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走了,這客棧裡的客人們也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畢竟都是趕路的,不趁著天氣好趕緊走,難道要等著風沙再起嗎?
“師父出去了。”夥計在收拾大堂裡的桌椅板凳。
雪蘭點點頭,抬步往外走。
“雪蘭姑娘又去看那位公子?”夥計蹙眉。
雪蘭深吸一口氣,微微點了頭,一言不發的走出去。
在客棧後麵的不遠處,立著一塊染血的石碑,上頭沒有字跡沒有署名,唯有一枚嵌入石碑裡的發簪。這代表了一切,也代表了一個人最後的遺願。
風吹得臉上的輕紗呼呼作響,裙擺拍著身子,有些微微的疼。雪蘭站在那裡,瞧著石碑,然後瞧著漫天的黃沙,陽光下身單影隻。
“按照你的辦法,我把消息都放出去了,你若在天有靈就再庇佑千歲爺一次吧!有時候,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至少在他心裡,他會更希望你活著。”雪蘭眸色微恙,鼻尖酸澀,“算起來我們這兩條命都是你救的,你才是我們的恩人。那些話我會替你帶到的,隻要我還能活著!”
她站在那裡,眺望著這無邊無際的大漠,隻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孤寂與落寞,還有那種無望的絕望,看不到希望在何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等到趙無憂來救人。又或者,等到的不是趙無憂,而是更慘烈的滅頂之災。
生或死,在這大漠裡變得極為渺小。
這裡,看不到希望,卻必須等待希望。
好在這消息放出去,多多少少是有作用的。尤其是現在的大鄴,已經不再處於蕭容的掌控之中,這消息傳遞便容易多了,沒有那麼多的攔阻。
最先收到可疑消息的是東廠,畢竟東廠的眼線是最好的,一旦貫通了京城與外界的聯係,這四通八達的消息網就快速往京城傳遞消息。
消息是從大祁的邊境傳來的,好像是在大祁南撫鎮附近,有過東廠信號的傳遞。有些暗號是內部使用的,而且還是最高層次的暗衛專用,是故誰也不敢大意,緊趕著就往大鄴回傳。
沈言蹙眉,“大祁邊境?南撫鎮?”
語罷,沈言快速鋪開了地圖,這大鄴附近那麼多大國小國的,這大祁也算是一個大國了,雖然跟大鄴隔著萬裡黃沙。
終於,沈言在地圖上找到了大祁的南撫鎮位置,位置有些模糊,約莫就是那一帶。
“這裡是蠻荒之地,龍蛇混雜,消息會不會弄錯了?”沈言自言自語。
長長吐出一口氣,奈何他又不能親自前往。思來想去,他想著這事兒還是交給趙無憂抉擇吧!在有些事情上,趙無憂的思慮比自己更周全一些。
思及此處,沈言轉身便讓人取了鷹隼過來,將密信拴在了鷹隼的腳踝上。但願趙無憂能有所抉擇,但願這個消息是真的,能讓趙無憂儘快找到兄長。
鷹隼飛出去的時候,沈言眸色微沉。
但願,這消息是真的。
趙無憂也希望這消息是真的,握著那信件,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眼睛裡蓄著淚,唇瓣止不住顫抖,鼻間的酸澀又有幾人知道。
遭逢大變,她內心的脆弱都化作麵上的若無其事。
終於……終於有消息了不是嗎?
這眼淚終於滾出眼眶,到底還是有消息了,終究來了消息。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她都要去找一找。若然他們父女有任何的閃失,她都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因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才會艱辛的活到現在不敢崩潰!
是的,不敢崩潰。
她若是崩潰,那就真的沒有半點希望了,寧願為難自己,也得死撐著。
“公子,終於有消息了。”素兮哽咽。
趙無憂回頭看她一眼,突然蹲在地上掩麵哭泣,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激動與瘋狂。肩上的擔子太沉,壓得她喘不上起來。
她終隻是個女子啊,要的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隻是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難道這樣也是不可饒恕?
