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雨,幾乎持續了半個月。京城許多地方都積水了,這套樣一露出來,倒是叫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再這麼下下去,就該發洪水了。
不過,京城百姓是鬆了一口氣,可皇帝在看了一封加急折子後緊鎖了眉頭。
河北經過一場乾旱,又經過這麼接連的暴雨,那些作物彆說是收成了,隻說活不活得下來都是個問題。
不僅是作物沒了,更讓人擔憂的是,河北已經發生了澇災。眼下吃的已不是緊要的事情了,最緊要的是人該往哪裡去安頓?水淹了屋子,許多屋子已是垮塌了。牲畜也是死了不知凡幾。如今又是夏日,本來氣溫也不低,又被水泡著,腐爛得十分快。
所以,就傳出了疫病。而疫病傳得十分快。已出現了一座村莊十多戶的人家無一存活的例子。
如今四處水澇,就是想要找些乾的柴火將屍體焚燒了也是做不到。隻能挖個大坑就地掩埋,多多的灑了石灰在上頭。石灰泡了水煮得沸騰起來,連帶著底下的屍體也幾乎煮成了半熟。那味兒不必聞,想想就覺得讓人驚恐。
河北許多地方的人已經是壓不住驚慌開始逃難了。
逃難的方向,正是北京城。地方官員試圖阻攔,可是哪裡壓得住暴動的百姓?百姓即便是隻剩下了鋤頭和鐮刀,可真暴動起來卻是架不住人多。那一點地方守備的兵丁又如何能抵擋得住?
若這些暴民真的一口氣湧入京城,那會是個什麼情況?皇帝隻是想了想,就覺得頭疼得厲害——若真是這些暴民一口氣全湧入了京城,那這個繁華的京都也將成為貧民窟。
這個消息根本就瞞不住,皇帝也沒想著要瞞住誰,隨後便是將消息公布了。
李鄴和陳賦是第一批知道的,將消息放出去這事兒,皇帝也問過他們的意見。李鄴和皇帝的意見是一樣的:既然瞞不住,遲早都是要知道的,那不如一早放出去。讓京城這些人也有些危機意識——當然,主要是那些有權有錢的世家。
這麼做的目的在於集資。光靠國庫的銀子來賑災,顯是不夠用的——國庫的銀子最主要的還要支出在軍隊上。事實上,光是軍隊的開銷,國庫便是不夠。
當然,隻從皇帝第一時間便是將這事兒告訴了李鄴來看,便是知道如今皇帝最信任的是誰。其實這會子康王也好得差不多了,作為除了沒正式冊封的太子,康王才是最有資格和皇帝商議此事的人。
李鄴自也是沒瞞著陶君蘭,將這事兒說了,道:“實在不行的話,你帶著孩子們去莊子上避一避。京城裡怕是要亂了。”
從河北到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加急的折子在路上已經走了幾日,那麼暴民也會接踵而至。第一批來了之後,或許還不會如何,可第二批第三批呢?
陶君蘭想了想那樣的情況,就覺得不寒而栗。卻還是搖搖頭:“郊外雖然偏僻,可是到底不如城裡安全。府裡護衛也多,也會安全許多。莊子上萬一真有流民來了,那一點子人也抵擋不住。”
“是在山上隱蔽之處的小莊子,是我偷偷置辦的。”李鄴卻是輕輕搖頭,肅穆言道:“進山的路就一條,我會留下護衛看守,那地方易守難攻,隻要有人把守。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陶君蘭見他這般堅持,倒是有點兒回過神來:“這事兒就嚴重到了這個地步了?”
李鄴點了點頭。
陶君蘭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怎麼會如此嚴重?不是隻是逃難的流民?怎麼就這樣嚇人了?”
“不隻是流民,不隻是來逃難的。怕是有人趁機鬨事。你可知道,那些暴民一路走來,所過之處不管官衙還是民居,都是寸草不生,一個活口也沒留下。”李鄴說這話的時候,眉頭鎖得十分緊,就是拳頭也是忍不住握緊了。
陶君蘭驚訝的“啊”了一聲,沒想到竟是會如此。這顯然已經不是逃難那麼簡單了,如今顯然已是暴動了。這樣的人,已不是給口吃的給個住的地方就能解決的。
“普通百姓,何至於此?”回過味兒來,陶君蘭滿心狐疑。
李鄴神色凜然:“許是有人在背後煽動也未可知。”畢竟,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聚集了這麼多的難民,的確是有反常理的。
陶君蘭一時訝然,苦思冥想卻是也沒有個所以然——什麼人要做這樣的事情?
