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如花的身世

那次我與郭老談了很久，大部分時間是在猜測關如玉的後半生的身世。Www.Pinwenba.Com 吧我們最關心的是，曹懷義這個人物，在如花如玉姐妹故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曹懷義把如玉安頓下來後，一定是隨部隊遠行了吧。如果沒有遠行，或者遠行一段時間，又回到南京，他跟如玉發生戀情的可能性特彆大。一是有救命之恩，二是有曹懷義在關家時，與如花產生過好感。這種好感其實同樣會在如玉身上再現。曹懷義一表人才，丈夫風範，有嚴紫風的風雅勁兒，卻不像嚴紫風的懦弱卑瑣。這正是關如玉那樣的女子所向往的情俠。但是，曹懷義若是跟關如玉結合了，他們應該有後代啊，即使沒有後代，曹懷義那樣的人，不管是從軍從文，都應該大有出息，必定是名將名師。可是翻閱任何資料，我和郭老都沒有找到過一點點這方麵的蛛絲馬跡。這個人沒有記載。照此，隻能推斷曹懷義安頓完如花後就跟隨部隊走了，而且一去不返，不然就是死於戰亂了吧。

真是可惜啊！

我和郭老談到這裡，郭老的眼睛裡溢出眼淚。他說曹懷義這樣的人，倘若活著，不知與關如玉會續寫多少風流佳話呢！但是，他死了。也不知關如玉這麼優秀的女子，如何麵對自己的心儀和恩人犧牲的現實的。我們可以想象她一生的不幸，可以理解她一生可能未嫁的深層情感因素。真是冤仇冤苦的一生啊。

郭老建議我跟蹤研究關如玉，看看她後來再海外，到底有沒有留下關於年輕時的回憶文字。郭老說，你既然根據傳說，演繹了那段故事，就應該繼續挖掘下去。看看你演繹的東西，以及一切傳聞的東西，到底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有多少根本還沒有被人們知曉。

不過，最後他又強調，看開一點，這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這就跟人們研討和考據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到底跟賈寶玉有多少重合度一樣，最後的結果往往是，苦心地研究，賣了老命地考據，在今天這種世風下，會變成純粹的曆史娛樂，滿足滿足大家的獵奇心罷了。

說完關如玉，我們還討論到關如花。這裡摘抄幾段簡單的對話，可以為《如花如玉》的老讀者，補充一下關如花的完整身世故事。

郭：倒是關如花的情況，我們這邊的民間傳聞資料比較豐富，當然，多是以訛傳訛，真實資料需要厘清鑒彆。前年我寫過一篇文章，通過對大量傳聞以及革命史原始記載的整理，進行分析，大致弄清了關如花最後幾年的情況。你的小說《如花如玉》裡麵塑造了一個革命者曹懷義，說他與關如花有那麼一點曖昧之情，後來把不幸中的關如花拐跑了。我想這是作家的善良和理想。任何人在自己的不幸中，都希望出現一個曹懷義，但世上曹懷義太少，誰能有這份幸運呢！至少我知道關如花不曾有這份福氣。曖昧之情難免，為這種情弄出驚天動地舉措的，少。一個封建閉鎖的環境中，有多少情不是胎死腹中啊！

我：那真實的關如花，有著怎樣的命運結局呢？

郭：嚴紫風，也就是關如花的丈夫，是我們這裡名氣很大的惡人。他後來當過三年縣長，做了很多聳人聽聞的事。他為什麼要當縣長？這不是逆天，違背他老爹的氣節嗎！是的，就是這樣的，他老爹的氣節在年輕人眼裡，也許是非常滑稽的。嚴紫風在南京讀過幾年洋書，身上應該流淌著一點新鮮血液的，革命，不安分，要改變，什麼什麼的。可是他回到老家，麵對的還是他老爹那套“古董”。這裡我們不去分析這些“古董”的是非。反正，按照嚴紫風的性格，他逆來順受，但他老爹死了，情況就不一樣了。恰好他遇到一些困難，可能也有你小說中說的，老婆被人**，無奈，憂憤，最後隻有利用老子的影響，接受官職，出人頭地，這樣至少可以出一點自己的私氣吧。據傳，這個人後來非常的狠毒。比如，他在縣城東邊的河灘邊建造了一座刑訊室，也是小監獄，專門折磨他的敵人。據說，最多的時候那裡關押了200多號犯人，有些是全家都關了進來。我在尋訪他的傳說時得知，關如玉被**這件事可能的確是真的，傳說中的事實比你寫的更殘忍，**她的人不是三個兩個，是六個，把她按在一個墳地裡。完事後關如花不能起身，無法走路。回家後自殺過幾次。但是最終她活了下來。有一點要說明一下，關如花能堅強活下來，最大的支撐還是嚴紫風。據說嚴紫風後來對他這個老婆非常好，而且言聽計從。那幾個強奸她的人，後來嚴紫風花大力氣查找，除了死掉的一個，以及參加還鄉團離開家鄉的兩個，另外三個都給他抓了起來。嚴紫風親自在河灘監獄審訊他們。說是審訊，其實有什麼好審訊的呢，就是親手懲處他們唄！嚴紫風發明了很多刑罰，比如，大夏天把他們衣服扒光，下身塗上蜂蜜，捆綁著扔在河灘上。那個蜂蜜吸引了無數螞蟻啊，把下身叮滿了，黑乎乎的一片，你可以想象那種痛苦。他還在河灘上挖了一個露天的水牢，裡麵栽滿蘆葦，很自然的樣子。然後把犯人綁在這裡麵。為什麼這樣乾？因為這個長滿天然蘆葦的水牢其實就是一個臭水溝，裡麵臭蟲螞蟥多得不可數。半天泡下來，犯人的身上爬滿了蟲子，許多螞蟥都鑽到肚子裡去了。他還發明了一種扣係犯人的絕招，就是用一根細鐵絲，從**戳進去，穿破輸尿管膀胱等，從肛門戳出來，然後扣成一個環，讓人牽著，或者扣在牢房的某個半高處。犯人不能下蹲，一下蹲鋼絲牽扯血肉模糊的下身，疼痛難忍。有的昏過去，人跌倒，鋼絲就把肛門和陰囊等下身全割通了，肚子裡的汙穢，流了一地。那犯人一時半刻，也死不掉，時而醒來哭爹喊娘，時而昏死。生息漸沒，慘不忍睹。他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延長犯人痛苦的時間，增加犯人痛苦的強度。他從中可以獲得報仇的快感。

