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裡已經倦怠得連眼皮子都睜不開了,伏在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置於跟前的骨笛。沒錯,這是骨笛,而且是他親手做的骨笛。
瑩潤如玉,白璧無瑕。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記不清了,閉上眼睛渾渾噩噩的睡去,再也沒了任何意識。
這讓趙無憂想起了早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的貪睡,說睡便睡,全然不顧身邊之人的擔慮。她伸出冰涼的手,輕輕撫過他微熱的麵頰,終於有了溫度。
她想著,他很快就會恢複吧?
溫故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當即愣在當場,“他醒了?”
“恩。”趙無憂將淚逼回眼睛裡,“如當年的我一樣,把不該忘的都暫時忘記了。我試著喊了他一聲督主,沒想到他竟然沒有懷疑。那就是說,他所有的記憶都倒退在相愛之前,那時我和他是敵人。”
溫故輕歎一聲,小心的把穆百裡搬回床榻上,而穆百裡始終沒有蘇醒,就跟當初的趙無憂一樣。時不時的醒來一會,然後又不省人事的睡過去。
“這隻是暫時的。”溫故寬慰,“你後來不都想起來了嗎?等到他徹底吸收了蝴蝶蠱,將這蝴蝶蠱溶於骨血,就會想起來的。”
“我知道他會想起來,我隻是覺得有些難過,原來被人忘懷是這樣痛苦的事情。”趙無憂笑得勉強,“他看著我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我是真的不習慣這樣冷漠的穆百裡。但我也是慶幸的,至少在我離開的這算時間裡,他不會有太多的痛苦。所有的牽掛,由我一並帶走。”
溫故輕歎,“何必勉強自己呢?”
“不是勉強,隻是在儘量讓自己朝著更好的方向走。”趙無憂起身,握緊了手中的骨笛,“等我這次離開京城再與他相聚的時候,將是我們新生活的開始。”
懷著美好的願望,在穆百裡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吻,若雪花落唇,溫柔如斯。
“等我回來。”她附在耳畔低語。
他始終沒有感覺。
離開的時候,陽光正好,唯有雪蘭和老頭站在客棧門口相送。
趙無憂依舊笑得雲淡風輕,素白的臉上泛著少許暗啞之色,“都回去吧,我隻是暫時離開,還會回來的。”再回來的時候,就真的不走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彆竟是一生。
此後,趙無憂再也沒有回來。
當然,這是後話。
南撫鎮那頭,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完畢,剩下的就等著趙無憂前來處置。果不其然,那細作收到了來自蕭容的消息,而且這消息擺明了是要給趙無憂的。
細作麵上緊了緊,還是那一臉的懵逼。
趙無憂從影衛統領手中接過那封信,衝著那細作道,“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吧,這大祁不適合你待著,還是早些離開,免得最後被大祁的官軍抓住,落一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語罷,她打開了手中的信件。
信件上的提名就是給她的,是蕭容親筆。
溫故道,“他已經猜到了你會抓住這細作。”
“不是猜到,而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些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動,還能安然無恙嗎?”趙無憂冷笑兩聲,細細看著手中的信件,“哼,果真是要命的東西。”
溫故一怔,慌忙接過手中細看,俄而麵色緩變,“這是……”
“這是挑戰書。”趙無憂笑得涼涼的,“挑戰我的極限。”她一招手,“把東西都收拾了,馬上回京,一刻不留。”
的確不能再在這裡待著了,她救完了夫君就該去救自己的女兒了。這一路上還真是忙得很,可她這身子離了蝴蝶蠱,還沒好好的休養便又開始了日夜奔波。
說來說去,不過是仗著自己還年輕罷了!
