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其實,一直都是沉默。
那些,全部是出自心靈的對話。
他倆之間,早已無需言語。
“你成家了嗎?”
他微笑:“太過忙碌,還來不及考慮,怕辜負彆人。不過,以後會考慮的。”
七八年的光陰,縱然是商業奇才,要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也付出了無數的心血,無數的艱辛,甚至不堪回首的逃亡和性命攸關的苦難……其中艱辛,一時之間,何能言說?
直到某一天,他享譽整個南美洲,成為赫赫有名的巨富。也因此,擺脫了昔日的各種枷鎖和危險。
可是,她已不再。
此時,他隻是靜靜凝視著她。
“細細,我知道當初你在歐洲各地找我……也曾多次,我跟你擦身而過。甚至在波士頓的那個除夕前夜,我還回來過一次,可是,我沒勇氣見你……因為,我知道,隻要見了你,那時候,我就斷然沒有孤注一擲,重新開始的勇氣……”
這話在心底。
他知道她明白。
對不起,細細。
當年,我亡命天涯,哪裡還有愛你的勇氣?縱然勉強在一起了,你也隻能朝不保夕,隨我四處流浪——你,永遠也成不了今天的顏細細。
母親死了,父親遠在異國他鄉,家破人亡,自身難保,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幸福的——他隻是希望,至少,她能獲得幸福。
所以,他選擇了放手。
哪怕渴望在一起的纏綿渴望瘋了,哪怕曾經為之付出過生命的代價,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手。
千言萬語,全部在心。
他無法傾訴,可是,她看著他的內心——她一直一直都看著他的內心。
雙手,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
其實,她自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過。
最後的一縷夕陽也慢慢地落下去了。
彼時,他站在對麵階梯。
她站在上麵階梯。
一丈之遙,無法接近。
“媽媽,媽媽……”
奶聲奶氣的聲音從背後而來。小姑娘穿牛仔裙,小靴子,烏黑頭發紮一朵漂亮的蝴蝶結,跳躍著:“媽媽,媽媽……”
顏細細倉促轉身,奔下去,一把將女兒抱住。
黃小覺的目光追隨著她,落在那個比洋娃娃還漂亮的小姑娘臉上:她長睫毛大眼睛,眉目如畫,皮膚雪白,縱然走遍天涯,他從未見過比這更漂亮的小孩。
她跟當年的顏細細,一模一樣。
在她身後不遠處,有個小少年,小小年紀,已經顯出了幾分長身玉立的風範。他背著小書包,西裝革履,眉眼之間酷酷的,跟汪東林長得一模一樣。
他死死盯著他,非常好奇,是孩子的那種好奇,好像在研究:這個陌生人為什麼看著我的媽媽和妹妹?
這孩子很警惕。
黃小覺忽然死死閉著眼睛。
他再也不敢睜開。
這兩個可愛至極的孩子,本來可以是我的擁有——本來!
從大學初戀的第一眼起,是多久了?十六年?十八年?二十年?
一個人的半生,最後,隻能遠遠回首。
如果當初在歐洲,哪怕一時心軟,哪怕一時動搖,哪怕在波士頓最後之夜,不那麼堅持——這兩個孩子,便是我的未來我的生命——哪怕我不再擁有此時此刻的巨額財富和巔峰人生。
他心內淌血,滿麵笑容。
在他背後,是此行前來的豪華私人飛機,起飛的時間,已經不多。
可是,顏細細一直背對著他,隻是緊緊抱著女兒。
小姑娘被媽媽緊緊摟住,小小人兒覺得奇異,乖乖的沒有掙紮,隻是奶聲奶氣:“媽媽……對麵有個叔叔一直在看你……不對,是在看我耶……他笑了,他在對我笑耶……”
“媽媽,那個叔叔真帥……可是,他的頭發為什麼白了?”
“……”
他將小姑娘的奶聲奶氣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音,隱隱地竟然也是顏細細的翻版。
他雙腿邁動,忍無可忍,直覺地,要飛奔過去……可是,他停下來。
彼時,對麵一個男人大步而來,然後,停下。
汪東林?!
黃小覺?!
二人對視。
早就知道有這一刻,隻是,相逢何必曾相識。
汪東林的傳奇,他當然一清二楚。彼時,這個曾經傳奇一時的風雲人物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他遠離了鬥爭的漩渦,隻閒散於家族事業的打理。野心不再,雄心依舊。
他其實一直站在潮流的那一端,可攻可守,但是,遠離塵囂。
後來,黃小覺才明白:這男人有大智慧。
急流勇退,退而不倒,這本身就隻有具備大智慧大勇氣的人才能辦到。
他更多的精力已經在於天倫之樂,對兩個孩子的培養,做父親的樂趣,然後,將妻子一手打造光芒萬丈。因為有他站在身後——所以,這麼多年歲月竟然沒法將她浸蝕,就像一朵盛極一時的花,一直受到充足的養分,然後,慢慢地成了一顆開花的樹。
嗬,我是一顆開花的樹,日夜求佛祖讓我生長在你必經的路上。可是,等我花開,你已經走過。
此處,已經沒有自己回頭的餘地——連遺憾的資格都已沒有。
她們一家四口,非常非常幸福。
他走這一遭,仿佛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刻的平凡幸福。
夕陽,將黃小覺的鬢角染紅,他潸然心碎,轉身就走。
小姑娘從媽媽的懷裡看過去,脆生生的:“媽媽……那個叔叔已經走了……他走了……”
“媽媽,我們回去吧,爸爸來接我們了,爸爸……”
彼時,秋草斜陽,鴻雁南飛,四周,寂靜無聲,顏細細緊緊抱著女兒,淚如雨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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