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立方米的百元大鈔,就那樣放在體育館的中央。
沒人知道那裡麵有多少錢,也從沒有人見過這麼多的現金。
大家隻知道很多,很多……
即使是身家上億的供應商,也從沒想過,1億人民幣堆在一起,是個什麼樣子。
光柱微微有些顫抖,迅速又穩定了下來,那似乎是上麵的操作員的失誤。
死沉死沉的靜謐持續的幾十秒,也許是幾分鐘。
然後,所有人像是突然複活的僵屍似的,不約而同的想說點什麼。
沒人聽的清身邊人在說什麼,他們隻是不停的說啊說,仿佛不如此不能宣泄出自己心底的震撼。
再沒有哪個時代的中國人,能夠像90年代初那樣,瘋狂自由又迷茫的追逐金錢。
這不是金錢第一次展示它的魔力,但這是金錢第一次以正麵的形象,在先進理論的指導下展示它的魔力。
有錢,不再是罪過,不再是被攻擊的目標,不再是剝削的副產品。在人們的認識裡,金錢突破了改善生活證明價值的桎梏,顯現出改變世界的價值……是的,20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人,如果他有錢,如果他有想法,他就能改變世界。
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如此輕易的露出出它的可塑性。
新的零售業,新的商業,新的工業,新的文化業,新的娛樂業,新的軍事工業……全都展現出欣欣向榮的一麵,無數的機會給予人們無數的選擇,一次正確的選擇和一次正確的投資,就有可能改變中國的一個行業,繼而在接下來的數十年裡,改變世界。
金錢的力量,在90年代初的中國迸發出無窮的威力。受人尊敬的官老爺下海經商了,受人尊敬的園丁春蠶下海經商了,受人尊敬的工人老大哥下海經商了,全民經商的浪潮後,是對金錢的渴望。
21世紀初的公務員薪水與私企員工,個體小老板的收入水平相當,人們羨慕公務員的清閒與穩定。然而,就在20年前,公務員的薪水隻有私企員工的五分之一,個體小老板的十分之一,即使是收入微薄而辛苦的農民,也會將羨慕的目光投向大老板小老板。
一切都是金錢在作祟。
這是最美好的時代,有一萬元,不僅能改變自己的生活,還能改變身邊人的生活。
有10萬元,用於生活則無憂無慮,用於投資則能徹底的宣布財務自由。
此時此刻的中國人,是如此的缺乏金錢。
用不著先知先覺的指導,天生的智慧告訴人們。90年代的每一分錢,都是會下金蛋的母雞。
一排列入“特殊貢獻”名單的大華員工,整隊來到體育館中央,用好奇和期盼的眼神看著蘇城和地上的現金。
3噸重的錢,直到跟前,才能體會到那龐大的數量。
蘇城、霍昌、朱誌根等管理層,同樣排著隊給他們發錢,並握手說話。整個儀式,像是一場表彰儀式似的,所不同的是,真金白銀顯的更刺激。
即使是純粹的研究員,麵對數萬乃至十數萬的分紅,仍然免不了陷入片刻的陶醉。人是現實的動物,解決了現實才能暢想虛無。
蘇城親手將9疊百元大鈔,放在張良國手裡,笑著道:“你可以找旁邊的銀行職員辦理存折,也可以帶回家去,路上要小心一點。”
“得回去給老婆看看。”張良國抱著裝錢的小布包,粗糙的手指扣著裡麵的錢。他擁抱的不是純粹的鈔票,而是新的生活。
1992年的社會年平均工資剛剛突破2500元,93年堪堪達到3000元,這還是在全年居民消費價格指數達到14%的情況下創造的。換言之,1992年的普通公務員一年的薪水福利,也就是2500元上下,9萬塊相當於36名公務員一年的收入。放在省廳這樣的單位,一個處室所有人的工資,也就是這麼多了。
若是和收入陷入低估的農民相比,那就更多了,一個村的收入,也不一定有這麼多。
張良國拿到這9萬元,隻要不是折騰浪費掉,財政自由指日可待。即使是以目前最流行的理財方式——定期存款。按照1993年的利率,10.98%每年,這筆錢一年的利息也會超過了許多人兩三年的工資。
圍著體育館一周的銀行工作人員,也神色各異的看著場中的大華員工領錢。
他們經常見到幾萬,十幾萬的現鈔,但那是國家的,不是自己的。