隻是她也想不明白就是了,半晌隻得歎了一口氣:“到時候且看情況罷。實在是不行又再說。隻是我還是那句話,離開京城到底不是什麼好主意。不管如何,咱們一家人都該在一處才是。”
縱然知道李鄴呆在皇帝身邊肯定不會有什麼事兒,可是她還是會忍不住擔心。更何況,既是一家人,就沒有這樣輕易分開的道理。
李鄴見她如此,也就沒再繼續堅持,隻是重重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然後輕輕的婆娑了她的發髻。
陶君蘭的頭發十分細軟,烏黑油亮,看上去就像是一匹綢緞。隻是這樣的頭發卻綰不了高髻,必要的時候隻能用假鬢。不過那樣麻煩又沉重,所以她一般也就梳些矮的簡單的發髻。
不過李鄴卻是十分喜歡——這樣的發髻,使得陶君蘭看上去格外的溫婉動人。
翌日陶君蘭便開始做準備——流民來了,府裡首先是不安全的,必須將這些都安排好了,務必不能有一絲差錯才行。
而且,還有賑災的事兒。遇到災年的時候讓世家大族捐錢捐物已是舊例,這一次想來也不例外。早早將要用的米糧和舊衣物準備出來,到時候立刻便是能用。
光靠主子的舊衣服自是不行的。陶君蘭撿了自己已經不穿的那些衣裳全賞給了幾個丫頭,再讓幾個丫頭將自己的那些衣服拿出來,準備著給流民。畢竟她的衣裳全是好料子,可都隻是好看,要說實用,還得丫頭仆婦們的普通粗布和棉布衣裳。
另外,陶君蘭還準備了棉被。因是夏日,所以做得有些薄,也為了圖個數量用了許多舊棉,可到底是能禦寒的。也十分實用。
待到這些準備妥當了,陶君蘭就聽見這天夜裡有駭人的呼喊聲響了一夜。第二日問過之後才知道,卻原是城外的流民在外頭吼叫了一夜。
流民想要進城,可是守城的兵丁哪裡能開門放了他們進來?萬一這些流民見人就搶,見人就殺怎麼辦?況且上頭早有命令,是不許開城門的。
可越是不開門,流民就叫嚷得越厲害。
陶君蘭讓人去打聽朝廷的動向。才知道朝廷已經準備開始施米粥,搭窩棚了。
這麼多的流民是不能放進城的,隻能在城外安置。要說驅散也是不能——老家如今還是一片汪洋,哪裡回得去?沒吃沒喝,也沒銀子,驅散了就是叫他們去死。
李鄴夜裡回來得極晚。一身的疲憊。
陶君蘭這才知道,流民數目極多,而且大多都是青壯之人,老弱婦孺都是十分稀少。最關鍵的是,那些人手裡都有鋤頭鐮刀這類東西。木頭顏色也多是暗紅之色——這樣的顏色,去過戰場才知道,這是血跡乾涸了的顏色。
陶君蘭幾乎頓時明白,這些人都是殺過人的。至於為什麼殺人……許是為了一口吃的,許是為了一件衣裳,又或者是為了兩句口角——可這些都不要緊了。殺人已是事實,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他們恐怕並不是什麼流民。”李鄴神色沉沉,幾乎陰暗的像是前些日子的天空。“真正的流民,腳程也沒這麼快。”
“那怎麼處置?”陶君蘭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些人堵在城門口,城門不敢開,城裡的人也不敢出去。短期還可,可長期卻是不行——城裡百姓要吃米糧,要吃蔬菜,這些卻都是需要從城外進來的。而且,城裡許多商賈也不可能一直逗留在京城裡。
開城門,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在那之前,這些流民必須被妥善的解決才行。
李鄴的眸裡一片肅殺:“父皇的意思是,實在不行,便是隻能用些粗暴的手段了。”
粗暴的手段,顯然指的就是強行驅散,甚至就地屠殺。若真用了這樣的手段,那勢必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民怨載道。
那些縱是暴民,可本質上還都是普通百姓。是逃難而來的百姓。他們來京城,是尋求活路的。真要這麼無情的話,那是寒了天下民心。
陶君蘭靜默片刻,歎了一口氣:“他們那樣也不可能是為了造反,怕也是有什麼目的。問清楚了,再行商議難道不可?”“今日守城官兵透出這個意思,他們卻是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進城。”李鄴苦笑:“誰都清楚,這是絕不可能的。且不說沒有那樣多的地方容納這些人,就是為了城中百姓安全,也不能這般。他們是故意提出了難題。”陶君蘭蹙眉:難道就要這麼一直僵持下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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