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說夢中遇見了慕容,你說慕容對你言語,說了那一句令人費解的話。”溫故深吸一口氣,“你可還記得那是什麼話?”
趙無憂點點頭,“記得又如何?很重要嗎?”
溫故頷首,“早前在你不知道真相的時候,並不重要,那隻是慕容臨死前的一縷意願罷了。可後來卻很變得極為重要,以至將來會更重要。我想著如果現在還不肯告訴你,那麼有朝一日等到蝴蝶蠱開化,你就再也見不著慕容了,那我……”
“我可能會帶給你無限的遺憾,你也會因此而怨恨我終生。是故到了今時今日,我也不該躲閃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終究是要麵對的。”
趙無憂涼涼的看著他,“麵對?你何時選擇了這樣勇敢的方式,你不是不想說嗎?”
溫故一怔,“你——”
“我覺得我有必要轉身就走,畢竟有些東西,真的沒必要再知道了。”她拂袖離開,“我曾給你機會,可你始終不曾把握。機會這種東西,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終究不會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機會。”
“合歡!”溫故哽咽。
趙無憂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聽人喊過這兩個字了,自從娘親走後,自從簡衍死後,能喊這兩個字的大概也隻有穆百裡了。
可是穆百裡不經常在自己身邊,以至於時日長久,她都已經忘了自己的另一個名字。
合歡,合家歡喜!
可如今的她,何來的合家歡喜之說?有的不過是磨難,是掙紮,一種掙不開擺不開的魔咒束縛。合歡二字,明明是一種希冀,怎麼到了她身上,就成了一種詛咒呢?
趙無憂輕歎一聲,幽幽然轉身,“以後彆再叫這兩個字了,希望太大失望也更大,我終不是那個能擁有合家歡的人。我娘死了,我爹處處設計我利用我,這個家早就隨著我娘的死,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不,你還有。”溫故疾步上前,突然握住了趙無憂的手,將一樣東西塞進了趙無憂的手裡。
趙無憂愣了愣,是那根紅繩,那根她曾經讓素兮拿來試探溫故的紅繩。
“其實我都知道,早前你不過是在試探我罷了!你知道這紅繩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是故……”溫故哽咽著,“這是我留給慕容的,也是留給我與慕容的孩子的。我從未告訴你們的一件事,便是那年離開提蘭的時候,為何慕容沒有跟我一起走。”
“我的妻子慕容有了身孕,大腹便便,眼見著是要生了。所以她無法跟我一道快速轉移,我隻得拚死把賊人引開,借此保全自己的妻兒周全。可我沒想到——我是真的沒想到,這一彆竟然是一生。”
“若我早知會是這樣的下場,倒不如夫妻兩個死在一處,至少她會走得心安,至少我也不會抱憾終身,以至於現在連她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我這些年一直顛沛流離,除了尋找叛徒之外,還有一件事,那便是尋找我跟慕容的孩子。我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我的孩子身在何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有生之年永不放棄。”
溫故落淚,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趙無憂定定的看著他細數過往,臉上無悲無喜,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她隻是靜靜的聽著,聽著屬於溫故與慕容的那些生離死彆。
死亡,是最可怕的分彆。
隻要活著,總歸有機會再在一起,唯獨死亡——天人永隔的悲涼。一個生不如死的苦苦追尋,一個早已香消玉殞的埋入黃土。
這該是怎樣的悲愴?
