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笑道,“兄長有事離開一陣,這小思睿暫且交給我照顧。師父難得來一趟,那不如……”
白須老怪擺擺手,眼珠子滴溜溜的望著小思睿,“我今兒的確是為了冉恒來。”他站直了身子,“鬼宮的人,發現小師弟的消息,大概是在平臨城附近。”
“當真?”沈言駭然,“怎麼會到了平臨城呢?”
“誰知道呢!”白須老怪笑得涼涼的,“不過小師弟藏人慣來有一套法子,否則也不至於躲藏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未能被人發現。平臨城一帶有個先天條件,還記得趙無憂離開之時是身負重傷的。”
沈言恍然大悟,“那地方曾經是王少鈞用來煉製活人蠱的。”
“換句話說,那地方的藥材……”白須老怪輕歎一聲,“若不是冉恒找了這麼多年還不死心,我是真當不願管這些個紅塵俗世。一個個愛來愛去,相愛相殺的,有什麼勁兒,還不如好好的練功習武才算妥當。”
他含笑望著小思睿,“丫頭,你說對不對?”
“小叔叔尊您一聲師父,那思睿也該尊您一聲師公。”小丫頭自然是機靈的,上前就行了禮。
沈言心中警鈴大作,壞了!
果不然,白須老怪很是高興,“你要不要跟著師公學功夫?你爹的武功還是師公教的,師公的武功那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如果你跟著師公學武功,來日就沒人敢欺負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小思睿撅著嘴,“師公,你可彆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哦!”
白須老怪輕咳一聲,“師公記得,你五歲了。”
“那就是了。”小思睿笑吟吟道,“所以師公要換個理由,我爹的武功就已經夠厲害了,我何必舍近求遠去找師公學功夫?”
沈言輕笑,俯身蹲下,“思睿,你爹讓我好好照顧你,咱們回家去!”
“誒誒誒,小丫頭……”白須老怪在後頭急追,“師公可以給你買好吃的。”
小思睿嚼著饅頭,翻個白眼。
白須老怪又道,“我可以帶著你玩。”
回答他的還是一記白眼。
“我帶你去平臨城!”白須老怪輕歎一聲。
下一刻,小丫頭突然從沈言的懷裡掙開,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師公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白須老怪一拍大腿,“小丫頭,你詐我!”
小思睿一臉無辜,“師公,你難道不知道一句話嗎?兵不厭詐。我可沒說不答應你,我隻是在考慮你給的條件而已。既然師公說願意帶我去平臨城找我外公,那我何樂而不為呢!”
她回頭望著沈言,“小叔叔覺得呢?”
“不行!”沈言不答應,“你爹把你交給我,我豈能讓你跟師父走,若是你爹回來,我又該如何交代?這事決不能答應!”
白須老怪蹙眉望著小思睿,小思睿笑嘻嘻的扯著白須老怪的衣袖,“那就煩勞師公,幫我製服小叔叔。打贏了咱們就可以走!”
“你!”沈言一怔。
“小叔叔打不過師公,那就說明師公比小叔叔更有能力保護我,既然如此,小叔叔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小思睿眨著眼睛笑道,“所以等我爹回來,煩勞小叔叔轉告一聲,就說我在平臨城等他。若他不來,那娘就是我一個人的!”
語罷,小思睿牽起白須老怪的手,“師公,我可以不可以馬上就去平臨城呢?”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怕生。”白須老怪蹙眉,“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我爹的武功還是您教的,您把我給賣了,來日無人送終的。”小丫頭牙尖嘴利,半點都沒有吃虧。
老頭撇撇嘴,這話說得可真難聽,雖然的確在理!
沈言當然是攔不住白須老怪的,他的武功是穆百裡教的,穆百裡的武功又出自白須老怪之手,所以沈言在這老頭手底下估計都走不過十招。眼見著白須老怪帶著小思睿離開,他趕緊掉頭回去,快些把消息傳給穆百裡才是。
平臨城?趙無憂真的會在平臨城嗎?
