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5 作者: 丁捷

水麵上漾了兩漾,老長德趕緊提上網,一條老鯽魚在網裡蹦跳。Www.Pinwenba.Com 吧

“好你娘的!”

他興奮起來。這條鯽魚足斤把重,鰓口和背上老發了紅。拿到市上賣幾十塊錢也搶手。野生龜鱉、螃蟹和鯽魚是現在稀少而昂貴的水貨。據城裡說,既是高級補品,又能治病養精。

老長德把鯽魚放在一個小水缸裡,端詳它在水缸裡笨拙而慌張的樣子,忽然可憐它起來。這家夥老了,糊塗了,到網裡尋食,又不能及時逃脫,才落了這樣的下場。小提網是很難撈到能上秤的魚的,除非又老又癡的家夥。墊子媽也罵過老長德又老又癡……是不是也要落個倒在河裡喂魚的下場?

其實,老長德也不是硬糊塗地獨個撐在河裡。他早明白自己不行了,這幾年動不動小病小疾。最傷腦筋的是年輕時有嚴重關節炎,年輕時遭大熱大冷太多,如今渾身關節間疼痛。逢到陰雨嚴寒,日子不好過。但他不願離開河,古運河是一條連著他的臍帶、他的生命、他的愛,他的辛酸苦辣喜怒哀樂,都是從古運河誕生的,他覺得自己最終的歸宿也在古運河,這是天理。為了這個天理,也為了他的生命和希望能夠在古運河上延伸下去,他不得不慎重地把握女兒的婚姻。兩年前,他在同行中相中了年輕的後生貴生,從小夥子的身上,他看到了年輕的自己,那些日子,他渾身舒展開來,了了一筆巨大的心思。可當他把想法告訴女兒時,女兒卻冷漠得很。他知道年輕人講個“情”字,於是他好幾次讓貴生單獨跟秋子留在船上,好使他倆有談情交心的機會。可女兒還是冷漠如初。老長德的夢做得很美滿。他把一生的心血——六萬塊錢的存折拿出來,全部攤給秋子。他說:“你們不嫌棄,我賣了這破船,讓貴生也賣了他的小船,外加這六萬塊,湊合著買一條新機掛船,咱們一家一起乾,很有賺頭啊!”女兒就是不收他的錢。老頭生氣了,問她究竟想怎麼樣,是不是看不上貴生。女兒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嫁貴生可以,但得有個條件,那就是貴生得上岸。”老長德火冒三丈,強硬地說,“不嫁貴生可以,但得有個條件,那就是必須嫁在河上。”女兒哭了。老頭說答應不答應,女兒說不答應。老頭說:“你對不起你死去的媽!”女兒卻抓住把柄似的反問:“媽立過遺囑?一定要女兒嫁在河上?”老頭答不上話,但在心裡安慰自己,答應嫁給貴生就行,等兩人難舍難分了,看她還要不要貴生上岸?慢慢來,慢慢來嘛。起初秋子媽不也死活不肯上他的船嗎?後來生米做成熟飯……可老頭想得太簡單了,沒想到以後的事變得那麼快。

去年臘月,老長德用豬肝釣上一隻野生老王八,這玩意百十多塊錢一斤。他和女兒高高興興地提到鎮上去賣。人們一下圍上來抬價。最後,一個戴眼鏡的賣魚的小夥子用四十斤草鰱魚換了這王八,秋子很驚詫他的大方。

“四十斤魚算什麼?不就幾百塊錢嗎?”眼鏡得意地說。

“呀,口氣真不小。”秋子“吃吃”的笑。

“笑什麼?錢是小事,四十斤魚太容易得,這王八現在卻少得可憐。”

“可你花這麼大價錢買它有什麼用?嘴饞,想嘗鮮?”

“哪裡啊!我母親病了,聽人說王八能治病,又是高級補品。”

“好個大孝子。”

“你真會開玩笑……”

老長德知道孩子嘴皮子薄,愛扯話,也就沒在意,兩個年輕人卻沒完沒了下去。

“看你戴副眼鏡,嘻嘻,我還以為是大學生呢?”

“不提了!考了兩年沒考上,回來承包魚塘,……不過,我不比大學生差。”

“吹牛不犯死罪……還不知道你大名呢。”

“林加其。你呢?其實我知道了,秋子,是不是?”

“你咋知道?”秋子的臉紅撲撲的,大眼睛忽閃著。

“怎麼不知道?你常在墊子媽家呀。”

“你怎麼認識墊子媽?”

“我們同村。她家離我們三裡多路……”

“太好了!下次回家,一定讓媽媽帶我去看你的魚塘。”

“歡迎歡迎。……噢,聽人說你沒有媽媽,那是你爹?”

“嗯。我媽媽生我時難產死了。我是墊子媽帶大的,我管她叫媽。”

“你管她叫媽,你爹同意嗎?”

“怎麼不同意……哈,你還真壞!笑什麼?”

“……”

老長德萬萬沒想到,年輕人的事就這麼簡單而又不可思議。一隻大王八竟成了秋子和林加其的“媒婆”,而成了老長德的禍根。秋子回來之後便神情恍惚,往日的蹦蹦跳跳不見了,並且三天兩頭便往墊子媽那兒跑。老頭先是阻攔,無濟於事,後來去找墊子媽,讓她監視著秋子。無奈這女人和秋子一條心,仿佛秋子就是她生的。

“你管不著!”老頭沒想到眾心皆悖。

“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奶大的,她喚我媽,我就是她娘,怎麼樣?林加其人品我知道,跟秋子配,我、同、意!”

“屁用!我說了算!”

“等著瞧吧。”

“等著瞧!”他憤憤地說。

老長德不服氣,他相信時間能磨人,沒想到三磨兩磨,磨到今年初秋,竟把個秋子磨得肚大腰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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