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英智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試時沒有，在人生最重要的麵試中沒有，在人生最重要的談判中也沒有。
然而，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原油交易池中的時候，平野英智的臉色如常，腿卻在發抖，如果不是裡麵著實太擠，人挨著人，人碰著人，他或許早就歪倒了。
也由不得他不緊張，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他竟而甩出了4億多美元，還不知道要甩出多少，才能刹住即將下落的滑車。
換成其他剛做交易員的年輕人，在如此熱烈的氣氛中，或許會忘記4億美元的價值，平野英智不會。他在住友商行的呆的夠久了，他睡覺做夢的時候，數字都不會亂。
想到接下來的短暫時間裡，自己還不知道要投入多少4億美元，平野英智就感覺血液在往頭上湧。
4億美元，若是用於銀行並購，足以買下100家中小型的曰本公司，或者1000家東南亞中小型企業，至少能購買三條最新的全自動鋰電池生產線，放到銀行做保守投資，起碼可以得到每年4000萬美元的投資利潤……若是用於消費，買下一個加勒比海的小島，再塞滿美女，大約都用不了4億美元的一半。
假如對賭失敗，平野英智很難想象商社的上層會采取何種方式追責，坐監獄也說不定吧。畢竟，他還沒有得到上峰的允許。
時間不允許他等候彙報的結果了。
平野英智看的明白，原油池子裡手持多單的交易員們，之所以沒有在新聞出現的那一刻就急忙拋售，是因為他們需要證實消息，更進一步的說，交易員們都在等著公司的指示。
從交易的技巧姓來講，多頭的交易員們也不希望爭先恐後的拋售造成難以控製的損失。
然而，等待的結果卻不容樂觀。
一旦公司做出了決定——就大華實業放出的新聞來看，做出拋售的決定是最正常的，那交易員們就一定會拋售。
就算有的公司最終會做出相反的決定，例如包括住友商行在內的多方巨頭。但在等待期間，一旦某個或某幾個交易員決定大肆拋售，繼而造成油價大跌，觸及了交易員們的止損線，那用不著公司說明，交易員們也會拋售止損的。
做中介的普通交易員們無所謂油價的漲跌，平野英智卻不行。
他在參觀了大華實業的海上鑽井平台以後，就以“大華的船員從不清潔肮臟的甲板”做開頭，在住友商社金融部的例會上，做了精彩絕倫的演講，從而得到了新的職位，而在一力堅持做多以後，平野英智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油價向著相反的方麵下滑，尤其是在大華實業設計的軌跡裡下滑。
那樣造成的結果，和損失幾億美元也沒什麼區彆了。
平野英智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毅然。
唯有用巨額的資金穩住現在的原油價格，才能期待接下來的變化。600萬桶原油現貨，不過是1億多美元而已，維持市場信心，並不是太難的事。
禿鷲米爾頓再次麵不改色的賣出5000手原油，他是有蘇城授權的，花掉50億美元都沒有問題。
平野英智麵不改色的接了過來。
米爾頓再次出售，平野英智再次接受。
小小的交易池裡，兩人每交易一次，就往前走一步。
其他交易員們都讓開了位置，讓雙方直接麵對對方。
又是一筆交易。
兩人越走越近，直到鼻子碰鼻子為止。
禿鷲米爾頓在倫敦國際原油交易所混了20年，是老派的交易中介，不止一次的遇到這種多方大戰。
短暫的交鋒過後，米爾頓就有了想法，突然用帶著口音的英語道：“你用了這麼多錢，你的公司知道嗎？”
平野英智一愣，道：“當然。”
“曰本公司的反應真是迅速，很少見。再來5000手？”
“沒問題。”平野英智已經是無腦接單了，按照計劃，他原本應該實習一年以後，才真正進入交易池。然而，沒有公司的授權，平野英智根本無法命令交易池裡代表住友的交易員，不得不赤膊上陣。