送了消息,沈言便也交代了霍霍一番,與沐瑤二人急急忙忙趕往平臨城。要知道,如果趙無憂真的在平臨城,那穆百裡此後的顛沛流離生涯,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昔年王少鈞父子為禍平臨城,夥同無極宮製造活人蠱,一不小心便鬨出了一場瘟疫。當初如果不是趙無憂和穆百裡齊心協力,這場瘟疫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也是在這平臨城裡,趙無憂第一次和穆百裡穿上了新嫁衣。
可平臨城這麼大,趙無憂和溫故會躲在何處呢?
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歸心似箭的焦灼。
穆百裡前往大祁,是為了還林掌櫃的救命之恩。那頭好像是自己的小師弟惹了什麼麻煩,所以掌櫃的拿著當日他留在客棧的東廠鷹隼,放出了消息。幾經周轉,這信才算到了他的手裡。
鬼宮裡頭出來的人,是不許用鬼宮裡學到的東西為禍天下蒼生的,這一條上他就必須清理門戶。然則具體情況,穆百裡也不是很了解。
到了那兒他才知道,原來是林掌櫃的小徒弟被困在了陣裡頭。
這陣法的確出自鬼宮,看布置應該是師父所授,然後加入了人為的改動,所以才會這麼周折複雜。穆百裡無心在大祁久留,當下破陣而入,破陣而出。
不過在陣中他沒有發現布陣之人,也就是說,他還是沒能見到自己這位素未謀麵的小師弟。當年他入鬼宮比較早,後來提蘭出事又早早的離開了鬼宮,是故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師父又收了一個徒弟。
陣法已破,至於接下來他們要怎麼做,他都不在乎。誰的死活都不關他的事,他隻想找趙無憂,其他的一概不管。
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站在雪地裡瞧了一眼恢複原貌的山穀,確定陣法徹底破解,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清理門戶這種事,他本該自己動手,但是在來的路上他收到了來自沈言的一封信,師父說紮木托可能在平臨城。一聽得這消息,穆百裡自然是留不住的。
尋尋覓覓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趙無憂一人嗎?
馬車內傳來幽幽之聲,“既然陣破了,我也該走了。”
“你不打算清理門戶了?”老頭忙問,“夜淩雲還跑了呢!”
“小師弟的事,我會回去稟明師父。至於其他的,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這音色溫柔婉轉,靡靡之音,有種難言的魅惑。
“穆百裡,話不是這麼說的,好歹是你師父惹出來的,你不得——”老頭還沒說完,突然一道絳紫色微光閃過。驚得老頭一個淩空飛踏,落地時一個驢打滾才算安然避開,“喂,你小子不地道,一聲不吭就出手。”
“管好自己的舌頭,就是管好自己的腦袋。”車內的靡靡之音,雖泛著一絲清冽,卻又不改最初的溫柔,“走!”
音落,驅車的小廝麵無表情的勒緊馬韁。
“去哪?”老頭扯著嗓子問,“不等著抓住夜淩雲再走?”
“我要去找,要找的人。”他隻留下溫涼之音,馬車已快速離去。
薔薇上前攙起老頭,“伯伯,好嚇人。”
“嚇人?”老頭撣去身上沾染的積雪,“他以前可是要吃人的。”
是啊,五年前的大鄴九千歲穆百裡,生殺在握,殺人不眨眼。不過老頭也不屑去管穆百裡的閒事,這些事情還是少沾惹為好,畢竟一個林慕白已經夠讓他操碎心了。
穆百裡是急急忙忙走的,他得抓緊時間趕回去。
對於平臨城,穆百裡並不陌生,他在平臨城也找過,可始終也沒有找到屬於她的半點痕跡。難道她會在平臨城裡?