我：啊呀，真是不可思議。我想象中的嚴紫風是一個無用的書生，有點窩囊，絕對不狠毒啊。原來真實的嚴紫風果然應該說是一個惡霸。

郭：嚴紫風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我們也不知道。但是因為父親的骨氣，與強勢力量的不合作，他的親人和個人生活以及心理，受到的磨難當然不會少。尤其是老婆如花被**這件事，對他刺激太大。我估計他最後豁出去了，僅僅為了報私仇，就開始助惡，並從惡。他當縣長的第四年，革命軍打進來，他拚命反抗，給他乾死的人不少。如海老城牆這邊有一個戰鬥遺址，就是當年他反抗的地方。他後來戰死了，老婆被活抓。一人做事一人當，他的罪行他以命償還了，也就了結了。可是那天夜裡，幾個戰士不服氣，說這個嚴紫風打死我們這麼多兄弟，憑什麼讓他死的那麼痛快。幾個人喝了一些白酒，借著酒勁，就把關如花弄出去，趁著夜色拖到城外，架到一個草垛子上，點了一把火燒她。所以說，那個關如花死的是很慘的。我聽一個老人說，當時的草垛子是玉米稈子，剛收割出來的，沒有乾枯，所以火頭並不旺。燒了幾個小時，老是熄火，然後再點燃了，把她推進去，關如花叫得那個慘烈啊！還有，說她是大肚子，懷孕好幾個月了。啊呀，那時那個亂啊，部隊也沒有幾個正規的，一旦殺人成了正經事，就什麼稀奇古怪、什麼慘絕人寰的事都有可能以平平常常、合情合理的方式發生啊。

關如花的命運讓我有些失望，她最後還是成為了嚴紫風的犧牲品。她這個人好像就是來陪著嚴紫風受罪的。她看起來是美好的，簡單的，快樂的。而她的人生，就因為一個男人，變成複雜的，情仇的，慘烈的。我的眼前晃動著這樣的畫麵：她從不斷熄火的玉米稈堆子裡往外爬，她懇求他們等她生了孩子再殺她。可是，行刑的大兵們不可能聽她的，他們說：你生出來的兒子，一定是沒屁眼的，因為你男人乾的喪天良的事太多了！

她又一次被推回草堆，大兵們好容易重新點燃了火，火燒了一會兒又熄掉了。她又爬了出來，這次她的頭發已經焦成一團，臉紅腫得像個餅，衣服剩下幾片，掛在身上。她還有說話的一點力氣，她不放棄最後的希望，繼續祈求他們能給她生孩子的機會。

這次，大兵們失去耐心了，什麼也懶得說，把她一腳踢回草堆，再次點燃。她在火中喊了兩句，胳膊掙紮著想捂住她的大肚子，身子扭了幾扭，可能她感到自己的孩子在肚子裡跟她一起掙紮了。她沒有能捂住肚子，在胳膊往小生命靠近的半途中，她死了。在她變形的臉上——其實那看起來隻是一個焦糊的肉球，她長大的嘴巴，最後看起來是一個幽深的黑洞。

我們都不敢想象那種情景了。如花、如玉的身世，她們故事裡的諸多細節，還是不要去想為好。最後，郭老慨歎說，自己做了多年的文史資料整理，得出一個結論：什麼革命情仇啊，想起來都是豪情的，浪漫的，弄明白了，全是慘烈的。人類的和平，過起來是一種日常乏味，可這種乏味就是人切切實實的幸福啊。

2002年第一稿；2013年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