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忽然呼嘯著吹刮了過來,雖然是春日裡,但還是帶著些許的淩冽之感,吹在各人的頭臉上,涼意掠過之後,更覺得腦袋清明了太多。
再看站在台上的葉落銀,經這陣風一吹,衣袂和青絲翻飛在空氣中,更將她原本清瘦的身姿襯托的羸弱起來,好像這風若再稍稍大一些,便能隨時將她這副小身板吹走一樣。
這種認知更讓眾人羞慚——對方不過是一個柔弱不堪的小小女子,而他們的年紀都不知長了她幾倍,甚至她還和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卻要站在那裡承受這麼多人數不清的辱罵。
捫心自問,若是換做他們站在那裡,能忍受得了嗎?並且從始至終不管他們罵的多麼難聽,她卻一句嘴都沒有還。
而且他們都清楚,自己那番辱罵多數是遷怒,本來是不該由她來承受的……
甚至有人開始想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用以懲戒自己方才的失態!
落銀見時機差不多已經成熟,終於才開了口。
“方才聽諸位說想要離開徐家茶莊,我個人以為此舉很欠妥當,當然,你們有自己的手藝不愁找到新的茶莊,但這也是需要時間的,而且你們應該也清楚,在青國任何茶莊的待遇都無法跟徐家茶莊做比較。” 眾人無言。
他們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自然也意識到方才的確是衝動使然,要離開徐家茶莊實在是腦子充血了……
“更何況若是諸位一同離開,想必沒有哪個茶莊能容納得了這麼多人才,現在又是春季,各個茶莊自然都是備全了人手的。缺人的應當不多。”落銀口氣不褒不貶,‘人才’二字更是讓眾人覺得自己受到了尊重,且不說彆的,隻這一點兒就是他們方才在徐朗之那裡丟失掉的。
他們要的……不過是尊重。
她說的沒錯,他們若是真的全都離開,根本沒有哪個茶莊能收納得了他們這麼一大群人……
其中的男子多數是家裡的頂梁柱,女子也是花費了大把的心思才進了徐家茶莊。外頭多數人想進都進不來呢……
冷靜下來,又有幾個人還舍得離開。
徐折清見狀適時地開口道歉,“家父脾氣暴躁,想必各位也早已知曉,還請多多包含,對於他方才的失態言行,我在這裡給諸位賠個不是了。”
話罷,還極有誠意地朝眾人一躬身。 這個動作若在放在之前,眾人定是理也不會理會的。但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意義和效應——它使得本來就心生懊悔的人覺得受寵若驚甚至無地自容,一時間,許許多多的人站出來道:“東家萬萬不必如此……”
“方才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東家莫要跟我們計較。”
“的確是我們一時忘卻了茶莊裡的規矩——不管東家說什麼,我們都是須得無條件服從的 。”
羅秋萍見狀暗暗咬緊了下唇,事態已經完全脫離掌控。她現在說什麼也不會有人聽了,再做出頭鳥隻會讓自己顯眼,提醒眾人這件事情是她煽動起來的。
人群中。一個處處都不起眼的人見狀臉色黑沉,稍作停頓之後,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群。
落銀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她注意這個人很久了,很巧的發現,每次引發眾人怒氣的都是他,每每第一句難聽的話也都是出自他口,明顯是有心挑撥,將事態嚴重化。
而且她甚至懷疑,縱使是看似挑事的主導者羅秋萍。也是受得此人狀似無意的引導……
須臾,落銀將視線收了回來。
目前的狀況差不多已經穩定了下來,再沒人衝動的嚷嚷著說要離開茶莊了。
而關於落銀自己的事情。如果要跟眾人說個明白,現在無疑是最好的時機,必須趁熱打鐵。
見場麵又重新回到了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內,徐折清緊繃的臉色終是緩和了下來。
他似明白落銀的想法,朝她看了一眼。
落銀這才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令在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楚,“我知道自從我進徐家茶莊開始,大家多對我有成見。”
眾人麵麵相覷。
這話是一點兒都不錯。但方才他們對落銀的那一通謾罵,多少都令他們有些想要收斂的心思,眼下過激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但還是有人站了出來,羅秋萍。
“葉師傅今日既然站出來說話了,今日的事情又是因為葉師傅而起,那有幾句話我便不得不問一問葉師傅了!”羅秋萍縱然心中恨不得將這世間最汙穢難聽的言語加到落銀身上,但礙於形勢,用詞還算得當。
落銀微微一笑,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第一,我想問葉師傅您初進茶莊便能坐上一等製茶師的位置,靠的是什麼!”羅秋萍強忍著咬牙切齒的欲.望。