“比被人追殺更痛苦的,是生不能相見,死不能同穴。”溫故老淚縱橫,“所幸上天垂憐,終是在那一日的金陵城,我見著了一少年,眉目間恍惚有慕容的幾分影子。她走到我跟前,我便借著摸骨算命,與她有了第一次的接觸。”
“她那蹙眉的樣子,與慕容真的很像,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心裡有些激動。即便暴露了身份,我亦不在乎。蟄伏了十多年,千帆過儘,終是讓我見著了少許可以幻想的存在。”
“後來七星山莊的老莊主說,他見過那個玉佩,也是因為玉佩,他選擇了相信你,給了你那些東西。再後來,我親眼目睹了你身上的蝴蝶蠱印記,我更加肯定你就是我的女兒。”
“慕容是巫族的神女,她身上的蝴蝶蠱能活死人、肉白骨,而她唯一放不下的,大概也隻有我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當年發生了怎樣慘烈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慕容經曆過了怎樣的殘忍廝殺。她寧可自己死,也要保全我們的孩子,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他已泣不成聲,“我知我話太多,許是你體會不了我此刻內心的激動,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你暫時無法接受。可這些話其實憋在了我心裡很久很久,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可是我沒臉告訴你,沒臉讓你喊我一聲爹。是我這個當父親的無能,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
“慕容說,她放不下你,我又何嘗能放得下你們。可我——我找到了你,我也不敢告訴你當年的真相。你是相府公子,尊享榮華富貴,若、若你不願認我,反倒將我趕出去,我連靠近你的機會都沒了。”
“合歡,我的女兒,我不敢告訴你,我也不敢認你……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認我,我隻求你讓我留在你的身邊。你不認我沒關係,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隻要能留下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想彌補,我想彌補對你們母女的虧欠,我——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這些。一個在你生命裡缺席了十多年的便宜爹,實在是沒臉跟你提要求,可我——我……”
此刻的溫故,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煩亂心緒,他胡言亂語的說著,不知該怎樣表達對趙無憂的虧欠,更不知該如何懇求趙無憂的諒解。
一個缺席了十多年的父親,即便是親生父親又如何?他不曾養育過她一天,也不曾抱過她關心過她。如果不是那一場金陵之行,也許她此生都不會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生父親。
溫故已經泣不成聲,可眼前的趙無憂呢?依舊是那一副輕輕淺淺的模樣。
她不哭不笑沒有半句話,連臉上的情緒波動都很少。從一開始她就保持著極為平靜的表情,到了最後還是猶如一潭死水。
即便溫故老淚縱橫,聲淚俱下,她也沒有半點感動之色。聽著溫故的故事,就如同聽著戲文一般,毫無動容之態。她將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像看著彆人的故事,沒有半點受到影響。
趙無憂的這般神情,出乎了溫故的意料。
他想過千百種趙無憂的神情,可能會很生氣,可能會很難過。或者是氣得讓他滾,不相信他的“胡言亂語”,又或者存有一種幸運,趙無憂會被感動得潸然淚下,然後與他相擁而泣。
很顯然,溫故所有的考量都不在內。
趙無憂出乎尋常的冷靜,這般的冷眼旁觀,已經超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悸動。沉穩持重,冷靜得讓人有些心驚膽戰,實在摸不透她此刻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溫故站在那裡,隻覺得氛圍變得有些尷尬。
“這是、這是怎麼了?”素兮早就遠遠的站著,奈何方才溫故的情緒不對,她也不敢過來。可現在她再不過來,這事怕是要變了味道。
溫故快速拭淚,猶如犯了錯的孩子,站在一旁隻等著趙無憂發落。
趙無憂一聲長歎,終是沒有說話。也不去看溫故,她拂袖離開,緩步下了聽風樓。於梨園中放慢了腳步,然後停下了腳步。
風吹梨樹葉子嘩嘩的響著,撩起衣袂翻飛。她一襲白衣勝雪,站在碧綠的園裡,有種孤獨落寞的絕美。
素兮上前,慎慎的喚了一句,“公子,你沒事吧?”