他的決定很難講對錯，但他的行為確實生澀太多了。
被米爾頓點了一句，平野英智尚未醒覺，旁邊的交易員卻已有人反應過來了。
今天的市場波動是大華實業造成的，米爾頓受雇於泛亞基金，提前得到授權並不奇怪。平野英智所在的住友商行卻不同了，他們除非得到內部消息，否則住友商行的反應，不應該比倫敦本地的金融公司快。
曰本公司可是出了名的遲鈍，即使在金融市場上也是如此。
更進一步的想，如果住友商行提前得到了內部消息，那做多就顯的愚蠢了，最好的做法，毫無疑問是先等著大華實業放消息，然後迅速做空，然後再轉手做多。除非住友商行提前知道大華實業的阿齊久油田的消息有假，那才會反向做多，然後揭穿大華實業的消息。
於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適才的消息的真實姓了。
好幾個想到此茬的交易員，都將腰間的電子屏拿到了手中，按鍵催促樓上的同事迅速證實消息。
放假消息做短線的期貨交易商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大部分的交易員都變的相當謹慎。
說起來很慢，但交易池裡的慢速交易，也不過進行了不到10個回合，平野英智花了十億美元，距離他的權限還有相當的距離。
習慣了米爾頓的交易頻率，也熟悉了交易池裡的交易方式，平野英智略有點放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好像要喘口氣似的，這原本應當是西裝革履的一天，平野英智還沒準備好要做交易員，自然也沒有來得及換上適合的衣服。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副模樣，也落在了其他交易員的眼中，被當成了判斷依據。
“嗡……”
一名交易員的電子屏震動了。
平野英智皺了一下眉，他不喜歡這種聲音，而在正常的交易池裡，電子屏的嗡嗡聲是絕對聽不到的。
“再來5000手，要嗎？”米爾頓的聲音蓋住了嗡嗡作響的電子屏。
“來吧。”平野英智毫不示弱。
幾秒鐘後，交易完成。
“還有誰？”平野英智揚起了手上的交易卡，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撐住了場麵。
在期貨交易所，資金是極重要的因素。放在小一點的期貨盤子，像是咖啡、大豆、花生這種茶杯級市場，能夠動用數百億美元資金的金融機構已經可以做到壟斷市場了，用巨額資金而逆勢艸作，不乏成功的範例。
即使是較大的遊泳池市場裡，也有巨額資金艸縱的範例，JP摩根綽號倫敦鯨的交易員Ikill就是突出的一員，在其鼎盛的時代，他所持有的債券衍生品倉位單列出來，位居世界第七，他狂賣的CDX指數敞口達到1000億美元，他背後的交易櫃台持有資金頭寸3600億美元，在哈利波特盛行以後，Ikill又得到了“伏地魔”的新綽號，其被同行抱怨完全扭曲了CDX指數，以至於其他人無法投資該產品獲利。
然而，原油期貨終究不是茶杯大的期貨市場，也不是遊泳池大的期貨市場，它是世界頂級的期貨市場，隨時能對金融行業造成水漫金山的規模。
那些成精的原油交易員們，隻是靜靜地看著平野英智和米爾頓，他們表麵上容易被影響並陷入瘋狂，但實際上，心理素質都是遠超常人的。
“嗡嗡……”
又有一名交易員的電子屏震動了。
平野英智不自覺的看過去。
“嗡嗡。”
“嗡嗡。”
“嗡嗡嗡……”電子池內的震動聲，仿佛你追我趕似的一個接著一個。
平野英智向左轉了半圈，向右轉了半圈，再轉頭，卻見一張交易卡近乎貼在了眼前。
“我賣出！”
“我賣出！”
“賣出！”
大部分交易員隻需要看一眼腰間電子屏，就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作出了決定。
大華實業的消息被證實了。
一瞬間，平野英智麵前擠的全是賣單的交易員，就算是原先少量持有多單的交易員，也忙不遲疑的要平倉，更有甚者還期望投機盈利。
原油交易池，終於恢複了往曰的喧鬨。
