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魚玄機

2018-04-15 作者: 劉萬裡
第三十一章魚玄機

大唐長安的暮春,桃花一樹一樹地落,我在平康裡等我的偶像溫庭筠。Www.Pinwenba.Com 吧

那年我雖十四歲,但已是長安城內小有名氣的一位女詩人,得知溫庭筠專程要來拜訪我,我激動得一夜無眠。溫庭筠是我喜歡的詩人,他的詩與李商隱齊名,他的詞與韋莊齊名,他的小說無人能匹及。我把他的麵貌想了無數遍,他一定是個高大英俊的男子。

桃花在殘陽下的晚風中翩翩起舞,這時一個看上去又老又醜的男人站在了我的麵前,他說他叫溫庭筠。

我一怔,有點失態,我無法把他跟我的偶像聯係在一起。

溫庭筠笑了笑,聽說你出口成章,三步成詩?請小魚(幼薇)即興賦詩一首,可以嗎?

我笑了笑,請客人入座後,站在一旁,撲閃著大眼睛靜待這位久聞大名的大詩人出題。

溫庭筠望了望窗外的柳樹,提筆寫下了“江邊柳”三個字。

我略作沉思,便在一張花箋上寫下一首詩:“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麵,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係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複添愁。”

溫庭筠反複吟讀著詩句,突然大叫一聲:“好詩!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能寫出這等好詩,你願意做我的徒弟嗎?”

我高興地點了點頭。

從此,溫庭筠經常出入魚家,為我指點詩作。朝夕相處,情竇初開的我,早已把一顆春心暗係在老師身上,我深深愛上了他。

溫庭筠似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突然離開長安,去了南方。

我在院中種植了三棵小柳樹,分彆給三棵小柳樹起了名字。我每天精心地侍候著它們,如同侍候著自己的生命。我等待著溫庭筠的到來,我相信他一定會來的。

兩年後,溫庭筠回到了長安。

溫庭筠突然站在我麵前,我有點恍惚,如做夢。我將他拉到了三棵柳樹前說:“你知道這三棵柳樹分彆叫什麼名字嗎?”溫庭筠搖搖頭。我紅著臉,癡迷地望著他說:“你聽清楚了,它們叫‘溫’、‘庭’、‘筠’。”說罷我撲進他的懷裡。

“我是一個又老又醜的男人,我不適合你。”溫庭筠仿佛受了驚嚇,推開我,“再說我是一個落魄文人,我不能給你帶來幸福,我們隻能是師生關係。”

溫庭筠說完,撒腿就跑。

溫庭筠悄悄走了,又去了江南。他認為離開也許是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但他錯了,他的離開讓我的思念更濃,每天我朝思暮想,給他寫了無數封信,但卻沒有得到一封回信。時間長了,我才漸漸地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一段霧中花水中月式的師生戀就這樣隨風而逝。

幾年後,我二十歲,長得如花似玉,才華橫溢。來魚家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我把那些所謂的風流公子一一拒絕,因為我知道這些人看中的不是我的才華,而是我的姿色。我對他們的財富與地位毫不動心。而對溫庭筠,我依然懷念,我依然忘不了他,他現在在哪裡?他過得好嗎?

仿佛上天聽到了我的思念,溫庭筠又回到了長安,我這是在做夢麼?麵前突然站著一個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我驚慌失措。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聲說:“我已經結婚了,還有個可愛的孩子。”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你想拒絕我,是嗎?”我從驚喜的巔峰跌落到悲傷的深淵。

“是的。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回到了長安,一直不敢去見你。這次和你見麵,是我的一個朋友想認識你。”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在他的身邊還站著個有些拘謹的男人,溫庭筠說,“他叫李憶,出身名門望族,事業也小有所成,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把目光轉向了李憶。李憶三十多歲,玉樹臨風,又是溫庭筠推薦的,我對李憶生出些好感。李憶用甜言蜜語加海誓山盟把我哄得雲裡霧裡。那時的我天真地認為這就是愛了,甚至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愛情終究是要有歸宿的,女人終究是要回歸家庭的。

我提出了結婚。

“其實,我是有妻室的人。”李憶慌了。

“我發誓不再與你見麵。”我大怒,沒想到李憶在騙我,我也怨恨溫庭筠沒有把真相告訴我,我一氣之下跑回了家。

“我愛你,我不該欺騙你,我答應與你結婚。”李憶追到我家門口,跪在門外說。

女人畢竟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容易軟下來。李憶敲門,每一聲都敲在了我的心上,這個執著的男人,終於打動了我。

我開門,李憶一把抱住我,我看見他的眼睛裡有懺悔有深情的淚水,我含淚答應做他的偏房。

李憶的原配裴夫人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像發瘋的母獅一樣趕了過來,用世上最不堪入耳的話辱罵我,罵我之後還不解氣,又用早已經準備好的鞭子把我打了一頓。

裴夫人發泄完後,硬是逼李憶寫了休書,把我趕出了家門。

我和李憶在一起生活了九十九天,九十九天就像曇花一夢。怪我當初瞎了眼,怎麼會看上李憶這樣一個懦夫。我的心冷了,我的世界也冷了,我出家做了女道士。

從此我不再叫魚幼薇,改名魚玄機。

幾乎在一念之間,我開始頹廢了,荒唐了,我從天使變成了魔鬼。開始放縱自己,丟掉所有的高尚,丟掉所有的冰清玉潔,我要報複,報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

我在道觀門口貼了一張告示,說願意與天下風流才子切磋詩文,排遣寂寞的時光。

一時間,我的道觀門庭若市。當然還有很多紈絝子弟,打著切磋的幌子,拈花惹草。長安城的男人都為我瘋狂。

我的做法也驚動了溫庭筠,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溫庭筠來到了道觀,他說:“不要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一切就都完了。”

我背對著溫庭筠沉默了,隻有默默流淚。

“魚幼薇,我走了。”溫庭筠歎息著說。

“彆叫我魚幼薇,魚幼薇已經死了。”我轉過身,看著他的背影,眼淚流了下來。這是我對溫庭筠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現在隻是一個壞女人,一個醜陋的女人,一個萬劫不複的女人。

溫庭筠默默走了。

道觀的桃花一樹一樹地落……

我被仇恨和**撐破了臉,心胸越來越狹窄,脾氣也越來越古怪,在和女徒弟爭奪男人時的一個衝突中,我失手打死了她,最終使得我走向了刑場。

這一夜,月光朦朧。我聽到了笛聲,也許是心有靈犀的原因吧,我甚至聽到了溫庭筠吹的曲子是《訴衷情》。他吹了一遍又一遍,笛子突然斷了,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立即就奔赴遼陽。

等溫庭筠趕到遼陽的時候,我已經被推到了斷頭台上。我說:“我想最後向老天說一句話。”劊子手默許了,我悲傷地說:“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這輩子惟一愛過的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溫庭筠!”然後對天長歎一聲,“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劊子手的刀太快,頭落地,人還有知覺。我看見溫庭筠跪倒在人群裡,淚流滿麵。台下,無數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曾經為我的花箋而打破頭的男人們,他們爭先來目睹我的死亡。我倒下的瞬間,我看見大唐長安的暮春,向我走來,身後的桃花一樹一樹地落……

一場煙花寂滅了。觀眾一哄而散。最終,肯為我落淚的,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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