“都聽見了?”她的音色中夾雜著倦怠。
素兮斂眸,然後誠實的點頭。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苦笑兩聲,“早前我為了得到答案,逼了他數次,可他始終緊咬著不放,死活不肯吐實。如今我已不想再戳破最後一層窗戶紙,他卻主動迎了上來,這人世間的事,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來得如此出人意料。”
“公子不高興?”這話一出口,素兮覺得不太對,怎麼能說不高興呢?換做是任何人,突然間天降一個便宜爹,換誰都接受不了。
隻不過趙無憂的情況有些特殊,她母親待她情深意重,而父親卻是極儘利用,是兩種極端的愛與恨。趙無憂就是在這種夾縫中生存下來的,活得有多艱難,多麼如履薄冰,唯有她自己知道。
曾經,她所有的努力都隻是為了活下來。年幼的孩子,對著世界唯一的要求,就是苟延殘喘。
“人人都知道相府公子身嬌體弱,人人都覺得相府公子儘享榮華富貴,是這天底下最命好的人。即便如此,丞相大人未曾納妾,始終隻有我這一個兒子。可沒人知道,相府公子有做不完的課業,紮不完的針,吃不完的藥,受不完的訓斥。”趙無憂站在那裡,眸色微暗。
“每每到了那個時候,我都恨不能自己沒有生在相府。哪怕是個尋常布衣,有父母疼愛,粗茶淡飯也是極好的。可這些不過是我的幻想,我生來便是相府唯一的公子,榮耀有多大,肩上的擔子就有多重,你不扛也得扛。”
素兮垂頭,有些東西真的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美好。
溫故遠遠的站著,聽著那飄渺的音色,聽著趙無憂淺淺的訴說,隻覺得心如刀割。這些原本他都可以給她的,可因為那一場戰亂,他什麼都給不起了。
“其實對公子來說,這樣也好。”素兮寬慰,“至少公子還能相信:虎毒不食子之說。原不是自家女兒,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的利用,涼薄得理直氣壯。”
趙無憂苦笑著點點頭,“唯這點對我爹倒是很有利,著實涼薄得理直氣壯,利用得毫無顧忌。如果不是我娘,估計依著我爹的脾氣,我今日所受之罪肯定更甚。”
“所以公子應該覺得高興,至少這世上的父母也不都是冷漠無情的,總還有為了兒女不顧一切的。”素兮扭頭望著不遠處的溫故。
溫故站在那裡,一聲不吭,眼睛通紅。
他沒敢過來,沒敢來找趙無憂,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吐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他隻能等著趙無憂的決定。是去是留,終究在她一句話,畢竟這是趙無憂的尚書府。
“公子?”素兮低低的輕喚,“這也不是個法子,總歸要給個定心丸吧!你瞧瞧,他也都一把年紀了,饒是昔年有不周的地方,這些年的顛沛流離和提心吊膽,也足夠懲罰了。何況,昔年也是無可奈何啊!”
“我不曾怪過他,隻是突然間挑破了窗戶紙,我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他。”趙無憂極是無奈的笑了笑,“讓他過來吧!我有話要跟他說,免得他惴惴不安的,到時候又要惹出禍端,最後又是我自己收拾,倒也麻煩得很。”
素兮欣喜,疾步招了溫故過來。
父女相認,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裡,無波無瀾,就好像最稀鬆平常的談話。
“冷靜下來了嗎?”趙無憂問。
溫故還是有些局促,一顆心怦怦亂跳,不知道趙無憂該如何發落他。但不管趙無憂做什麼決定,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彆趕他走。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還是掃地守門都無所謂,隻要能留下便是。
趙無憂的唇角微微揚起,保持著慣有的淺笑淡然,“既然冷靜下來了,那我便說幾句。方才一直是你在說,如今你便聽我說。”
“血緣之間的很多事情無需言明也會有所感應,偏偏那一日金陵城之行,我竟然遇見了你。東廠尋了你多少年始終未果,卻教我碰上了,這大概就是上天的意思,要你我重逢在你與慕容昔年分彆的地方。”
“緣從何地滅,分亦因何起。有些緣分真的是撕扯不斷,能重聚便是上天垂憐。我並非涼薄之人,隻不過一時間突然不知該如何麵對你。”
溫故張了張嘴,幾欲開口,卻聽得趙無憂繼續道,“你彆說話,繼續聽我說。”
“其實很早之前,打從慕容說了那句話,我便已經心生懷疑。我又不是傻子,那紅繩,那玉佩,還有慕容臨死前留下的石頭片,樁樁件件何嘗不是在暗示我,真相就在你身上。”
“我並不知你內心的愧疚竟是如此深,大概是見慣了我爹的涼薄,總覺得父親的愛肯定不及母愛,所以並未希冀太多。而今,我知道自己錯了。原來天底下的父親,也不都是一樣的。”
說到這兒,趙無憂苦笑兩聲,“其實多一個父親疼愛自己,有什麼不好?多一個好父親,少一個殺氣騰騰的爹,我的人生隻會越來越圓滿,不是嗎?”
