,“奴才替主子給公公賠不是,讓公公這廂白走了一趟。”
“這兩人情義極深,趙大人如此也是無可厚非之事。”小德子拂塵一甩,“得了,把東西放下吧,雜家這就回宮。皇上乃是當朝聖君,想來也能體諒趙大人的心思。這死了的倒也全了情義,反倒是這些活著的不容易。活著的,得替死去的把這餘生都給擔著。”
“公公所言極是!”奚墨俯首。
“罷了!”小德子轉身,這底下人急急忙忙的就把一應賞賜都送進了尚書府。
此刻的趙無憂領著沐瑤已經走進了簡家,沐瑤身為郡主,又是女子之身,是故可以好生的寬慰公主。女人之間畢竟好說話,所以趙無憂去找了簡為忠。
趙無憂是禮部尚書,簡衍被追封為忠勇伯,這一道流程是要經過司禮監和趙無憂的手。
簡為忠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這一生最不能承受的痛楚。父母之於子女,大多數是隻付出而不求回報,是故在這不平等的等式裡麵,受傷的時候會更疼。
“一切都聽從趙大人安排!”簡為忠俯身作揖,“有勞趙大人了。”
趙無憂急忙攙起他,“是無憂連累了簡衍,是以愧對簡大人。我跟簡衍是一道長大的,誰曾想竟是這樣的結果。奈何事已成定局,還望簡大人能好自保重。”
簡為忠紅了眼睛點頭,趙無憂道,“皇上欽賜,金頂玉葬,這事兒我與諸位大人商議過,雖然是三等忠勇伯,但我會請示皇上以一等公爵的禮數來置辦。”
聞言,簡為忠一愣。
“我會處置妥當,還望簡大人放心。”趙無憂哽咽了一下。
身為男兒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必哭哭啼啼的。即便到了傷心處沒有眼淚,旁人也不會說你冷漠無情。
誰讓故人雲: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簡為忠頷首,“多謝趙大人。”
趙無憂抿唇不語,瞧了一眼院子裡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的白燈籠,心裡有些莫名的不安。跟著簡為忠商議著簡衍的後事,走出院子的時候,剛好看到沐瑤陪著蕭柔玉坐在花園裡。
蕭柔玉的氣色很差,好在精神狀態已經不似昨日的癲狂。她不再歇斯底裡,坐在那裡就跟一個牽線木偶一般,神情呆滯而麻木。一雙眼,死死盯著手中的梨花玉佩。
瞳仁驟縮,心頭一鈍,那玉佩……
看到了趙無憂,沐瑤起身行了禮,簡為忠急忙還禮。
畢竟沐瑤是郡主之尊,始終是高人一等。
蕭柔玉徐徐抬頭,目光冷冷的盯著眼前的趙無憂。趙無憂俯身作揖,“公主。”
深吸一口氣,蕭柔玉站起身來,捏緊了手中的玉佩,一步一顫的走到了趙無憂跟前。她就盯著趙無憂,眼睛裡再也沒有旁人。
“能不能跟趙大人,單獨說兩句?”蕭柔玉開口,音色沙啞。
趙無憂斂眸,回頭瞧了一眼簡為忠。
簡為忠會意,沐瑤也知道退避,是故眾人皆散,留下蕭柔玉與趙無憂四目相對。這個時候,誰都不敢惹公主不愉快,畢竟她身懷有孕,若是再有什麼閃失,那這簡家可真的就要絕戶了。
“坐吧!”蕭柔玉坐了回去,“我有話要問一問趙大人。”
趙無憂俯身作揖,依言坐定,“不知公主想問什麼?”也不知為何,看著蕭柔玉擺弄著手中的梨花玉佩,趙無憂便覺得如坐針氈,心裡頭隱約浮起一絲隱憂。
“我夫君臨死前可有說過什麼?”蕭柔玉問。
趙無憂搖頭,“事發突然,什麼都來不及說。”
蕭柔玉苦笑,“是嗎?”她似是不信,又好像這個答案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是真的不曾留下隻言片語給我,還是那些話趙大人不便轉達與我?相公臨死前,最掛念的人應該不是我。”
說到這兒,她的淚突然落下,滴落在那梨花玉佩上,“你可知我這腹中的孩子是怎麼來的嗎?”
