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知遇

嚴紫風的被捕，更令一個人坐臥不寧，那就是關家的大小姐關如玉。Www.Pinwenba.Com 吧令她坐臥不寧的當然不是嚴紫風這個人。在那麼關鍵的時刻，她斷然抗婚，她自己後來都懷疑自己，哪裡來的這種反叛力量。這也足見她對紫風感情的徹底死亡。讓她為嚴紫風牽腸掛肚，當然沒道理。

當初紫風母親病重，如玉作為未過門的媳婦前去照料。一進嚴家的大門，她就被一種溫雅而威嚴的氣息震懾住了。等見了嚴家的主人孝翁，聰明的她立即就明白了，那溫雅而又威嚴的氣息，均來自麵前這個一身凜然之氣的老者。

孝翁總是一身長衫，腰杆挺直，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撚須品書，偶爾端起麵前的茶碗。他喝茶的樣子甚至都有一種迷人的熨帖，輕緩而投入，好像那茶水裡浸泡著的不僅僅是一小撮西湖龍井，還浸泡著許多人生的樂趣，浸泡著書本裡所沒有的怡然自得的心情。如玉經常看著孝翁喝茶的樣子出神，而後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學他的樣子喝茶。她被自己笨拙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笑起來，將茶水濺濕了裙角。

孝翁有時反剪雙手，在院子裡散步，一邊走一邊低頭冥思，嘴裡不時嘰咕著什麼，那種忘我的樣子常常使他忘了自家院子裡的物件。有次居然走出了院子裡的卵石小徑，一頭碰在那株巨大的銀杏樹上。如玉正好經過，不禁笑彎了腰。孝翁醒悟，也爽朗地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收聲，厲聲對如玉說：女孩兒家，笑得如此妖嬈，豈不有失體統！

那會兒如玉嚇得趕緊鞠了個躬，躲進嚴母的病房，許久不敢出來。第二天如玉到客廳，為孝翁送上茶壺。孝翁從書裡調出視線，目不斜視地對如玉說，閨女，昨日的斥責不要放在心上，我後來想起《石頭記》裡的晴雯，其笑發自天然，也不失女兒家的率真本色，笑一笑，十年少嘛，嗬嗬。

如玉馬上在心裡明白，她未來的公公孝翁這算是婉轉道歉呢。如玉趕緊說，看您說的，我哪能和晴雯放到一起啊，怡紅院裡的，個個都是人間的極致，我這個小家陋室的女兒，哪兒能和人家大家閨秀相提並論。

沒想到這話竟然博得孝翁爽朗一笑。

哦！他用了一些不常用的驚咋咋的語氣：看來你深讀了《石頭記》的，好事好事，好事啊，女孩兒家，多讀些書，對修身養性都大有裨益的。

就這樣，一老一少，圍繞著讀書這件事談了起來，不知不覺過了數盞茶的工夫。孝翁異乎尋常地興奮，畢竟許久沒有和人如此開心的交流過了，興致甚高，講到傳神處不時嘖嘖咂嘴，眉飛色舞，惹得如玉掩嘴直樂。當孝翁講起自己青年時和一幫文友在蘇州的園林裡、在通州的狼山腳下把酒和詩，談古論今的時候，如玉不禁凝神屏息，神思飛往孝翁的青年時代。從他現在依然軒昂的眉宇，如玉不難想象當年他的俊朗清秀，溫文儒雅的氣質。如玉沉浸在這莫名激動的想象裡，以至於孝翁停止了說話，讓她也發表看法時，她還怔怔地站在那兒。

孝翁見如玉入神，不禁為眼前這個凝眸屏息的少女畫麵動容。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手指微微顫抖，蒼老的眼睛裡散射出一道灼亮而年輕的目光。這種感覺讓孝翁對自己感到陌生，陌生得幾乎找不到源頭；可這種感覺又讓他無法拒絕。孝翁伸出手，不假思索地伸向那張粉紅俏麗的臉蛋。如玉突然“啊”的驚叫一聲，瞪大眼睛，張著小嘴，僵持在對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裡。孝翁驚愕地看著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仿佛蘇醒了。他當然不會因為如玉的驚叫而亂了陣腳，而是順勢將手落在如玉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又拿深邃的眼神撫過如玉泛紅的小臉。他並未因此而笨拙不堪，少許的尷尬使他轉身步出書房的步調快了，但更從容了，從容不迫得甚至有些霸道。

如玉站在那裡，身體有些微微發抖。這樣站了許久，她似乎才緩過神來。可是她仍然要拚命壓製住內心的驚慌、羞澀，才有勇氣挪動腳步，走出書房，去和彆人麵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