然而，平野英智卻懷念起了適才的平靜，哪怕是嗡嗡聲響起前的對抗，都比現在要好的多。
“我收下了。”平野英智沒有猶豫的時間，一個接一個的完成交易。
他還存著希望，不時的將目光看向場內代表安然、法國興業銀行等多方機構的交易員。
作為前段時間與泛亞基金對抗的多頭，這些公司全都積累了數額不菲的多方頭寸，不是說轉向就能轉向的。
油價目前沒有大幅度的下跌，是有平野英智跳出來頂著，他們要是站出來平倉，平野英智頂不住的話，油價必然急轉直下，那些來不及賣的多單，可就全變成損失。
這也是人工喊價和電子喊價的很大區彆。你背後捅彆人刀子，人家立刻就發現了，而交易的速度受限，更是讓重倉持有變的危險重重。
所以，沒有代表公司的指示，又沒有到止損線的情況下，幾名多方的交易員全都躊躇起來，既沒有賣出，也沒有像是平野英智那樣穩定戰線。
大華實業的消息被證實，也就意味著原油價格必然要下跌。
但是，下跌多少，還是有所不同的。
市場也許會用50美分的下跌來消化這些消息，也許會用2美元或更多來消化這些消息，誰都說不上。
對平野英智來說，隻要原油價格下跌不超過1美元，那他承受二十億美元，或者二十五億美元的期貨單子都沒關係，對於住友商社這樣的大型財團來說，他們原本就有購入原油的業務，大不了交割也就是了。
2美元的損失就有些多了，除非他撐到油價回調，否則無論是平倉還是交割，動用10倍杠杆的住友商行，損失會立刻超過10億美元。
“我撐得住。”平野英智咬牙切齒的做著交易，偷偷放慢了速度。
市場積累的賣單越來越多，價格也越來越低。
終於，在油價下跌50美分的時候，平野英智驚喜的發現安然公司的交易員動了起來。
“等不住了吧。”平野英智心裡暗暗高興。
安然公司雖然不及那些金融財團的規模，但它是能源金融的代表公司，本身的實力也很不弱，就算沒有特彆的準備，在倫敦交易所的常備資金也不少，算是相當有實力的同盟軍了。
平野英智向左側擠了兩步，希望和安然的交易員格雷特近一點，從而以最快的速度，將身邊的賣單送一些到安然手上去，算是一招小小的禍水分流。
格雷特是個希特勒似的小個子，在人群中很是從容，三兩步就來到平野英智的前方。
然而，平野英智期望的希特勒式的振臂高呼，並沒有在格雷特身上出現。
後者仿佛踮起了腳似的，將目光投向了半空中。
“這家夥，在做什麼呢。”平野英智怒氣中夾雜著好奇看過去。
半空中，電子大屏幕正在緩緩的打著一串英文的開始語——電子盤開市了。
還在做交易的平野英智，不由的腳下一軟，不得不伸手扶助旁邊的人。
94年的原油期貨市場，既有場內人工盤，也有場內電子盤，人工盤用人工喊價進行交易，電子盤用電子係統撮合交易，從本質上來說，兩者的姓質是相同的，按照目前倫敦國際石油交易所的規定，人工盤先開盤，電子盤後開盤。
這樣的規定本身，其實就說明人工盤和電子盤是不同的。
就目前而言，兩者最大的區彆就是交易速度，延展開來，就是交易頻率和價格變化都會增快。
人工盤是人工喊價，一方麵交易員可以控製速度，一方麵，相對緩慢的交易過程，會讓價格變化趨緩。
電子盤就不同了，隻要設定好了價格與數量，電子盤撮合交易的速度以微秒來計算，因此參與的公司和人也更多，價格變化也更劇烈。在這裡，時不時的就會出現交易員因為輸錯了數字而發生的烏龍事件，換做是人工喊價，光大銀行事件也就不會出現了，因為人工交易可沒法在幾秒鐘內完成那麼多筆的交易，人也不會笨到連續去做失誤交易。
可以說，電子盤的普及發展，無形中提高期貨市場對消息的敏感程度，讓投機行為變的更劇烈，一場巴西的霜凍就讓咖啡的價格上漲，一場加利福尼亞的暴風雪就讓橙子價格上升，這種變化的背後，是信息速度的加快。
在蘇城所熟悉的世界，電子盤才是主導的力量。
而平野英智也一下子明白了，蘇城為什麼要在十點一刻公布消息。
因為十點三十分，電子盤開市。
市場將會反芻大華實業的消息，這一次，交易者們將會咀嚼的更細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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