“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趙無憂深吸一口氣,極力保持鎮定。
“初初成親的時候,他對我不理不睬不言不語,如同空氣一般。後來有一日,我謊稱去找了趙大人的麻煩,惹怒了他。他知我扯了謊,十分生氣,一怒之下便成全了我。”蕭柔玉滿臉是淚,“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他這心裡頭,再也住不下旁人。”
趙無憂彆開了視線,長長吐出一口氣,“公主多慮了,我與簡衍隻是朋友罷了,絕沒有旁的心思。”
“趙大人沒有生出旁的心思,不代表相公沒有。”她緩緩舉起手中的玉佩,“這東西,趙大人還認得嗎?早前相公一直隨身帶著,後來有人看到,趙大人也有一塊。”
趙無憂容色清淺,淡淡然望著眼前的蕭柔玉。
有些人看上去柔弱,卻並非是真的柔弱,就好像這個蕭柔玉。到底是宮裡出來的,很多時候這心思不是尋常女子可以比擬的。
“公主到底想說什麼?”趙無憂麵色清淺,言語間透著少許倦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趙無憂的身子不太好,這般虛弱的狀況是裝不出來的。
蕭柔玉笑完了哭,哭完了又笑,“想說什麼?趙大人那麼聰明,何必要明知故問,何必還要問我,想說什麼呢?趙無憂,你跟相公之間不清不楚,他對你早已不是尋常的兄弟手足之情,你當我是瞎子嗎?我有感覺,我有感受,你可知道那種愛而不得的滋味?”
趙無憂揉著眉心,“簡衍始終是你的夫君,何來的愛而不得。我與他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手足之情,絕無其他。公主心情不好,無憂就不打擾了。”
語罷,她輕歎一聲,起身欲走。
還沒走兩步,身後便傳來蕭柔玉難掩的哭聲,“就算你不承認,就算你否認又怎樣?他的心裡始終隻有你,無論是兄弟之情,還是旁的情愫。人都死了,你便當承諾隨風,可我不行。我懷著他的孩子,卻始終成不了他心尖兒上的女人,趙無憂,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你,他不會跟著去荒瀾。如果不是你,他怎麼會為了救你而死在荒瀾。如果不是你,他怎麼會拋下家中的父親和妻子,不管不顧的遠赴他鄉。”
“他是跟著你走的,為什麼你回來了,他卻沒有回來?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你還活著?趙無憂,你欠我們母子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這輩子都愛而不得,嘗儘人間苦楚。怨憎會,愛彆離,不得善終。”
突然晴空一個炸雷,驚得趙無憂的身子駭然一顫。袖中五指快速蜷握成全,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肉。疼痛能讓人的腦子變得更清醒,不會輕易的被情緒所牽製。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幽幽轉身看她。
蕭柔玉跌坐在地,雙手死死的捧著掌心裡的梨花玉佩。那曾經是簡衍送給趙無憂的東西,也是趙無憂確定簡衍跟無極宮有所聯係的罪證。後來她還是心軟,把東西都還給了簡衍。
沒成想,簡衍竟然轉送給了蕭柔玉,以至於如今成了蕭柔玉的斷腸念。
“我隻說最後一次,不管公主信不信,我與簡衍之間沒有兒女私情。兩個男兒能有什麼情分,不過是兄弟之情罷了!”趙無憂輕歎一聲,“公主的忠告,無憂銘記在心,以後絕不會跟任何男子輕易靠近。” 音落,趙無憂拂袖而去,再也沒有回頭。身後的哭哭啼啼,她都可以充耳不聞,橫豎不是她在乎的人,這生與死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對不起公主的是簡衍,又不是她趙無憂。
