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時節

2014-08-14 作者: 侯發山
麥收時節

田裡的麥子,在不知不覺中由青色變成枯黃,風兒帶著微微的暖意吹著,不時送來布穀鳥的叫聲。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沉甸甸的麥穗互相搖頭致意,微風吹過,麥浪像湖水似的在蕩漾,發出一種刺鼻的麥清香……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田邊站著六十多歲的富貴老漢,他個子矮小,瘦弱,背稍有一點駝曲,一叢稀疏而乾枯的頭發,像小雞的絨毛點綴在頭頂上,額頭上的皺紋像經過能工巧匠雕刻了一番,一條一條交織著,顯得分外深刻,眼睛深深地陷進去,彌散著黃磷的燃光,雙頰塌陷,臉上耷拉著褐色的肉皮。他看著自家的田地裡經他的手從最初的犁耙播種到眼前金燦燦的麥子,心裡剛剛泛起的成就感很快又沉了下去,反而充滿了惆悵和不安。

富貴老漢是村裡唯一的孤寡老人。從前年開始,他就成了鄉裡新調來的馬鄉長的幫扶對象,馬鄉長每年都要來幫他收割麥子。前年,在麥子沒成熟之前,馬鄉長就捎信要組織鄉裡的乾部來給他割麥。他不能拂了馬鄉長的一片心意,不得不一等再等,結果在馬鄉長們決定來割麥的前一天,一場暴雨把早已成熟的麥子全砸爛在麥田裡。當然,馬鄉長授意村主任大毛這年年底多給了富貴老漢500元的救濟款。雖則如此,富貴老漢的心裡還是老大的不痛快,鬱鬱寡歡了多天。去年,在小麥即將成熟的時候,富貴老漢怕重蹈覆轍,就請來外地的收割機,屁一會兒的工夫就收完了。等村主任大毛去告訴富貴老漢說馬鄉長要來幫他收割麥子時,才知道富貴老漢的麥粒都快要曬乾了。富貴老漢租用收割機割麥,掏了30塊錢的費用,那可是他雞屁股銀行三個月的純收入。他並不心疼,一是他省去了不少精力,二是保住了勞動成果。但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沒給馬鄉長麵子,馬鄉長十分惱火,把村主任大毛罵得狗血噴頭,而且停發了富貴老漢的年終救濟,還說富貴老漢都用得起收割機了,還用救濟?

今年咋整?左鄰右舍都已經開鐮了,他是割還是不割?恰在這時,村主任大毛又來了。他已是第二次來了,還是讓他彆著急,再等等。富貴老漢嚕嘟著絲瓜臉,說都焦麥炸豆了,俺心裡急呀。村主任大毛的臉扭曲著笑了笑,軟著聲音說富貴叔,我也難呀。富貴老漢擦了一下粘滿眵目糊的眼睛,歎口氣,說馬鄉長啥時候來?村主任大毛的臉上出現一絲難色,他搔了搔頭發,說關鍵是今年馬鄉長沒打招呼,也不知他來不來。富貴老漢沉著臉,說那要等到啥時候?你不會打電話問一問?村主任大毛默了片刻,就掏出手機指點了一番耳語了一陣,關了手機後自顧嘟囔道,忙個鳥,也是白天瞎雞巴忙,晚上雞巴瞎忙。富貴老漢不解地問,忙?誰忙?馬鄉長咋說?村主任大毛說,馬鄉長這段時間忙,他說如果麥熟了,就讓你慢慢先割著……他有空就來幫你。富貴老漢得了這話,老臉上才有了一絲喜色,遲疑地說,俺要是割完了咋辦?村主任大毛翻了富貴老漢一眼,說你兩畝多地,哪能說割就割完了?遂轉身橫橫地走了。

麥熟一晌,蠶老一霎。富貴老漢下了地,看到麥都焦了,就沒把村主任大毛的話放到心裡去,而是起五更搭黃昏連三趕四地割起來。正午時分,他也不歇晌。火辣辣的太陽直射下來,整個大地像燒透了的磚窯,使人喘不過氣來。富貴老漢赤裸著上身彎著腰不停地揮舞著鐮刀,汗水順著紫銅色的脊梁溝直往下淌……好半天他才直起酸痛的腰,抹一下臉上的汗水,扭身看一下身後一個個牛腰似的麥捆,仿佛增添了力量似的複又彎下腰割起來。

三天過去,富貴老漢的兩畝多麥全部割完了。他又拿起扁擔和繩,把麥捆一挑兒一挑兒往家擔。七八十斤的擔子使得富貴老漢的腰更彎了,活像蝦米。山路跟雞腸子似的,坑坑窪窪崎嶇不平。他邁出每一步的同時,胸腔裡都要發出沉悶的一聲。麥田離他家兩裡多路,每擔一挑兒麥捆大約需要四十分鐘……就在他將要挑完的時候,村主任大毛趕來告訴他,馬鄉長後天要來幫助他收麥!可是當村主任大毛看到目前的現狀,也懵了,迭聲說著這咋辦?馬鄉長來了乾啥?富貴老漢用手揉了揉酸痛的腰,沒好氣地說早知是這樣兒,俺還不如歇一歇,讓馬鄉長來擔麥捆。村主任大毛眼睛一亮,說對,你明天把家裡的麥捆全部重新擔回到地裡,讓馬鄉長他們來擔!富貴老漢賭氣地說,俺吃飽了撐的沒事乾?俺不擔!村主任大毛就僵僵地笑道,老叔,隻要你配合我的工作,我不會虧你!年終的救濟還不是跟我說哩,說罷朝富貴老漢擠了兩下眼睛。富貴老漢的心情不再激動,臉上也不陽光燦爛,但他的眼皮垂了垂,卻不再吭聲了。他知道,他的幸福也多半來自年終那點救濟款。村主任大毛悅著臉說,明天還得組織幾個人把路修一修,再準備一些水果什麼的,你就辛苦辛苦一個人擔吧,說罷便顛顛地走了。

第二天,富貴老漢忙活了一天,一挑兒一挑兒把家裡的麥捆往田裡擔。就在他累得腰酸背疼快要挑完的時候,村主任大毛哭喪著臉來了。富貴老漢疑惑地說,又咋了?村主任大毛黯然半天思慮再三,便結結巴巴將那事說了,驚得富貴老漢一臉的淒慘——村主任大毛說,馬鄉長明個兒不來了,他要去外地考察!富貴老漢一下子像久旱缺水的玉米,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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