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牛
看到一幅牛耕圖，我記憶的碟片，便倏地閃回到十三歲那年。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那天早晨，我拿竹竿捅“知了猴”皮，見隊長找到馬球爾，讓他把生產隊那頭黃牛殺嘍。球爾愣愣怔怔地搖著頭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宰它！隊長問，你是殺豬匠，又有那家巴式，怎麼不行？球爾吞吞吐吐地說，那……那……那就是不行……
那頭小黃牛，桀傲不馴。剛買來時，它就從牲口棚跑了出來。隊長就令全隊男人逮它。它瘋了似的跑，一大群人追趕它，像西班牙鬥牛似的。人們挨近了，它就拿犄角亂頂亂抵，誰也不敢靠近。後來，人們拿繩子套住它的犄角，硬把它放倒在地，誰知，那一放，竟把它摔掉了一個犄角。
這頭牛野，誰也不敢使。光棍馬球爾，身高馬大，他不怕，就自告奮勇使它。不久，那小野牛就被馬球爾馴得服服貼貼了。它拉車，老慢悠悠地，球爾性急，就老拿鞭杆把戳它的屁股，它一疼，就小跑起來，慢了，再戳。這樣習慣了，牛也不覺疼了，還像以前那樣慢悠悠地走。氣得球爾就帶個針錐，拿針尖紮它屁股，這樣，又管了用。有一回，他連紮了三針，把牛紮急了，它就拉著空車，瘋了似的狂跑，球爾見驚車了，就跳下來。它跑到一條溝裡，車轅把牛壓住。那時，我們幾個人正打豬草，球爾就可著嗓門喊：你們快過來，幫我把車轅抬起來！我們就急跑過去，把吐了粘沫的牛救起來。
那頭牛，可給我們生產隊賣了很大力氣。它拉土送糞，還單拉一張步犁耕地。後來，它竟臥在牲口棚院裡，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隊長讓他宰，球爾也無奈。
那日宰牛，圍了好多人。我聽說這事，就跑來看。球爾磨磨蹭蹭的，很不情願。隊長就給他打氣壯膽：快點兒，弄狠巴點兒！球爾長歎一聲，這才抻出刀來。
那牛見球爾拿刀來了，掙紮幾下，竟穩穩地立起來，它衝著球爾，哞地長嘶一聲，然後，噗通就衝球爾跪下了，兩眼唰唰流出了淚。球爾說，老夥計，這不怨我呀！那牛似乎聽懂了些什麼，又掙紮著站起來，然後又噗通衝球爾跪下，這樣重複了三次。感動得球爾也流了淚，他衝人們顫顫地說，隊長，這牛，我是不殺了……
在場的人，見這頭病臥疆場，對球爾三起三臥，想再跟主人征戰，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老黃牛的深情壯舉，也都悄悄淌下淚來……
球爾含淚走了，那頭牛才幸免遇難。後來，球爾竟慢慢把它伺候的能站起來了。不久，他就領著它在牲口棚的院裡溜達，牽它在溝坡上啃青草……漸漸地，球爾和牛，又在天地間，悠悠出一幅鞠耕圖……
聽書
村裡有個說書匠，叫馬老店。我們上四年級的時候，常去他那兩間土坯房裡，請他說書。馬老店捋捋胡子，說，你們都是小人兒，我給你們說段《遊西湖》吧。我們豎起耳朵，在炕上圍著他，他就說道：人生在世天下悠，天下的美景數杭州。許仙買了一把天堂傘，乘著西湖往前遊。護城河兒倒映著垂楊柳，來往不斷的漁兒舟。金魚兒來把銀魚兒戲，銀魚兒就把金魚兒勾……說罷開頭，就有人說，彆說這了，說段《小井台》……馬老店說，你們都是小人兒，不能聽那個。大夥兒說，我們小人兒，聽聽怕啥？馬老店堅持說，不行，不行！我不能把你們小人教壞嘍。有個大歲數的人說，那你就給我們說段《四輩兒做活》吧。他咳嗽兩聲說，這還差不多。他清清嗓子，拿筷子敲著黑瓷碗，便唱起了西河大鼓：正月裡，正月正，做活兒的四輩兒來上工。上工先擔兩擔水，撂下水擔兒墊牛棚。二月裡，龍抬頭，小大姐兒上了繡房樓。手把樓門朝下望，瞧見了四輩兒好風流……
唱完後，大家都拍手叫好。馬老店把火鐮當作驚堂木，使勁往炕席上一拍說，今天就說到這吧。人們都賴著不走，求他再說一段。馬老店說，再說段兒就再說段兒。最後，我給你們說段《王祥臥魚》。大家就豎起耳朵，聽馬老店說道：二十四孝頭一孝，天下的孝子數王祥。為什麼這樣說呢？你慢慢聽我道來：話說古時，臨沂城北15公裡處有一個小村莊，村西有一條小河。此村有一貧苦青年名叫王祥，其繼母病臥在床，不思飲食。一日，繼母突然想吃鯉魚，但王祥無錢購買，時置隆冬臘月，河水冰封，捕魚無望。王祥孝母心切，便到村西河內橫臥冰麵之上，欲以體溫暖化冰麵，下水捕魚。王祥之舉感動上蒼，待王祥由冰麵爬起，一紅色鯉魚破冰而出，躍然冰上。王祥喜獲鯉魚，回家燉至成熟，其母食後，病情逐漸好轉，最後康複。說完，他還囑咐我們，對待爹娘，你們都要學王祥……
馬老店是個光棍兒，後來挨餓受凍而死。但他說的許多書段子，卻在我們村流傳下來。他死後，我就隨大人們，在三裡五村的鄉場上，聽西河大鼓。但聽了多少，都不如馬老店給我們說得那些記憶清晰，不光我，就連我們這歲數以上的人，到現在有許多都能倒背如流。尤其是那段《王祥臥魚》，教育村人，出了許多大孝子。但於我，除了深得孝道之外，還受到了他的氤氳，在幼小的心田，萌動了文學創作的幼芽。
原載2010年5月2日《保定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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