溫故駭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著趙無憂,“你、你都信我?”
“我縱然不信你,也該信慕容。她就在我的身體裡,殘留了最後的一絲意誌。若非愛到極處,若非父母之愛,怎麼會臨死都放不下?”趙無憂微微紅了眼,始終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從小身子不好的她,早就養成了淡然自若的習慣。所以彆奢求她的大悲大喜,那種起伏不太適合她,除非痛到了極處,否則……
“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你的很多期盼,我可能都沒辦法滿足。”她細細的叮囑,“即便今日你我把話說開了,我也希望你能保持冷靜,記住彼此的身份,莫要亂了分寸。這是京城,若然出了事教丞相府探出端倪,我也保不住你。”
溫故點點頭,他自然是知道這一層厲害,所以遲遲不敢告訴趙無憂真相。如今得趙無憂提醒,他自然更得小心謹慎。
素兮將藥端了上來,趙無憂深吸一口氣,端起湯藥的時候嬌眉微微一蹙,“我要去丞相府一趟,如果你能謹記我如今的忠告,你方能隨我一道而去。”
“我會記在心裡,不管發生何事,你是主我是仆。”溫故一字一頓。
趙無憂點點頭,將湯藥一飲而儘,等著湯藥發作,她才能前往丞相府,如此方可不露餡。趙嵩為人太謹慎,不管是哪方麵,趙無憂都得做到事無巨細。
口中艱澀,心裡卻是喜憂參半。
趙無憂淺淺的笑著,直到麵色蒼白,手腳發軟,她這才徐徐起身往外走。她本就是一個病怏怏的人,是故太健康的麵色的確不太適合她。如今這副模樣,才是她趙無憂的本色,才能讓趙嵩放心。
輕咳兩聲,趙無憂攏了攏衣襟緩緩往外走。
素兮擔慮的望著她,“這次的藥量有些重,公子可還撐得住?”
“慣來如此,也無所謂撐不撐得住。”趙無憂上了馬車,“去了丞相府,讓大家彆東張西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卑職明白。”素兮退出了馬車,瞧了一眼隨行在側的溫故,“有些東西不能操之過急,公子對你說的那些話,還望你能記住。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到了尚書府就得以公子為重。”
溫故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隻是個大夫罷了!”
素兮點點頭,無奈的輕歎一聲。
這丞相府如今是門禁森嚴,尚書府的馬車出發的那一瞬,趙嵩就已經得了消息。
陳平躬身行禮,趙嵩輕輕的咳嗽著,看上去麵色的確不太好。可一雙眼眸依舊銳利如鷹,冷冽到了極致,凝著經久不散的戾氣。
“相爺,公子要過來了,如今就在路上。”陳平壓低了聲音,“公子身為禮部尚書,的確該過來一趟的,左不過這個時候過來,就不怕惹相爺不快嗎?”
