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親的土坑

2014-08-19 作者: 樊新旺
第一章 母親的土坑

一縷淡淡的月光,斜射在我的席夢思床上。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妻子已甜甜入夢,而我的思緒,卻悄悄浮遊在母親的老屋旁。

母親的老屋,是裡坯外磚的厚牆。在西屋的窗戶下,一盤土坯炕,是我誕生和成長的地方。在這盤土炕上,溫暖著我們貧寒的時光。土炕的這頭,是風箱鼓動的灶膛,那頭,一截兒煙囪,矗立在房頂上。幾十年來,母親在灶膛裡填著柴草,咕噠咕噠拉動著風箱。她在鍋圈上貼著餅子,在鍋底給我們熬著菜湯。飯菜做熟了,父親把一張木桌,放在炕的中央。一家人盤腿臥腳,圍坐在桌子旁,享受母親做出飯菜的清香。等吃完飯,父親看著滿炕兒女,仰靠在被摞上,美美地擰上一鍋旱煙,吸歎出他奔波的勞累和惆悵。在那個歲月裡,從這盤土炕上,映入我瞳孔的是母親缸中的羞澀,父親額頭貼滿的雨雪風霜。那時的我,渾然不知父母事,時時被母親拴在窗欞上。我趴著窗台,看窗前的風雨,瞧慢慢墜落的夕陽。我曾多少次急切地等待母親歸來,快快給我鬆綁。多少次無奈地把尿灑在炕上,還挨母親笤帚疙瘩的猛梆。有時我看著天空的月亮,憋不住哭喊,媽媽,你怎麼還不回來,你為什麼對我這樣?

慢慢地,我知道了母親的衷腸,白天,她在地裡東奔西忙,晚上,還在這盤土炕上,乘著煤油燈折射的昏黃,嗡嗡地搖著紡車,把我們苦難的日子拉長。當我長到十幾歲的時候,我就成了勤快的兒郎。白天,我為母親拾柴草,摟樹葉,讓土炕的煙囪,不斷嫋嫋出生存的希望;晚上,我就在母親燒暖的土炕上,嗡嗡地搖起紡車,替母親紡賣線,為母親縮短那苦難的時光。

母親的土炕,像一艘笨重的航船,承載著我們一家七口人,緩緩地航行在生活的海洋。多少個夜晚,我看見母親坐在這盤土炕上,給我們納鞋底,鉸鞋樣,東拚西湊縫補粗衣破裳;多少個清晨,我懶懶地鑽在被窩裡,看窗欞慢慢爬上紅彤彤的朝陽。多少個日月啊,我曾和兄弟姐妹們在它上麵翻跟頭,打拳仗,在熱烘烘的被窩裡,身貼葦席的花瓣,脫升荷花般的夢想。它是我們成長的搖籃,也是我們溫暖休憩的避風港。一日三餐,母親把樹葉和麥糠填進灶膛,使它溢發出熱烘烘的土腥味和柴草的奇香……

鬥轉星移,天地滄桑。慢慢地,我繼承了母親這盤土炕。我和妻子,也曾在這盤土炕上生兒育女,也曾把桌子安放在炕的當央。吃完飯後,也學起父親的模樣,仰靠在被摞上,燃一支佳賓煙,享受改革開放給我們帶來的美好時光。如今,我住進了高樓,安睡在席夢思床上,但我的夢,還時常在母親的土炕上滾動和飛翔。想起它,我就湧動起思鄉的情懷,想起它,就牽動我火熱的情腸。因為,那風風雨雨,那美好悲涼,都在它的上麵演繹,那走過的印痕,都牢牢地疊印在這盤土炕上。

悠悠歲月,地久天長。在北方,在我的冀中平原上,家家戶戶的土炕,多少年繁衍生息著人類,多少年薪火相傳給兒郎?現在,土炕漸漸消失了,有錢人重回故地,建彆墅展示自己的輝煌。而我卻把父母這份遺產當做寶物,在桑梓把它珍藏。雖然,我離它整整十載了,但我還常常把它搬進心房。因為,我曾在它上麵熟睡了幾十年,渾身熏染上故土的芬芳;因為,它珍藏了我人生的履曆,濃縮了我半生的時光……

母親的土炕啊,你是我心中的聖地,思親念友的地方。雖然,父母已經離世,但每年除夕,我還毅然返回到我的故鄉,在燒暖的土炕上,守望著父母的靈位,默默地、默默地呼喚生我養我的爹娘……

原載《保定日報》2011年1月6日

此文獲《散文選刊》2011年全國散文獎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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