說起平臨城,他便想起了第一次與她身著紅衣的樣子,這大概是他記憶裡第一次,她身著女兒裝的模樣。模樣嬌俏,映襯著她蒼白的臉,還有她眼睛裡的倔強。
真的能找到她嗎?真的會在平臨城裡?
然則沈言等人在平臨城裡找了個天翻地覆也沒有找到溫故的蹤跡,這便讓人有些懊惱了。不是說在這裡發現了痕跡嗎?人呢?
溫故遠遠的看著,悄悄的離去。他的確在平臨城,隻不過他不想見任何人。
走在冰涼的甬道裡,唯有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聲作伴,溫故長長吐出一口氣,極是無奈的經過了血池石室,進入了冰室之內。
趙無憂還躺在那冰棺裡,五年了……
這個位置本來是王少鈞母親的安息之地,後來王少鈞父子作惡太多,穆百裡自然是容不下他們。沒有把王家九族都碎屍萬段,已經是格外開恩。
知府夫人被安葬在其他地方,但這地宮依舊冷颼颼得厲害,夜深人靜的時候透著一股子陰森森的感覺。就是在這裡,溫故陪了趙無憂五年。
趙無憂的屍身保存完好,幾乎沒有半點改變,也不知是否因為蝴蝶蠱在她體內存留過一段時間的緣故。再加上此處寒涼,早前就是用來保存知府夫人屍體的,能保屍身不腐。
這些年,溫故想儘了辦法,可這世上除了蝴蝶蠱哪裡還有起死回生之效?他就這麼一個女兒,於是便如同發了瘋似的想要讓女兒活過來。
誰能相信趙無憂死了呢?
你看這眉眼,你看這肌膚的彈性,隻不過沒有呼吸和心跳罷了,其他的哪裡不像活著的時候?
“合歡,睡了那麼多年也該睜開眼睛看看了。”溫故披著大氅坐在一旁,“你知道我今兒遇見誰了嗎?我看到了好多故人。我看到大師兄牽著一個女娃娃,那孩子大概五六歲,遠遠看著就覺得眉目清秀。對,你不必猜也知道,能讓大師兄捧在掌心裡的,還能是誰家的孩子呢?”
“我想,那大概就是小思睿吧!不過我沒看到穆百裡,也不知這臭小子如今在做什麼?孩子也不管了,竟然把那麼小的孩子丟給大師兄。你也知道大師兄是個武癡,壓根不懂得怎麼照顧彆人,說風就是雨的。”
“合歡,你說穆百裡是不是放棄了?他或許另有生活,重新找了個女子,成親生子,再也不要你了?也隻有這樣,他才會放下你們的女兒,你說是不是?”
“你彆難過,若真當如此,爹一定不會放過她。”
趙無憂一襲白衣躺在冰棺裡,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合歡,你什麼時候能睜開眼睛,跟爹說說話啊?”溫故低低的開口,然後便是一聲長歎,起身幽幽離開。五年時光,他從最初的精神爍爍,成了如今的鬢發花白。
他顧自呢喃著,“合歡,爹也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唉……”
趙無憂雙手交疊放在腹上,掌心底下壓著那一串佛珠,可佛珠不齊全,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發瘋似的跑,發瘋似的喊,始終沒有人理睬她。她想著這是不是在某個陣裡?自己難道困在了陣中?
可仔細環顧又不太對,偶爾能在天空裡看到淩亂的畫麵,那些人的衣服似乎有些奇怪。突然一陣漢服,緊接著又是霓裳羽衣舞,最後又是胡服。
趙無憂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一望無際的地方,寸草不生,不像大漠又有著大漠的荒涼。她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年月,一直走一直走,卻始終沒有儘頭。
在這裡,她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孩子,隻有孤獨和無助。
不過最近她好像能聽到一些聲音,總覺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人說的什麼她聽不太清楚,也看不見說話之人身在何處,但在這萬籟俱寂的世界裡總歸是有些聲音了,不再是一個人的孤獨寂寞。
她在尋找裂縫,因為恍惚間她好像又聽到了這個聲音。
“誰?”她環顧荒涼的四周,“誰在說話?誰在說話?你們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到底在哪?這是什麼地方?”