“你自己都說了,她是禮部尚書。”趙嵩靠在床柱處,眉目微沉,“若然這個時候不以孝道為先,皇上那兒她如何拉得下臉麵?如今她喪母,眼下隻有本相這一個父親,自然是要極儘恭謹的。”
陳平點點頭,“可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的事兒多多少少是因為公子的處置不當。公子若不是把大公子逼到了絕處,落在了五城兵馬司的手上,驚動了朝廷,那大公子……”
許是覺察到了趙嵩臉上的殺氣,陳平沒敢繼續說下去。且不管這趙無極到底有多無能才會落在趙無憂的手中,任人魚肉,這趙無極終究是趙家唯一的子嗣。如今趙無極死了,雲箏也死了,算是一屍兩命。趙家所有的根,被斷了個乾淨利落。
趙嵩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麼呢?兒子死了,趙家算是斷子絕孫了。
陳平跪地,“卑職萬萬沒想到,無極宮的人會比卑職提前一步去劫獄,否則卑職一定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傷害大公子的。”
“無極宮的人?”趙嵩眸色狠戾,“本相可不像你這麼蠢。說是無極宮的人,可實際上呢?保不定就是趙無憂的人,這世上最希望無極是的人,大概就隻有她了。無極一死,本相必定不會再對她怎樣,畢竟這朝堂還需要她來輔佐。”
“這丫頭的心思是最狠的,看上去病怏怏的,可實際上呢?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她是本相一手教育的,難道還不清楚她的那點小心思嗎?”
陳平不敢多言,聽得趙嵩又道,“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了,你便去好生安排。人死不能複生,趙無極既然這麼想當本相的棋子,那本相倒要看看,她還有沒有這個資格與忠心。”
“那——如果公子心生叛逆,相爺您……”陳平猶豫。
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若有叛逆,就讓她下去陪她娘吧!”
陳平俯首,“卑職明白!”
然則趙嵩卻忘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青出於藍的事兒,也是為數不少的,趙無憂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她雖然受教於趙嵩,可她畢竟不是這兒的人,這一副早早成熟的心思,讓她早早的養成了察言觀色的好本事。畢竟人要活著不容易,很多東西不能隻靠人教,還得自己好好領會。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站在丞相府門前,單薄的身子輕輕的顫抖著。她掩唇輕咳,隻覺得這是龍潭虎穴,這一趟進去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出來。
畢竟誰都不會相信,虎毒食子這句話。
就好像早前的自己,也是抵死不信的。後來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也就在心裡釋然了。這裡頭住著的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的對手。
但現在,她得抱著敬畏之心進去,得把裡麵的人當成自己的親爹伺候著。決不能有任何的悖逆真心!
陳平出門相迎,“公子!”
“我爹怎樣了?”趙無憂輕咳著,緩步踏入相府的大門。
身後,大門合上,趙無憂的人全部都被關在了外頭,唯有素兮和溫故左右相隨,小心翼翼的陪伴著。
原本趙無憂還想著,至少在目前這個節骨眼上,趙嵩不會對自己動手。畢竟前有齊攸王府,後有東廠,丞相府若是少了尚書府,就如同翔鷹折翼。
可她沒想到趙嵩這人竟是狠戾到這種地步,是想一命償一命,讓她為趙無極償命嗎?
然則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十多年的修養與沉穩心智不允許她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好在她早前就吩咐了素兮,是以素兮也權當那些個窺探的雜碎是空氣。這些個探頭探腦的,很顯然是在設伏。
素兮也覺得心寒,趙嵩不曾養育過趙無極一日,就因為趙家需要子嗣傳承,便要殺了自己養了十多年的養女。養狗也舍不得殺,何況是人?