“公主她跟你說了什麼?”沐瑤不解。
趙無憂麵色微白,神色不是很好,“沒說什麼,隻是怨我為何沒把簡衍安然帶回。”
沐瑤撇撇嘴,“可這種事,哪裡是人力可以為之?這突發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誰能想到那簡衍會死在荒瀾。你能把事兒都給辦妥了,能平安領著使團歸來,已經不易,何苦還把這事往你身上推。”
“再說了,那簡衍是自請前往,又不是你非要帶著去的,這事兒怎麼怪都怪不到你頭上。公主悲傷是可以理解的,但這個怨氣實在是不該出在你身上。便是到了皇上那頭,她也沒理。”
霍霍接過話茬,“當初望夫成龍的是她自己,如今還要怪姑爺的不是,這公主實在是不講道理。”
“好了!”趙無憂輕聲斥,“她身懷有孕,如今難免會情緒激動。”她不願再在簡衍的事情上苛求太多,“你們先回尚書府,我去一趟六部衙門,簡衍的身後事還是得好好的置辦,畢竟皇上那頭也會盯著,容不得絲毫閃失。”
“是!”沐瑤頷首,“那我回一趟齊攸王府。”
趙無憂頓了頓,然後點點頭,“自己多留心點。”
“沒事!”沐瑤轉身離開。
“對了,你那個義兄還關在那裡?”趙無憂蹙眉,“你真當放心,就不怕……”
“義兄自己不願走,我也是沒有法子。”沐瑤輕歎,“他聰慧過人,不會有事,所以我不擔心。你……好好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趙無憂搖搖頭,“沒什麼,隻是隨口一問罷了!你走吧,等簡衍的事兒辦完了,我找你說幾句。”
沐瑤笑靨如花,“好。”
禮部對於簡衍的身後事,還是得酌情處置的,首先簡衍是個駙馬,其次又算是為國捐軀,再者簡家也是官宦人家,簡衍是單傳……
林林總總的算起來,簡衍的事不能太簡單。
趙無憂覺得頭疼,吩咐底下人按照一等公爵的位份給了排場,剩下的隻要跟司禮監那頭打聲招呼,就算是徹底了事。
可司禮監那頭,誰敢輕易過去?
“司禮監那頭我自己去,剩下的你們去準備,彆丟了皇家的臉,傷了皇上的心便是。”趙無憂留下一句話,便拂袖離開。
身兼數職的穆百裡,是司禮監首座,是東廠提督,也當朝九千歲。趙無憂是因公而上門,所以得去東廠,而不是去千歲府,免得落人口實。
聽聞趙無憂就在外頭,穆百裡將手中的空藥碗遞給沈言,“這事兒不許泄露分毫。”
沈言握緊了手中的空碗,點點頭退下。
“那卑職去請趙大人進來。”陸國安俯首。
穆百裡深吸一口氣,起身往外走,“帶她來臥房找我。”
“是!”陸國安疾步離開。
一聽是臥房,趙無憂便想起了初來東廠,進他的房間後發生的事情,然後還有一次便是……不由的麵上微微泛起潮紅,卻還得擺出那一副不屑的容色。
素兮與陸國安守在外頭,趙無憂推門而入。
輕咳兩聲,眸光慵懶的掃一眼四周。一模一樣的屋子,一眼望去根本分辨不清,到底哪一間屋子才是他的藏身所在。
她站在那裡,隻覺得身上涼的很,當下裹緊了披肩,“再不出來,我可就回去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
“這麼急著走,是念著家中女眷,想著早些回去夫唱婦隨嗎?”那酸溜溜的聲音,不是那不要臉的死太監,又是誰呢?
趙無憂不緊不慢的走進屋子,卻不是那一間奢華絕頂的,而是最初那一間簡單而簡樸的。眸色微恙的掃過四下,趙無憂不免戲笑,“怎麼,堂堂大鄴朝的九千歲,如今也是落魄了?住不得那繁華錦繡,非得在這待著迎客,也不怕被人笑話。”
“那是因為趙大人喜歡。”他輕笑兩聲,“坐我身邊來。”
她一笑,依言走過去,卻被他快速攬入懷中,抱在膝上坐著。許是覺得冷,她又往他的懷裡縮了縮,習以為常的將冰冰涼涼的手探入他的腰間。
身上驟然一涼,他當下抱緊了她,“這手怎麼又這樣涼?外頭很冷嗎?”