她記得很清楚,在大鄴皇宮裡頭,她挨了一箭,然後她看到了一道光。
再後來發生什麼事,她便不記得了。
等到再清醒過來,就被困在了這樣的地方,不見天日,孤獨而寂寞。她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是靈魂狀態,畢竟入了此處一來,她不吃不喝也沒事,甚至於不斷的奔跑也不會覺得疲累。
這是不是鬼魂呢?
突然覺得很可笑,自己手握生殺這麼多年,始終都不曾敬神怕鬼,如今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說起來,這算不算是上天給的另一種懲罰。懲罰她此生殺戮太重,懲罰她此生作孽太多。
無奈的坐在地上,望著這一片了無生機的地方,她覺得很絕望,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在這個地方,逐漸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和希望。
無主的幽魂,生不得死不得,生不如死的飄蕩著。她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在這絕望的地方似乎隻剩下了比死更痛苦的掙紮。
她如鴕鳥一般蜷起身子,把腦袋埋進了懷中,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繼續走了,壓根沒有走出去的希望。
直到不久之後的那一日,天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她快速的合上眼睛,刺眼的光逼得她睜不開眼睛。那一刻,她竟生出了幾分解脫的心思,身子竟也跟著逐漸稀薄。
她低眉望著落在強光之下的雙手,從最初的素白如玉,逐漸變成了透明如蟬翼。她難得笑了,想著:這大概就是結束吧……
溫故蹙眉站在地宮外頭,看著這越發漆黑的天空。方才還是晴空萬裡,這會突然烏雲密布,竟出現了天狗食日的景象。
自古以來,天狗食日乃是江山大凶之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所有人都看得見這樣的天狗食日之景,大中午的,天漸漸黑沉下來,最後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一個過程,不可能一下子黑沉下來。
冷風嗖嗖的往衣襟裡頭灌,那種寒涼與冬日裡的寒涼是完全不一樣的。
溫故也隻是聽老一輩人說起過天狗食日,這輩子倒是第一次見,真是叫人心驚膽戰,難不成這天下又要不安寧了?天狗食日,大凶!
穆百裡站在馬車邊上,瞧著那漸黑的天色,眸色微微眯起。這樣的顏色,讓他突然間腦子裡靈光一閃,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說過的那些話。
她說她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終是要回去的。那時候他隻當她是在誆他,不過是她彆有用意的謊話而已。可自從她離開之後,他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何要挨那一箭,為何要消失。
看到天狗食日的那一瞬,他隻覺得心口處狠狠的疼了一下,如同針紮一般痛徹心扉。捂著生疼的心口,穆百裡氣息微喘,瘋似的衝進了平臨城。
他不眠不休的歸來,隻想在這個她第一次穿上鳳冠霞帔的地方,找到她的蹤跡。
穆百裡瘋狂的找尋著屬於她的蹤跡,漆黑的街道上已經逐漸點起了燈。他穿過光亮,迎著冷風在奔跑。這平臨城裡頭,也就那麼幾個地方,他早前都找遍了,連狼穀和那個石窟也都翻了個底朝天。
那麼這一次,她會在哪呢?
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若說這平臨城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人,那就隻有……知府夫人的地宮。那個地方早前已經被他封了出入口,所以後來他來平臨城找的時候,並沒有進去。
腦子裡亂得很,天狗食日的時間不長,日頭逐漸的回歸,一點點的光亮慢慢的慢慢的回到人世間。
這場天狗食日讓白須老怪和沈言也都覺得詫異非常,白須老怪道,“我這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壯觀之景。難道這天下真當有異象,要有大變數嗎?”
