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正屋的春凳上,蘇長生有些坐立不安,一雙眼睛不時瞄向蘇老爺子,縮著頭嘍著背,就跟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黃氏見了他這樣子,更是看不上眼,隻是礙於蘇老爺子,強忍著沒發作,隻抿著微薄的唇。
“爹,這差事本來月錢就少,我老早就不想做了,如今正好,等過些日子,我再去鎮子尋個差事,斷不比這之前的差,還能離家近。”蘇長生賠著小心說道。
蘇老爺子盤著腿,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差事沒了,一時半刻這也尋不著好的差事,你在家也好,上回我這老寒腿崴了,這入了秋就見疼,你就和老二一到照顧著田地的莊稼。過兩月秋收了,還得種冬小麥,也夠忙的。”
雖然蘇長生說丟差事的緣故隻是因為他犯了一個小小的過錯,是東家不近人情,想辭退他換上大太太的陪房,這才小事化大,借機辭退他,但蘇老爺子知道,這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
他太了解家裡的兩個兒子,老大有點小聰明,會耍點滑頭,但卻不會精於算計,啥事都擺在臉上。其實說白了,老大這人,就是有些心氣兒高,自大,不咋的務實。而老二,雖是個憨厚實誠的,性子卻是易怒暴躁,也衝動,可以說,沒啥腦子,一根直腸通到底。
兩個兒子都不特彆成器,蘇老爺子隻能將希望都寄望在長孫蘇金全那上麵,可偏偏。。。
蘇老爺子再想到蘇金全那性子,長歎了一聲,那孩子原來是好的,現在卻是被周氏那婆娘給教差了,心氣兒也高了好些。
想著日後蘇家的前程,蘇老爺子就好一陣堪憂。
“種地?”蘇長生皺起眉,臉上顯然是特不樂意的。
“咋了,種地還委屈你了,還不樂意了?這好好兒的差事就讓你弄沒了,家裡都沒了收息,不種地,難道還想天上掉銀子下來不成?”見蘇長生滿臉不樂意,黃氏就拉長著臉道。
她這語氣不見得有多淩厲,但熟悉她脾氣的都知道,黃氏這是生氣了,隻是強忍著沒發作罷了。
蘇長生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又處了這麼幾十年,哪有不明白的,當下便賠笑道:“瞧娘說的,我哪有不樂意,不就想著快尋個新的差事,好給二弟取個媳婦進門伏侍您老,也給金鳳多掙點嫁妝麼。”
黃氏最是緊張幺子和老來女,聽了蘇長生這話,便很是受落,心頭那股子氣也覺得散了好些,到底是自己的長子,她再偏心,也是疼著的。
“你有這心也不枉擔了這大哥的名頭。”黃氏的氣下來不少,道:“差事要找,這地裡的功夫也彆落下了。福生也不小了,我想著年底就把福生的媳婦給娶進來,也了了這樁心事,這常去相人,這地裡的事少不得你理。”
蘇長生心裡有怨,卻不敢發作,笑嘻嘻地道:“娘說的是。”
“還有一點。”蘇老爺子突然出聲。
“爹,咋的?”
“是金全那孩子。”
聽到是長子的事兒,蘇長生便有些緊張,立即道:“爹,金全咋了?”
“金全是咱們蘇家的長孫,你和老二讀不出個文武來,這也罷了,咱家裡的榮耀就落在了金全頭上,再過幾日,他也要去考童生試了。”
蘇長生嗯了一聲,這個他還是知道的,可蘇老爺子突然這麼說,便有些不解,問:“爹,可是有啥子不妥的?”
蘇老爺子瞥了他一眼,道:“咱家供他一個讀書,也花了不少銀子,就指望著他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可我看著金全這孩子的心氣兒高了,隻會攀,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了。”
攀,這意思就是說蘇金全隻想著和人攀比,也看不起人。
“可不是,前兒才說沒衣裳穿,硬是要拿銀子去做那錦緞的布裳,說是布衣不好看。”黃氏聽老爺子提起這個,便也湊上來,有些不悅地道:“他一個孩子,家裡誰的衣裳能比他的要好?咱們農家裡,哪個衣裳不是一穿就老多年?大的穿了還要輪著小的穿,他倒體麵,淨學那大戶人家裡頭的,一年四季都要弄衣裳了。”
蘇長生有些訕訕,道:“爹,這讀書本來就是文雅事兒,穿的整齊些,也讓先生高看一眼呢。”
“寒門子弟,哪個不是熬著米糠讀出來的?咱農戶人家,這最重要的,還是得務實。”蘇老爺子這回卻是讚同黃氏的話的,道:“將來他若是出息了,穿啥啥沒有?”