“已然是夏日炎炎,你覺得冷不冷?”她笑問,“左不過在我這裡,你得習慣冬日嚴寒,不得溫暖。”
“卿若不暖,君當暖之。”他吻上她的薄唇,貪婪的輕嗅著她身上的淡雅清香,“合歡,我想你。”
她一怔,如玉的胳膊圈緊了他的脖頸,“那你可知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如何度日如年?穆百裡,心狠手辣的是你,我終是不及你。”
他一笑,抱緊了懷中的女子,“如今知道為夫的厲害,還敢離開嗎?”
嬌眉微蹙,她愣在那裡,腦子裡卻突然想起蕭柔玉的那些話。怨憎會,愛彆離……此生不得善終。深吸一口氣,她終是沒有多說什麼。
兩個人的幸福,需要多少人的付出,才能換得?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以為昨夜不過是黃粱一夢。知道握緊了骨笛,我才知曉你是真的來過。穆百裡,你可知我當時的歡喜?溫故說,提蘭人對於骨製品有一定的特殊意義,那麼我是你的肋骨嗎?”她低語。
他蹙眉,“肋骨?”
她直起身來,捧著那張濃墨重彩的臉,細細的看著,“有一個神話故事,說天工開物,上神造人。然則世上隻有一個男人,委實太過寂寞。神就用男人的肋骨,造了一個女人,以此來促進人類的繁衍生息,這才有了後來的萬代子孫。”
“你們提蘭人不是相信神的存在嗎?那你們是不是也相信,每個人到這人世間愛一場,就是為了尋回屬於自己的肋骨?”
他突然笑出聲來,“趙大人何時會相信這些鬼神之說?”
“彼時不信,遇見你之後便什麼都信了。”她笑得極是溫和,“穆百裡,你說你好端端的招惹我作甚?無端端的把這鐵石心腸都化作繞指柔,這不是害我嗎?”
“誰讓你是我的肋骨?”他放下她,牽著她的手緩步走到窗口。
推開後窗,秋海棠還在靜靜的養精蓄銳。夏海棠謝了一地,一眼看去如同鋪著一條花毯子,煞是好看。
腰上一緊,他站在她伸手,輕輕的環著她纖細的腰肢,將下顎隨意的抵在她肩頭,“比之你那梨園如何?還能入得你眼?”
“那你可知這海棠花代表著什麼嗎?”她眼眶微紅。
“代表著什麼?”他不是很明白,隻知這海棠乃是宮中豢養,尋常百姓家根本不得一見。換做旁的女子,見著如此場麵,必定得歡喜得驚叫出聲,然她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趙無憂轉過身,與他麵對麵站著,他依舊摟著她的腰,饒有興致的等著她的答案。
“海棠自斷腸,恩愛多波折。戀戀難成全,一彆已經年。”她斂眸,“秋海棠又名斷腸紅,相思紅,終是斷腸之花。”
穆百裡愣在那裡,凝眉望著眼前的趙無憂。
“其實跟花沒什麼關係,隻要兩個有足夠的勇氣和毅力,絕不放開彼此的手,也就夠了。”她無奈的笑了笑,“怎麼,你還認真了?”
“該明兒都送進宮裡去吧!”他抱緊了她,恨不能將她揉碎在懷中,“惟願此生都不曾經曆斷腸之痛,不在有苦戀之傷。”
“好!”她輕語。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繁瑣之事,就兩個人靜靜的待在一處,靜靜的守在一塊,該有多好!可惜,老天爺是最不長眼的。
“我今日來是想與司禮監交涉簡衍的身後事,皇上欽賜金頂玉葬,是以我上奏皇上,請旨以一等公爵之禮處置簡衍的葬禮。皇上已經應允,隻要跟司禮監妥善接洽,就算是成了。”她抬頭看他。
看著她的唇一張一合的,他總有禁不住想吻她的衝-動。
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
唇齒相濡,那湧上腦門的熱血是怎麼都壓製不住,若不是擔心她的身子,他估計早就將她拆骨入腹。他抱得生緊,吻得何其認真。
她模糊的視線裡,看不清他的容臉,隻能感受到來自於他的灼灼之熱。那一份幾欲焚燒的熱,讓她不由自主的回應著。
耳畔,是他暗啞的磁音,“可以嗎?”