沈言眯了眯眸子,“我倒寧願是老天爺的救贖,撤了對我兄嫂的懲罰。”
白須老怪輕笑,“若是這樣想,倒也是極好的。”
“我們在這平臨城裡找了足足一個月,始終都沒有找到紮木托的蹤跡。師父,你的消息到底準不準?若然不準,就彆給人這樣大的希望,臨了讓人更絕望。”沈言輕歎。
白須老怪覺得無趣,“你這人能說句好話嗎?就不能想點好的?也不知郡主那丫頭怎麼就看上你了?說的話,真是比刀子還銳利,一句比一句直,能不說大實話嗎?”
沈言瞥了他一眼,“不能。”
“無趣。”白須老怪牽著小思睿的手。
發現這孩子手中的冰糖葫蘆都快要融化了,卻是一口都沒有咬,而是直勾勾的盯著天狗食日。見狀,白須老怪伸手擋了孩子的眼睛,“不能看太久,傷眼睛。”
小思睿回過神來,“師公,天上真的有狗嗎?貪吃的狗?把太陽都給吃了?是怎麼吃的呢?咬著吞著還是……”
白須老怪輕歎一聲,“不過是天有異象罷了!你若是感興趣,師公便教你觀相與布陣,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我可以學嗎?”小思睿一本正經的望著白須老怪,“師公可不許騙我。”
“你感興趣自然是最好的,這德行跟你爹當年一樣,對什麼都好奇,眼巴巴的跟著我不放,死活要跟著我學布陣破陣。”白須老怪笑了笑,“真當是虎父無犬女。”
小思睿眉頭微蹙,歪著腦袋想了想,“天有異象,那是不是會有奇跡發生呢?我娘會不會就是那個奇跡?師公,你說我娘……”
白須老怪皺眉,“那就要看你娘,有沒有這個運數。人的命數天注定,天有異象那就意味著上天要乾涉人世間之事,也不乏奇跡發生。”
小思睿欣喜若狂。
可沈言和白須老怪卻高興不起來,話雖這樣說,可有時候也隻是在自我安慰罷了!失蹤了五年,難道會因為一個天狗食日的異象就能改變原來的軌跡?
趙無憂,真的還能回來嗎?
所有人都抬頭去看天狗食日的場景,上至大鄴帝君,下至黎民百姓,各自猜測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穆百裡出現的時候,溫故是詫異的。
當日他來平臨城找人的時候,溫故是知道的,所以他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就算穆百裡找到這裡也未必能找到他們。
但是這一次,他大意了。
原以為沒看到穆百裡,沒想到……穆百裡來了個突然襲擊。
溫故有些措手不及,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合歡呢?”這是穆百裡的第一句話,還不等溫故開口,他已經進了地宮。既然溫故在此,那趙無憂一定也在這裡。
“穆百裡!”溫故急追,快速回到地宮,“穆百裡!你給我站住!站住!”
可此刻的穆百裡雙目通赤,根本不理會溫故的嘶喊聲,他一間一間的石室找過去,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一個都不放過。
“穆百裡!你彆找了,她不在這裡!”溫故想攔著穆百裡,畢竟有些東西隻要沒親眼所見,都會抱有希望。一旦見著了,估計……所有的希望都會破滅吧!
“她不想見你!”溫故道。
腳步駭然頓住,穆百裡站在那裡僵直了身子,“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什麼要走?為何連一點音訊都不肯給我?為什麼?”
“你不會明白!”溫故冷然。
穆百裡厲喝,“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肯直言,我拿什麼去明白?這些年我唯一能清楚的是,我妻子丟了,我的女人不知所蹤!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彆人不懂,難道你也不懂嗎?”
