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高考以來,中國大學生曾有一段極快的升遷時期,很似古代科場。最好的學校畢業的成績最好的學生,留在中央曆練的同時,無論務實或務虛,若能給某位領導留下深刻印象,就有機會進入體改委、計委、政策研究中心等清貴權重之部門,繼而上上下下,一路升遷暢通無阻。
與二十年以後所不同的是,因為這個時期的中國缺乏高端人才,又是改革開放初啟,中國領導人很願意關注年輕的學子,給予他們機會,從而為改革增添新的血液和新的思路。
賈立東費儘心機才得到了蘇振國早餐會的機會,因此,他此際唯一關心的就是如何在蘇振國腦海中留下印象。為了達成此目的,他根本不在乎蘇城是誰?
如果今天的早餐會上沒有蘇城的存在,賈立東說不得就要選擇將軍或高官來做突破口了。
他不怕得罪人,他怕的是以後沒有機會得罪人。若是不能在中央領導心中留下印象,一旦下放地方,豈不是要做一輩子的庸官俗官。
同樣的,賈立東不怕蘇城反駁,他怕的是沒有機會說話。而且,今天的早餐會不同於以往,聯合國授權對伊拉克動武的決議已經生效,用屁股猜也知道少不了海灣危機的討論,賈立東在中東問題上做足了準備,無論蘇城往哪個方向說,他都能用充足的理由將其駁斥成渣。
然後,就能踩著這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飛升了。
他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呼聲”。
是的。呼聲!
蘇城實在是困極了,也無聊極了,加上沒什麼心理負擔,很容易就睡著了。
人都說回籠覺香。誰要是在無比渴睡的情況下,隻睡了兩個小時就被人叫起來,再睡著的時候,腦袋裡簡直像在做蛋糕,除了軟綿綿,什麼都不會再想的。
賈立東驚詫的望著蘇城微微扇動的鼻翼,欲哭無淚:這也是為了博出名,是吧?是吧!
就見蘇振國輕輕示意了一下,就有服務人員取了小毛毯,批改在蘇城的肩膀上。
賈立東真想一頭撞死在地板上算了。
古代有在金鑾殿上賣直搞自殺藝術的,有強項令吸引眼球的,有騙廷杖做肉彈的,還有抬著棺材搞行為藝術的……但是,睡覺?
現在難道是魏晉時代嗎?
開會的時候睡著的人,難道還少嗎?
難道隻有當麵睡著才有用嗎?
賈立東心中怒吼:這廝要成功了,以後的大學豈不是要成周公的營地了。誰還認真學習啊,找個機會犯錯,坐在校長麵前睡覺好了。
蘇振國卻不管他,聲音有意放小,道:“我們繼續吧。”
戴教授擔心賈立東說錯話,微笑道:“戰爭時間拖的越長,對中國越有利,我認為,美國現在應當是在積極的爭取蘇聯出兵,哪怕是名義上的出兵,也能徹底打消世界各國的顧慮,對伊拉克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作為中國,如何利用戰前時機,突破西方國家的封鎖,是最主要的工作,我有兩個建議……”
蘇振國認真的聽他說了幾分鐘,點頭道:“美國大使確實在外交蘇聯。不過,他們出兵的可能接近於無。蘇聯上層的意見,還是以伊拉克主動撤出科威特為主。”
戴教授得到了鼓勵,繼續道:“即使是穿梭外交,此時估計也不能發揮主要作用了。現在比較搖擺的是阿拉伯國家的態度,如果有一兩個阿拉伯國家的領導人出麵,戰爭時間就有可能延長……”
戴教授的意見,就是爭取以外交換戰爭,讓戰爭繼續拖著打不起來為妙。
賈立東也終於醒悟過來,他與戴教授的學術一脈相承,激揚的說:“假如能讓伊拉克退兵,那麼美國的外交重心很有可能演變為科威特重建,以及懲治伊拉克。以前的聯合國決議全部作廢,需得通過新的決議,中國作為常任理事國的態度就很重要了……我們也能通過外交上的交換,打破西方封鎖的堅冰……”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放小,相反,有點想要把蘇城喚醒的意思。孤獨的發表政見是最沒意思的,雙方激辯才能顯示出水平嘛。
蘇城被迫醒來了。
昂然的長篇大論,再能睡得著,真成了魏晉名士了,人家是嗑藥嗑出來的,蘇城哪有這樣的條件。
他睜開眼睛,就聽到賈立東的興奮的提出各種延長戰爭前戲的方法,並指出中國能得到的好處。