趙無憂走了,甚至於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南撫鎮,再看一眼那漫無邊際的荒漠。人走了,心卻留在了穆百裡的身邊。
素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趙無憂早就走遠了。
駐足客棧門前,素兮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冷劍。得知趙無憂離開的第一時間,她便拿著劍衝了出來,甚至沒來得及褪下一身紅裝。
陸國安將自己藏在黑漆漆的鬥篷之下,眸色微沉的望著素兮的背影,無奈之處唯有輕歎一聲,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是絕對不會離開客棧的,畢竟穆百裡需要有人看護。好不容易救活了穆百裡,這一次陸國安是斷然不敢再大意了。
“如果你要走,我讓掌櫃的安排一下。”陸國安道。
素兮站在那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公子怕我會為難,所以給我下了藥也替我做了選擇。”她回頭看他,眼睛微微圈紅,“她什麼都知道。”
陸國安頷首,“是,趙大人心有七竅,什麼都知道。她知道你這份心思,所以乾脆替你做了抉擇,讓你留下來陪著我。我承認我也自私了一回,沒有拒絕。”
她定定的望著他。
他繼續道,“趙大人跟我說過一會話,他說我的日子不多,所以希望我能給予你足夠的快樂回憶,教你此生不會失去生活的勇氣。我答應了,答應她好好照顧你好好照顧千歲爺。她說,讓我也自私一次。”
素兮深吸一口氣,低頭苦笑兩聲,緩步走進了他的懷抱。隔著衣衫感受他的涼薄與無溫,可這心裡是暖的,即便是天人永隔,也無礙於他們的滿心歡喜。
陸國安輕輕的抱著她,雖然知道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少,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恐怖,但能偷一日是一日,那都是以後她獨自生活的勇氣來源。
“我希望以後的日子裡,你想起我的時候,都是麵帶微笑的。”他低語。
她一笑,眼淚便掉了下來。
素兮想著,趙無憂此去必定是為了孩子,為了小思睿。她並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便是老頭和雪蘭也緘口不談,遵守了對趙無憂的承諾。
所以素兮壓根不知道,這蕭容又回了京城,而且皇帝那頭也開始蠢蠢欲動。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畢竟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守著陸國安,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雪蘭有些擔憂,趙無憂越是若無其事,她越覺得事態嚴重。可如今穆百裡的情況,容不得他們輕舉妄動,否則一旦穆百裡出事,趙無憂的一番苦心便會前功儘棄。
孩子和丈夫,是那柔弱而又堅強的女子的盔甲,也是軟肋。
離開大祁的土地,趙無憂站在那邊境處凝神遠眺了很久。懷裡揣著一個小包,裡頭藏著大漠裡的一把土,她定定的望著手中的布包,“爹,我好想他,你說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那摩耶已經是喪家之犬,也就這點本事了,你回到京城直接讓他卷鋪蓋回閻王爺那兒去。”溫故寬慰,“凡事有爹呢!”
趙無憂一笑,“是啊,我還有爹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離開客棧的時候,離開大祁的時候,她一直不敢回頭,就是怕一回頭就不願再走了。
如今……還是沒能忍住。
終究是要回大鄴去了,此番回去應是負荊請罪的。畢竟當日她是奉旨出京,來對付攝政王大軍的,如今沒能拿住蕭容,身為主將還擅離職守,怎麼說都是罪的。
攝政王大軍被剿滅,投降的部分也被朝廷重新編製,算起來是大獲全勝。畢竟蕭容不在軍中,這攝政王大軍便漸漸的喪失了軍心。
行軍作戰,一旦軍心動搖,離潰敗就不遠了。
蕭容這次可算是花了大血本的,把自己所有的老底兒都給抖出去,就為了調虎離山讓自己更安全。所以現在,大軍覆沒,再也無人可知蕭容的具體去向。
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皇帝三道金牌,勒令大軍回朝。大軍在路上慢悠悠的往回走,沒有主將,這些人回去都會受到懲處。所以早點回去和晚點回去沒多大的區彆,還不如等等看,興許這丞相府會有所動靜。
朝堂之上沒有趙無憂,沒有穆百裡也沒有了攝政王,在所有人的潛意識裡,又該恢複到丞相府一人獨大的局麵。
然則京城裡頭偏偏又傳出,丞相趙嵩病重的消息。
說是自從趙無憂領兵出京,丞相趙嵩的身子便越發不濟,到了後來整個人都是奄奄一息的,好似快要不行了。
皇帝派了不少太醫前往,都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開點安神藥也就走了。誰都說不上是什麼病,可到了皇帝跟前還得說是風寒之症,說是積勞成疾。
饒是如此,這趙嵩的病眼見著是日益嚴重了,誰都沒有法子。可趙嵩還是不死心,這讓他想起了趙無憂身邊的溫大夫。
聽說那是個江湖郎中,可趙無憂是誰?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狡黠之人,能留下溫故在身邊,必定是有其深意的。旁人不知道,趙嵩卻是心知肚明的,趙無憂的這副身子骨完全是因為蝴蝶蠱之故才會日漸虛弱。
那趙無憂留下溫故,想來溫故的醫術一定是極好的。
可趙無憂不知去向,已經離開了大軍,這溫故也不在尚書府內,趙嵩著實沒了法子。無奈之下為了求得一線生機,隻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也就是隻有皇帝才能讓趙無憂無所遁形,不得不迫於形勢而回到京城。
趙嵩想著,這大概也是自己的最後一線生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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