溫故啞然失語,妻子生死不明的痛楚,他深有體會,如今卻落在了穆百裡的身上。
“為什麼?”穆百裡切齒。
“因為她不屬於這裡。”溫故冷嗤,“你或許還不知道吧,給了你蝴蝶蠱之後,她所剩的日子早就不多了。慕容生下來的孩子其實已經死了,合歡來自另一個世界,魂穿而入,成了如今你所鐘愛的妻子。你們的緣分儘了,她隻能離開。”
身子無力的靠在冰涼的石壁處,穆百裡嗤笑兩聲,“這有什麼關係嗎?我喜歡的一直都是她,就算她走了又如何?是擔心我等不得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夠不夠?若不夠,我等她一輩子還不成嗎?她對我就這樣沒信心?”
“她不是對你沒信心,是對她自己沒有信心。”溫故老淚縱橫,“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與其告訴你們她死了,還不如讓你們覺得她隻是暫時離開。若然還能有機會回來……雖然這機會十分渺茫,可總歸也有個借口,能讓你好好的活下去,莫要做了那絕路之事。”
“你當自己很了解她,卻不知她也很了解你。你若身亡,她未必苟活,而她故去,你勢必相隨。這對她來說是生命不可承載之痛,她不敢冒這風險,畢竟她始終都在努力。若然她回來,而你卻走了,你讓她如何承受?”
穆百裡轉身,再也不願聽溫故的隻言片語。
“她在冰室裡。”溫故衝著他背影喊了一聲。
穆百裡沒有回頭,直奔而去,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無論生死,夫妻總該重逢才是。
溫故拭淚,走在這冰涼的甬道裡。他每日都在這裡走,每日都在研究古方,每日都覺得自己是在黃泉路上走一遭,可這黃泉路上沒有妻子也沒有女兒,仍是他獨自一人踽踽而行。
站在那裡,遠遠的看著半敞開的冰室大門,穆百裡竟邁不開步子。
她在那裡?
這是什麼地方,穆百裡當然清楚,所以……她真的沒有再回來?隻是在這裡靜靜的睡了五年,讓他想了五年找了五年,最後還給他的仍舊隻是冰冷與無溫。
那麼合歡,我想用我的身子去暖你的冰涼,現在還來得及嗎?
時隔五年的溫暖,你是否還會給我機會?
我不怕死不怕疼不怕苦不怕顛沛流離,我隻怕看不見你的笑,貪戀你的溫柔,可你卻不知身在何處。你可像我這樣,發瘋似的想念?
我想你,想到發瘋。
然則推開門的時候,裡頭的冰棺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合歡?合歡?”穆百裡發瘋似的吼著,整個地宮裡都回蕩著他的吼聲。
溫故也急了,“人呢?這五年她一直睡在這裡,人呢?不可能,不可能會這樣!該不是天狗食日,連屍身都、都……”
“不會!”穆百裡歇斯底裡,“合歡不會走!她怎麼舍得走?”他不信,他抵死都不信。她怎麼舍得走呢?
還記得那時候他們許下的誓言嗎?說好了以後的路都要一起走,怎麼突然就食言了呢?