十多年,人還不如狗。
溫故不說話,他所有的目標隻有趙無憂的周全,其他的都跟他沒有關係。素兮早就說過,讓他記住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隻記得自己是個大夫,趙無憂的全職大夫。
“公子稍待,卑職去稟報一聲。”陳平行了禮,“方才相爺吃了藥,這會也不知醒了沒有。”
趙無憂點點頭,在外頭站著。
不多時,陳平就出來了,“相爺還在睡著,卑職不敢打擾,若是公子有什麼急事……”
“那我便在外頭等著,不必擾了父親安睡。”趙無憂斂眸,攏了攏衣襟站在原地。
溫故有些著急,她今日吃的藥,藥量有些加重,所以她身子可能會吃不消。這邊上就有個亭子,她大可以去歇著。然則趙無憂卻隻是站在趙嵩的房門口,老老實實的等著,絲毫沒有要偷懶懈怠的意思。
她站在那裡,身子微微僵直,始終保持著最恭謹的姿態。不管身邊的人怎麼想怎麼看,她隻知道自己要做到最好,做到讓趙嵩滿意。
懲罰也好,惡趣味也罷,有些東西是你該受的,你就得受著。
手腳發軟,眼前的東西在搖晃,趙無憂腳下一顫,險些倒在地上。所幸一旁的素兮眼疾手快,當下攙住了趙無憂,合溫故之力將趙無憂攙到一旁的欄杆處坐著。
趙無憂半闔眼靠在素兮身上,麵色蒼白如紙。這種狀況,像極了早些時候的自己,隨時麵臨著死亡,所以成夜成夜的不敢睡。就怕一閉上眼,再也醒不過來了。
再艱難,也總是希望能活下去的。
陳平進了房間,不多時便傳來趙嵩的輕咳聲。
趙無憂心頭釋然,想著終於結束了。
果不其然,陳平出來行禮,“公子,相爺醒了,請公子進去吧!隻是相爺的氣色不太好,精神頭不足,公子自己小心。”
趙無憂瞧了他一眼,斂眸進了門。
她是自己進去的,哪怕手腳發軟也不曾讓素兮攙著。素兮在外頭候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公子該如何應付趙嵩的刁難。
溫故的神色還好,畢竟他並非趙無憂的隨扈,不似素兮的身份,有些小情緒必須完全遮掩,彆叫人看出端倪。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朝著趙嵩行了禮,“爹!”
“你怎麼過來了?”趙嵩氣息奄奄的靠在床柱處,“你自己的身子都不好,何必走這一趟。為父不過是偶然風寒,這麼大驚小怪的萬一驚動了朝堂便不太好。”
趙無憂輕咳著,“爹所言極是,是無憂思慮不周。左不過拋開朝堂不說,無憂已沒了母親,如今唯有父親一個親人,聽聞父親病重,豈能置之不理?饒是無憂身子不濟,卻也及不上父親的萬中之一。”
“坐吧!”趙嵩輕歎。
趙無憂行了禮,畢恭畢敬的坐下,呼吸微促的靠著桌案。
趙嵩也看出來了,這丫頭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想來自己的那些擔慮應該……應該暫時不會成真,他低頭咳嗽著,麵色不太好。 見狀,趙無憂急忙倒了水,小心翼翼的遞上,“父親還好嗎?”
接水的時候,趙嵩可以觸碰趙無憂的指尖,這手上還是這樣涼,那就是對的。接過水,趙嵩若無其事的抿一口,“年紀大了就是這樣的,病痛纏身是難免的,不必大驚小怪。”
趙無憂眸色微慮,“爹一定要保重身子。”
“自你娘走後,我這身子是越發的不濟,如今趁著染了風寒之際,歇一歇也是極好的。”趙嵩神情悲傷,“你娘——”
趙無憂垂眸,身子微微繃緊,“這兩日,我也總夢到娘來看我。可是爹,人總得往前看,娘走了不會再回來。爹還有我,我也還有爹,我們父女兩個才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爹一定好起來,無憂願意長侍床前,伺候爹爹。”
趙嵩擺擺手,“這倒不必,你好生看著點朝堂就是。這齊攸王府雖然與你聯姻,可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有那東廠——你早前跟東廠的那位倒是走得很近呢!”
心頭一窒,趙無憂的唇角微微揚起,“爹是說,九千歲穆百裡?那一次去平臨城,乃是皇上的旨意,無憂也是沒有法子。那平臨城鬨了一場瘟疫,無憂身子不好,本也不敢去,奈何……”她輕歎著,“也是命大,無憂還能活著回來。”
“聽說之前,還有一次。”趙嵩音調平緩,可聽在趙無憂的耳朵裡,卻有著雷霆之意。
還有一次?那就是金陵城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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