應該說,整個海灣危機期間,中國是得到了一些好處的。布什家族一向以來都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為了打仗是什麼都賣,典型的顧頭不顧腚。中國自89年以來所受到的西方封鎖,在中國看來是件大事,對老布什來說,哪裡有“能源獨立”來的重要。為了爭取各國的支持,國務卿貝克向全世界兜售各種交易方案。從8月到1月,聯合國通過了幾十個決議,每一個決議都需要各國表決,中國等國家雖然不好公然反對伊拉克對科威特的入侵,但也常出現棄權的做法,而美國政府是需要讚成票的。
每一張讚成票背後,都有美國人民的眼淚在裡麵。所以說,戰爭這種東西,往往是表麵風光。
不用說,賈立東是希望好處拿的越多越好,最好是再來半年的戰爭前戲,然後前戲做累了,或者發生了彆的什麼事,乾脆彆打了。
這種觀點不光在中國有市場,在全世界都有市場。1月15日到1月17日期間,是薩達姆最忙碌的時間,有無數個國家的政要請求他撤兵科威特,從而驅散戰爭陰影。對蘇聯和中國等國家來說,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是非正義的,但伊拉克被打也不是什麼好事。假如伊拉克能夠主動離開科威特,聯合國的決議就算是生效了,美國發動戰爭的正義性也就消除了。
但是,就像是這場戰爭的發起一樣,薩達姆錯誤的判斷了形勢。其實,他8月份開打科威特,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美國大使當日接受了薩達姆的召見後,覺得天下太平,直接坐飛機渡假去了,哪知道薩達姆轉身就下令進攻。
現在的情況也是差不多的。
蘇城開始還聽著,然後就聽賈立東的方案越來越理想化。
直到賈立東看著蘇振國的眼睛,充滿期望的提出自己的方案:“蘇聯的態度很關鍵,在這一點上,中國是有優勢的。我們應該和莫斯科一起提出重新審議聯合國決議,同時共同敦促伊拉克退兵。如果向薩達姆保證不賠款,還是有一定的可能的,再怎麼說,伊拉克也是蘇聯的前盟友。”
這不再是清談,而是實質性的措施了。
蘇城緩緩的喝了一口水,在其他人思考間,道:“蘇聯不足為盟。”
解體前的北極熊確實有點虛弱,但並不是被掠奪以後的隱身俄羅斯。戈爾巴喬夫對美國唯唯諾諾,對其他國家就沒那麼友好了,蘇振國要是聽從賈立東的意見,跑去和蘇聯搞聯合,非得把早前賺的好處都吐出去不成。
不過,要蘇城和賈立東這種政策研究中心的嘴皮子辯論,那就是以短擊長了。他等了一下,平和的道:“戰爭馬上開打,兩天內。我覺得,現在關注的重點,要從戰爭前的狀態,進入到戰爭中了。
他沒說一天內,免得太欺負賈立東。
但賈立東已經覺得夠被欺負了,憤慨道:“你用這種武斷猜測影響國家政策,心態不正。”
國家領導人不是神,其知識體係永遠是不完整的。在對外政策的製定上也是如此,沒有幾個人了解委內瑞拉的同時了解剛果金,了解葡萄牙的同時知道丹麥想什麼,這種情況下,往往是領導信任哪個智囊,他就會采用該智囊的方案。
如果成功,智囊的價值也就上升了。對賈立東的官方身份來說,這就是再好不過的晉升之資了。
如果是不了解的東西,蘇城不會發表意見的。但是,他明明知道戰爭在即,又怎麼能看著賈立東勸說蘇振國采取完全相反的錯誤方案。
他沒有多做思考,就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布什這個家夥是在德克薩斯做石油起家的,自己創建了石油公司,也做過近海石油公司的總經理,他在中東問題上自己的一套。我們想通過蘇聯影響美國,最後最大的可能是布什影響了戈爾巴喬夫,把我們丟到了一邊去。而且,布什的老爹什麼斯科特布什的家夥,既是政界名人,又是華爾街的金融大亨,他們家根本就是美國石油公司的代言人,其對中東的滲透和了解,超過絕大多數的專家,沒有真東西,光是外交施壓,他不聽你的,石油公司對他們的壓力最大。”
蘇城稍停,又是一曬,道:“波斯灣開戰,油價竟然不漲,為什麼?這就是石油公司在揍薩達姆。”
這是一個新思路,也是屬於蘇城的思路,隻有他說出來才可信。
90年代初的中國人,主要關心外國領導人的任職履曆。少部分人也許注意到了他們的社會經曆,但出於一種習慣,往往不其作為主要的判斷依據。
蘇城沒有接受中國外交的傳統熏陶,又有光環在身,論點一下子閃瞎了賈立東的眼睛。
蘇振國眼神一亮,抬手一看表,宣布早餐結束,並對蘇城道:“再組織一下你的觀點,也許還有人想聽。”
蘇城也看看自己的海鷗表,離美軍的“沙漠風暴”行動,也沒多長時間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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