要是偶爾看到一個人的存款十萬元,他們也許會當做一件新鮮事來做聊天的素材。然而,看到大華實業三千多人,分享3億元的紅利,要說沒有點微酸,那才是不正常的。
90年代的人,都喜歡比單位。因為不同的單位就代表了不同的福利待遇,在銀行上班的職員,就比在公交公司上班的售票員高傲一些。央企裡的男青年,就比地方國企裡的男青年好找對象。不用問收入,不用問有沒有房子有沒有車,一個“單位”的名稱,就解決了所有背景審查。
在比單位的隱性鬥爭中,銀行職員向來是優勝方。不做公務員做銀行營業員的年輕人,在90年代初大有人在。他們的工資也往往達到了普通機關乾部的兩倍左右。
可是,現在看看大華實業的“年終獎”,大家都顯的很不自然。
不管自然不自然,銀行職員們還是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來迎接每一位走上前來的大華職員。
大約有一半的人,願意將錢重新存入銀行,但存在哪家銀行,卻是他們的自由。
蘇城一口氣邀請了7家銀行。麵對數以億計的資金流向,排成一圈的銀行,不免要拿出最好的優惠條件來吸引存款。93年的銀行製度尚不嚴密,央行規定的10%利率也並未嚴格執行,為了攬儲,15%乃至20%的利息都曾經出現過。這種現象,即使到了新世紀,也沒有完全消失,每個月的月末和每個季度的季末,都是銀行拋出高息的時間。
今天的本埠體育館,各種奇葩的高息也層出不窮,從10%漲到20%,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引的許多準備拿錢回家的職工,又把錢給拿了下來。
隨著蘇城麵前的錢山漸漸消失,銀行那邊也堆起了鈔票台階,押運人員忙忙碌碌的將鈔票清點裝箱,儘快運送出去。
雖然一輛車就能裝走1億元,但沒哪個銀行敢等到下午再運輸。
榮尚國看著眼前的景象,發了好一陣愣。眼瞅著一半的錢都放了出去,才長長的歎息一聲:“怪不得大華敢用5倍的薪水挖咱們中船的人。咱們的一線工人,去年有沒有拿到4000塊?五倍也就是兩三萬塊錢,還比不上人家的年終獎,我都想去了。”
盧胖子的分管內容就包括工資待遇,回憶了一下,輕聲道:“咱們的一線工人,一年下來有三四千吧。包括福利。”
隨著80年代末價格闖關,90年代初的惡性通貨膨脹,對單位職工最大的影響,是工資調整。事業單位和機關乾部的工資,每年以15%乃至30%的幅度調整,而景況不佳紛紛倒閉的企業,數年來都沒有漲薪,以往高高在上的福利待遇,瞬間滑落了下來。
榮尚國又是懊惱又是羞愧的道:“我看上台的許多人,都是工人……唉,這次回去,有的鬨了。”
盧胖子憂心忡忡的道:“咱們得合計一下,彆讓大華又挖走了工人。”
榮尚國苦笑:“年終分紅八萬十萬的,咱們拿什麼來留人。他們去年挖走的那些高工,回去一說,你說有幾個人不願意來大華,到時候,人家怕是又要挑挑揀揀了。”
“他們挖過去的工人,沒幾個人分到錢。”盧胖子對此倒是知道一些,低聲道:“大華的這個分紅清單裡麵的人數,隻有大華員工總數的10%的樣子,而且有基礎的年限要求,去年挖角過去的人,肯定沒有拿到分紅。”
“幾年能拿到?”
“最少3年吧。”
“那有什麼區彆……”榮尚國意興索然的道:“大華現在隻要能造出船來,再解決供應商的問題,咱們就得上杆子的送股份了……”
說到此處,他遲疑了一下,再猛拍頭:“這家夥,這個祝捷會,就是給供應商看的啊。”
盧胖子也醒悟過來:“大華欠供應商的,也就是幾億元。現在看蘇城一擲千金,那些牆頭草哪有不跟著的道理。”
就在主席台的側後方,一群記者也在探討眼前這難得一見的場景,鎂光燈不時的亮起。
二十幾名記者,明顯分成了三派,有支持的有反對的有中立的。
期間,持有中立態度的記者人數最多,卻不怎麼說話,隻有反對和支持的抄作一團。
無論是支持的還是反對的記者,都想用恰當的方式,給本次事件定性,但誰也說服不了誰。
放在20年後,用具有震撼性的方式發現金,根本算不得事兒,但在1993年,確實值得爭論。
(未完待續)
Copyright 2021 樂閱讀t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