她眸色迷離,踮起腳輕輕啃著他的下顎。
下一刻,他快速將她打橫抱起。
不管這條路有多漫長,隻有心還在,隻要人還活著,就要手牽著手走到白發蒼蒼。
趙無憂出來的時候,依舊是衣冠楚楚的模樣。仍是陸國安送了她出來,看上去的確是來談公務的。在趙無憂的臉上,無悲無喜,是故誰也看不出這位趙大人到底是什麼心思。
沒有情緒的人,走哪都是淡然自若。
上了馬車,趙無憂也沒有眷戀,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東廠大門。沒有那麼多的拖泥帶水,才能活得更長久,走得更遠。
簡衍的葬禮很快就舉行了,浩浩蕩蕩的聲勢,看上去風光無限。也有人感慨,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這一輩子的風光,也隻有在死了之後才被人看到。
蕭柔玉哭暈了好幾次,最後是被人托著才能走到簡衍的墓前。
一切都按照大鄴的公爵禮儀下葬,趙無憂的胳膊上係著白布,至始至終一言不發。她隻是靜靜的陪著,靜靜的一路相隨。
墓地的位置選得很好,風水極佳,在東城門外的一處山水之地。趙無憂想著,雖然墓裡的人並非真的簡衍,可好歹也算是全了簡衍的心思。行走在山水之間,了卻此生塵緣。
簡為忠也暈了過去,傷心欲絕的人,總歸是沒有力氣堅持到最後。所以最後的最後,也隻有趙無憂領著人讓簡衍入土為安。簡為忠和公主都被人抬了回去,這件事對於他們而言,算是雷霆之擊,這輩子可能都緩不過來了。
風起,那紛紛揚揚的白色冥幣在半空飛旋、落下。
到了日薄西山時分,這墓地裡的事才算處置妥當,封棺入墓完畢。
趙無憂站在墓碑前,指尖輕輕撫過墓碑上的刻字,觸感冰涼。
“公子,回去吧!”素兮低語,“時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
四下的人都散了,墓地裡透著幾分陰測測,像極了那時候的簡衍,隻一眼就讓人覺得瘮得慌。
“不管他身在何處,都是我殺了他。”趙無憂苦笑,“從死亡到入土為安,都是我一手打理。素兮,你可知我內心的不安?”
素兮輕歎,“公子心思太細,難免會多思多想。如今事已成定局,且將所有的不安都放下吧!這京中的老虎還在虎視眈眈,公子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去惦記這個已死之人。”
趙無憂點點頭,“是我最近精神太緊繃了,所以……走吧!”
這兒也算是告一段落,可以暫時放一放了。那麼接下來,就該好好的對付齊攸王那個老狐狸。這蟄伏甚深的老狐狸,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無極宮,荒瀾,皇位?還有當年的沐國公府死因,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子在看什麼?”素兮不解。
卻見趙無憂眉頭緊蹙,回頭瞧著荒涼的墓地。她環顧四周,唯有陰風陣陣,吹起漫天的白色冥幣,紛紛揚揚的落滿四周。
“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趙無憂顧自低吟,“難道真的是我的幻覺嗎?”
素兮依言環顧四周,眸色謹慎,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冷劍,“公子,快些離開這裡吧!”
趙無憂收了視線,低頭思慮一番,終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疾馳而去,沒有片刻的逗留,似也不敢逗留。這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都無需再來了!
墓地依舊荒涼,死去的人帶著不甘的怨恨,掙紮著想要再續前緣,卻又無力為之。那一雙冰涼的眼,透著前世的傷,帶著解不開的恩怨糾葛,死亦不敢忘。
鶴唳風聲,縈繞不去。
終有怨恨,冥冥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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