素兮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等著趙無憂哭完。
趙無憂憋了多久,素兮心裡很清楚。千歲爺的生死未卜,桑榆的死,小思睿的被搶,樁樁件件對於趙無憂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也就是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子,沒有半點怨言的扛下了所有。
至始至終,素兮都沒有聽到過趙無憂的抱怨和悔恨,她想——趙無憂應是從未悔過。從沒有後悔過人的,自然滿心希望不敢絕望的。
這些年,趙無憂隻是憑著一絲執念才能走到今日。
可偏偏在這最好的年歲,在她最風光的時候,遇見了穆百裡。真當是劫數難逃,命中注定。
趙無憂不是那種會歇斯底裡哭泣的人,她哭得很小心,即便痛苦也隻是低低的哭著,這樣的小心翼翼讓素兮也跟著淚如雨下。
見過不少生離死彆的情景,可這一次是真的傷著了素兮。她想起自己丟的那根簪子,仍舊沒有回到自己身邊。
她泣淚道一句,“男人是這世上最會騙人的,尤其那張嘴。明明都說好了,可說負你就負了你,這一走就心裡沒了你。”
趙無憂淚流滿麵,這麼多日子一來,她還是頭一次哭得這樣痛快。強顏歡笑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素兮,收拾行囊,我們走!”趙無憂起身拭淚,“我要去找他,這京城這大鄴的朝堂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
素兮頷首,“不管公子去哪,卑職都誓死相隨。饒是大祁又如何,卑職這輩子就跟著公子。”
“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一定要活著。”趙無憂瞧著手上被淚打濕的信件,“希望一定會有的。”隻要老天爺開眼,她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
身為主將,是不能擅自離開的,可此刻的趙無憂隻能安排自己的人執掌大權,攻下山頭清剿攝政王大軍。她想著這需要一定的時間,而自己的人一定會拖到她平安為止。
可滿心的歡喜哪裡還顧得了這些,她這一去就沒打算要回來。
去他的權勢官位,去他的身份地位,什麼丞相什麼太子少師,統統都不重要了。就算整個大鄴天下,都比不上她心中的那個人。
快馬加鞭,趙無憂帶著素兮以及自己的影衛,直奔關外而去。那種心情,幾乎無法用言詞來形容,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那個叫南撫鎮的地方。
因為是大鄴的人,所以趙無憂不能堂堂正正的去,跟影衛們也都是分開來,逐漸進入大祁的境內。所幸大祁和大鄴互通貿易,算起來這鄰國的關係不弱。畢竟大祁曆經大殷之禍,立國不久,需得跟附近所有的國家都保持友好。
進入大祁之後,趙無憂直奔南撫鎮,曆重重關卡,即便是風餐露宿也在所不惜。她不管自己會經曆什麼,滿腦子都是穆百裡和女兒。
這兩人不管是誰,都不能出事。
趙無憂都不知道在路上奔波了多久,那種不知疲倦卻滿心歡喜的情緒,反複折磨著她。表情已經麻木,唯有心還在不斷的為他顫抖。
到了南撫鎮的時候,趙無憂仍是一襲白衣,隻不過麵色黢了少許。這一路的風霜侵蝕,讓她顯得有些狼狽,好在她這精神頭卻是十足的。
站在大祁的土地上,看著人來人往的南撫鎮,比起大鄴的金陵城,這裡還真是有些寒酸。這裡龍蛇混雜,蠻夷和中原人在這裡做生意,交換各自需要。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讓影衛們都各自找附近的客棧休息,趙無憂便留在了這客棧內,有素兮在旁陪著便罷!她本就是個語言通,學習能力極好,這大祁的話語說得雖不是很好,但也能聽懂,是故交流不成問題。
所幸這兒蠻夷眾多,往來都是客商,掌櫃的們也都不問客人的來曆,見慣不怪了。
在飲食方麵,這南撫鎮的飲食難免有些粗糙,靠近了大漠又不像大鄴這般富庶,趙無憂便也隻能將就。出門在外,多少苦頭都吃過,甚至於挨過餓,這點苦難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如今隻等著影衛的消息,看看東廠的那道消息,到底是誰發出來的。