這個問題不單單是她,幾乎整個茶莊上下都想問一問。
“方才我們有不對之處,對葉師傅的冒犯還請葉師傅見諒。”那之前吼的最凶的漢子衝著台上的落銀正色一揖手,又直白地道:“可葉師傅年紀輕資曆淺,又未持有一方密茶,坐上這個位置,的確讓我們心裡不服。”
他口中的密茶,便是指的獨家的密技,例如胡琴的紫筍茶。
落銀看的出來此人性子剛直,但心地卻是不壞,出發點跟羅秋萍她們絕對不是一樣的。
眾人也接茬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都還算中肯,很難再聽到偏激極端的言辭。
將他們的話用心的聽完之後,落銀方才開口。
徐折清下意識地側過臉看著她,似乎不想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和眼神。
“諸位所言極是。當初我進茶莊的時候,得知自己被安排的位置是一等製茶師,也曾經有過惶恐,當日來茶莊的第一天,大家對我的態度也讓我明白,日後在茶莊裡的日子隻怕不會好過,從那時候我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落銀看著眾人,不疾不徐地道:“但我相信,東家他既然如此安排就有他自己的思量,我想他也一定考慮過這個決定會讓茶莊裡上下心存不滿,但他還是堅持這麼做了,那就說明他認為此舉利大於弊——他覺得我的能力配得上這個位置,我亦是這麼自認為 。”
這番話本來是稍有自大的,但從她這語氣中卻聽不到半分自傲來,多數人都一時間不明白她這麼說的意思——這能證明什麼?就憑這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讓人對她心服口服嗎?
果真還是年少輕狂吧。
年長些的工人暗暗搖頭。
羅秋萍剛欲站反駁落銀最後的那句話,什麼叫她認為自己有能力坐上這位置,她憑什麼這麼認為?可她剛張嘴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卻聽得徐折清開口發話了。
“這件事情是怪我當初未有多作解釋,給諸位還有葉師傅都帶來了很多麻煩。但我徐折清今日當著茶莊上下所有人的麵,可以保證——”…
徐折清說到此處稍作了停頓,後而聲音高了許多,帶著不可動搖的篤定,說道:“葉師傅日後定能給我們徐家茶莊帶來不可估量的榮譽!”
眾人皆是愣住,後嘩然而起。
落銀也有那麼一瞬間的驚愕,她明白徐折清這是在用自己的承諾來幫自己穩住這些人,可他……怎麼就這麼相信自己?
見徐折清看向自己,落銀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的,她知道徐折清這是什麼意思了。
可真是一隻精詐無比的狐狸!剛從方才的危機中脫身出來,一轉眼兒又想著來算計她了!
可偏偏……除此之外,也彆無他法。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硬逼著她在眾人麵前放出承諾來嗎……
好一個徐折清,她好心站出來想幫他解決難題,他倒過來卻坑了她這麼一把!
落銀暗暗磨牙,送了他一對白眼。
徐折清卻一副忍笑的模樣,握拳放在手中輕咳了兩聲,然後示意眾人安靜,又道:“葉師傅有些話要跟你們說,你們不妨聽罷之後再做定論。”
“……”
眾人都下意識地看向落銀,一時間,幾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等著她開口說話,等著聽她能說出什麼令他們改變看法和觀念的話來。
落銀在心裡很不厚道地將徐折清罵了一通。
不過現在,可是需要拿出自信來的時候,要拿出讓這些人統統無法反駁、運籌帷幄的氣勢來!
落銀上前了一步,將原本放下的雙手交握背到身後,腰杆兒微微又挺直了一些,湛湛有神的眸子微微眯起三分。
這動作,使得在底下看著她的人,覺得她周身外都縈繞著一種懾人的氣場,與她整個嬌弱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卻又偏偏給人以渾然天成之感。
真是奇了!
但凡有些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種氣場是天生自帶的,而非是可以佯裝出來的。
可她確確實實又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落銀眼中噙著三分笑意,一剛開口,聲音就自帶一種威儀,“此次晉茶會東家將我推舉出來,亦是為了茶莊考慮,徐家茶莊的興衰榮恥我想東家應當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在意,但東家選擇了相信我,也請諸位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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