地宮裡有一條密道是直通外頭的,當日穆百裡便是在外頭等著,生生截住了雪蘭和王少鈞。趙無憂是知道這條路的,所以……
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就這樣消失了,那自己此生還有什麼希望可言?他不敢想,腦子裡滿是她的一顰一笑,除了這些什麼都不重要了。
天狗食日已經過去,外頭又恢複了極好的日頭。
陽光豔烈,一襲白衣勝雪。
青絲及腰,墨發白裳,回眸間盈盈一笑淡了午後的陽光。她站在那裡,神色一如從前般的淡然若素。她唇瓣輕輕顫動,低低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穆百裡。”
口吻有些僵硬,音色低沉而清冽。
他箭步迎上,快速將這冰涼的人兒擁入懷中,發誓此生都不再鬆開。芸芸眾生中,他隻為她而來。有些事情,許是上天早已注定。
趙無憂淡淡的笑著,抬頭看到自己的老父親,站在密道的出口淚流滿麵。
五年了,再見又是豔陽天。
她含笑望著所有人,望著極好的天色。如果不是這一場天狗食日的異象,也許她還困在那荒蕪的空間裡,不知歸宿的飄蕩。
上天的懲罰終是有儘頭的,她此生做錯過很多事,唯有跟穆百裡這一場機緣,是她此生做得最正確的抉擇。許是她這場穿越千年的輪回,便是為了他而做的冒險。
原來分彆了太久,再重逢的時候,真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除了緊擁還是緊擁,再無其他。穆百裡始終抱著她,生怕自己一鬆手,她會再丟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溫故這些年一直好好的保存著她的屍身,就算有了今日這一場天狗食日,她都未必能回得來。所以父母之愛,終給了兒女最大的生存機會。
趙無憂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這樣一個丈夫,還有聰明伶俐的孩子。
隻是奇怪的是,那串未湊齊的佛珠,在她清醒的那一刻突然消失了。如今也不知散落何處,更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突然出現。
穆百裡始終擔心著,她會不會又突然消失。
當趙無憂出現在小思睿跟前時,這不喜歡哭泣的孩子,一如五年前母女連心那般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哭聲最具有感染力,讓所有人都跟著潸然淚下。
小思睿抱著趙無憂不肯撒手,孩子終究是孩子,即便是睡著了也要死死抱著母親的脖頸。趙無憂剛剛醒轉是以身子還不大好,卻也任由女兒圈著。
女兒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娘親身上流下來的骨血,五年……她在孩子的生命裡缺失了五年之久。她能做的隻是儘量彌補,彌補自己在孩子生命裡的缺席。
“後來呢?”小崽子伏在沐瑤的懷裡,托腮問,“娘,為何我都沒見過伯伯和伯母?他們都不再回來了嗎?”
沐瑤笑了笑,“這個你得去問你爹,我可不知道這麼多。我隻知道後來你伯父帶著你伯母和小姐姐一道離開,至於後來去了何處就不得而已。聽說前段日子你伯母生了一個兒子,一家四口,好事成雙,不定在哪逍遙自在呢!”
小崽子點點頭,“那我還能見到小姐姐嗎?娘說過,小姐姐很聰明,那我跟小姐姐比起來,到底誰更聰明一些?”
“這個嘛?”沐瑤極是認真的想了想,“聽說你小姐姐如今去了鬼宮,來日怕是了不得。至於你……”她一臉嫌棄的望著被自己養得唇紅齒白的小崽子,“估計你是打不過睿兒的。”
小崽子撇撇嘴,“你是我親娘嗎?”
沐瑤發誓,“廢話,我生你的時候可是疼了一天一夜呢,你若不信去問你爹!”
小崽子哼哼兩聲,“娘總拿爹壓我,爹處處護著娘,哪有半句真話。”
“小兔崽子,欠揍?”沐瑤嘴角一抽,當即去抓一旁的雞毛撣子。
小崽子撒腿就跑,“娘這是惱羞成怒!”
沐瑤在後頭緊追不舍,宅子裡熱鬨得很。
手中握著剛剛從遠方來的書信,沈言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含笑望著那追逐打鬨的母子二人。負手而立,這才是天倫之樂。
左不過他們未曾想過,這不成器的兒子滿腦子都在想著離家出走的事。
事實上,他真的是這樣做的,這一次輪到沈言夫婦找兒子了,人生總歸是不安生的。打打鬨鬨,歡歡喜喜,有哭有笑才算是活了一場。
翌日,沈家小崽子,失蹤。
消息快速傳了出去,穆百裡拿著飛鴿傳書,扭頭望著身邊的趙無憂。四目相對,彼此透著幾分哭笑不得的無奈。他們這一代剛剛安穩下來,又開始輪到小輩們折騰。
一個在鬼宮裡鬨得雞飛狗跳,一個又離家出走,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穆百裡蹙眉望著素兮懷中抱著裡的孩子,那這個以後長大了,又當如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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