因為穆百裡出事,趙無憂吩咐沈言去邊關打探,所以才有了這大祁邊境上的一個臨時據點。東廠的人在這裡活動過,是以才得了這樣一個寶貴的消息。
事實上,按照趙無憂的推斷,在金陵城破之後穆百裡沒有轉回大鄴境內,沒有直奔京城也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無法回城。若是無法回城,依照地圖上的路線,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往附近的這幾個鄰國境內暫避。
可諸國都在動亂,其他的國家不容易進入,但是大祁如今安穩的跟大鄴互通貿易,說起來去大祁的確比其他的國家要容易一些,畢竟隔著一片三不管的大沙漠。
雖然知道貿貿然闖沙漠是必死,可不進去也是個死。而穆百裡是個生存欲很強的人,趙無憂推測他真的會冒險一試求生存。
端坐在大堂裡頭吃飯,趙無憂尋思著在這些地方是最容易探得消息的,是故雖然是吃飯,但還是得豎起耳朵聽著才好,免得錯漏了消息。
素兮在旁邊陪著,也跟著細細聽著。
然則始終沒有有用的消息,直到門口掌櫃的一聲笑,“呦,林掌櫃的來了。”
老頭把包袱往桌案上一甩,“老樣子,來點牛肉來一壺茶。”
“還是不喝酒?”掌櫃的笑了笑,“林掌櫃還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呸,你認識我才多久,還十年呢!”老頭倒是格外的計較,“趕緊的,我都快餓死了。”說著又拽過夥計道,“對了,上次跟你們說的那些事,可幫我留意了?”
夥計陪笑臉,“林掌櫃說笑了,你吩咐的事兒,咱們哪敢大意啊!可是您自個兒瞧瞧,這來來往往的都是客商,你要找個上門女婿可不容易。這不是大老粗就是你不喜歡的商賈,上哪給您找個稱心如意的,還得長得俊小白臉?”
老頭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兒。拿著筷子吃一口醬牛肉,無奈的歎氣,“這麼說,還真當沒戲了?”
“要不,您將就將就,收了小的唄!”夥計玩笑。
老頭一腳過去,踢得夥計當下摔在了地上,然後哈哈大笑一陣。這大堂裡的人也跟著哄笑一堂,倒是誰也沒有在意。
趙無憂顧自悶頭吃飯,也不屑理睬這些。
哪知那老頭眼尖,突然就看到這角落裡坐著的白衣少年。
眉目溫潤,膚色白皙,乍一看還真是翩翩少年郎?就跟玉做的一般!心頭還尋思著,這南撫鎮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個少年郎?生得眉清目秀,英俊不凡的。
老頭摸著下巴,招招手讓掌櫃的過來。
掌櫃的當年幸賴老頭救了膝下獨子,是故與這老頭也算是生死之交。坐了下來,順著老頭的視線看去,掌櫃當下笑了,與老頭對視一眼,壓低聲音道,“看上了?”
“這白白嫩嫩的娃娃是哪兒來的?”老頭問。
掌櫃道,“說是路過的,咱們這兒不問客人來處,這四通八達的都是做生意的過路客商,誰知道他是哪兒來的。不過看這麵相倒是極好的,瞧著三庭五眼,是個有福氣的。”
“何止是福氣,這白白淨淨的誠然是個上等的。”老頭嚼著牛肉,“看這南撫鎮,什麼時候有這樣俊朗的少年人,估計是誰家的公子。”
“不過細看之下,倒不像是大祁人,說話的口音也像是外鄉人。”掌櫃的畢竟閱人無數,“要不我去幫你問問吧!”
老頭猶豫了一下,“外鄉人,生得這樣俊俏,看他身邊那女子該不是她的妻子吧?”
掌櫃的搖頭,“不是,早前說是長姐,具體是不是姐弟,倒也惹人懷疑。不過按照他這個年歲,家裡也該娶妻了吧!生得這樣俊俏,家中必有嬌妻美眷。你說你,要是人家娶親了你還得棒打鴛鴦嗎?”
老頭翻個白眼,“這都還沒成事呢,你就烏鴉嘴。趕緊去給我問問,若是個清白人家,我有的是法子讓他跟我走!”
掌櫃的乾笑兩聲,拍了拍老頭的肩膀,“等著!”
語罷,掌櫃提著一壺茶便朝著趙無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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