“你爹的話是正頭!”黃氏連連點頭,道:“他要是念出個老爺來,老娘就是不吃,也給他作錦緞穿,一準兒讓他體體麵麵的。”
蘇長生嗬嗬地笑,心頭卻想道,若是自家兒子當了大老爺,錦緞算個啥,綾羅綢緞也是不在話下的。
“再過幾日就是八月節了,這過了節,就送去私塾住著,也彆在家裡了,省得靜不下來心讀書。”蘇老爺子又道。
若是可以,他還真想現在就將蘇金全送去私塾,也省的一天到晚聽他那娘親說些不務實的話。
“爹你說咋樣好就咋樣辦,您是一家之主,咱都聽您的。”蘇長生哪敢反駁,畢竟他也是看中蘇金全這場秋試的。
蘇老爺子點了點頭,又吸起旱煙來,黃氏見了便道:“成天兒抽抽,這屋裡都被煙味兒給攏了,去去去,去大路頭那邊去。”說著還推了推他。
蘇老爺子瞪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自趿著鞋去了。
“娘,那我也去。。。”
“你給站著,我還有話和你說。”黃氏打斷他的話。
蘇長生隻有又坐了下來賠笑:“娘,啥事呢?”
黃氏哼了一聲,冷道:“啥事,還不是北坳子那幾隻,老大,你可出息了,生了個好閨女了!”
蘇長生皺起眉,他這回出去好些日子,也才回來,心裡又有事兒,哪知道啥事?黃氏這麼一說,他就知道,斷然是蘇柳她們惹了黃氏不爽了。
“娘,到底咋回事?”
“爹,你再不回來,咱們可就要被欺負死了。”蘇春桃這時在從門外闖了進來,大聲地道。
黃氏很是看不慣蘇春桃這作派,而且她這接口接得順的,肯定是在外邊偷聽了的,便拿眼神剜了她一眼,卻沒說話。
蘇春桃也沒留意到黃氏的臉色,她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和蘇長生說話,當即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的就將近日蘇柳她們的作為添油加醋地說了。
“爹啊,你差點就見不到娘肚子裡的小弟,弟了。”蘇春桃見了周氏站在門邊,便大聲嚎道。
蘇長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周氏一個人站在門邊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撫著還沒顯懷的肚子,楚楚可憐的,活脫脫就是一受儘欺ling委屈的小白花。
柔弱的女人向來容易賺到同情分,周氏這個樣,蘇長生的心就軟了一半,忙走過去,怪道:“這麼大的事兒,你咋就沒早點和我說?”
周氏原本就是在做戲,如今聽蘇長生這一說,她也就真委屈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我能說啥?你問都未問咱們母子一句。”
蘇長生自知理虧,忙道:“我這不是心裡有事麼?”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問:“孩子真沒事兒吧?”
“吃了幾日安胎藥,也躺了些日子,雖然不咋穩的,倒是比前兒好些了的。”周氏低著頭小聲地抽噎。
蘇長生見了她露出半截白jing的脖子,少不得有些心神恍惚的,低言軟語的安慰。
黃氏在炕上看著,一張臉發黑,不是她說啥的,周氏這樣的做派她就很看不慣的,整一狐狸精的派頭,這還是當著她臉呢,要是兩人門一關,指不定就怎麼膩歪了。
她重重地咳了一聲,倒把周氏給驚了回魂,推了推蘇長生,努了一下嘴。
蘇長生有些不好意思,也輕咳一聲,道:“娘,你放心,我這就去給小妹去討個公道說法。”
他避重就輕,故意說起黃氏的心頭肉,也是想安她的心。
果然,黃氏的臉色稍霽,說道:“你站住,討說法,那回討得了好來了?”
蘇長生有些訕訕,卻是哼了一聲,道:“小見人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她敢唬得我兒子差點沒了,看我不揍死她們?”
“呸!”黃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人家有人護著,就你還能打的?人蘇柳都能將你擱倒。”
“爹,你彆急,娘和阿奶已經有了主意教訓那賤丫頭了,就等著你點頭呢!”蘇春桃不耐煩,忙的就截斷他們爭辯的話。
蘇長生一愣,看向黃氏。
“春桃娘,你說吧。”黃氏卻是看向周氏。
“是這樣的,蘇郎,咱們春桃都快滿了十三了,蘇柳比她還年長,也十四了,你看。。。”周氏笑著將她們早就說好的打算如此這般的說了出來。
“春桃娘這主意不錯,若是成了,也不算折辱了她,到底還吃香喝辣的呢。”黃氏斜著嘴道:“算起來,也是咱們蘇家待她不錯了,換了其他人,早就打死她了事。”
“對,若是成了,咱們也可以開個鋪子了。”周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說道:“反正蘇郎如今也沒差事了,乾脆咱就開個鋪子,也多掙些,金鳳的嫁妝也多些,娘,您說呢?”
黃氏原本的心跳了跳,聽到這後麵一句,便也嗯了一聲。
“那就這麼辦,我是她老子,就該由我做主。”蘇長生一拍腿,眼中閃著陰謀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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