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後,江南初夏,上官勇站在了當年白承澤被射殺的符鄉汀水邊。戰火紛飛,汀水兩岸的繁花卻依然開得絢爛,人間的悲喜,與這些花木看起來還真是沒有半點的關係。上官大將軍天生不是賞花人,不過這一天,他在汀水邊站了很久。
安元誌領兵回到營中,得知上官勇不在營中,撩開帥帳的門簾,看一眼堆在帥案上,如小山一般的公文,問袁白道:“我姐夫去哪裡了?”
袁白看看安元誌身上沾著的血,小聲道:“國公爺說要出去走一走,讓我們不用跟著他。少爺,你傷著了?”
“沒有,”安元誌簡單答了袁白一句,轉身就走。
袁白說:“你去哪兒啊?”
安元誌說:“我也出去走走,不用跟著了。”
袁白這會兒得守在帥帳前,看著安元誌走了,也隻能是無聊地撓撓頭。上官勇現在是公事繁忙,地盤越大,要操心的事就越多,袁白已經感覺自家的這位國公爺,已經成領兵打仗的將軍,變成治國的文臣了。
安元誌一路找到了汀水邊,站在了上官勇的身旁,看看麵前的汀湖水,說:“怎麼站這裡來了?”
“戰事如何了?”上官勇問道。
安元誌說:“贏了,姐夫,不出三日,我想我們就能渡過汀水了。”
“船都備下了?”上官勇又問。
安元誌說:“備好了,房春城親自忙活的這事。對了,姐夫,房督師說他今天晚上來營裡見你,說要拜見你。”
上官勇扭頭看了看安元誌。
安元誌說:“你不見他?”
上官勇說:“我打算走了。”
安元誌哦了一聲,說:“你想帶兵去哪裡?我們現在不是在盯著江南這塊兒打嗎?彆處又出事了?”
上官勇很短促地笑了一聲,說:“我是說,我要離開軍中了。”
安元誌擰起了眉頭,還是不太能確定上官勇的意思,說:“你要回京了?”
“卸甲歸田,”上官勇說了這四個字。
安元誌直接被上官勇震住,看著上官勇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跟衛嗣說過了,”上官勇說:“日後衛**就交給你了。”
安元誌懵了半天,才跟上官勇說:“姐夫,你說什麼呢?你,你在跟我說,你要歸隱?”他沒聽錯吧?自己打了一仗回來後,他姐夫又給他當頭一棒嗎?大好的江山就在眼前了,這位跟他說卸甲歸田?
上官勇說:“我看公文已經看得頭疼了,這東西不適合我。”
安元誌說:“姐夫,誰生來就是適合當皇帝的?公文看不來,你讓小睿子他們這幫讀書人去看啊,我還沒聽說過,哪個人是因為看不來公文,就不坐龍椅的啊。”
“你姐姐也不想要,”上官勇又給了安元誌一***。
安元誌果然又懵了半天,說:“我姐讓你放棄現在的這一切?她瘋了?”
“你姐姐沒說什麼,”上官勇道。
安元誌急道:“那你說我姐不想要什麼?姐夫,我姐當不了皇後嗎?”
上官勇忙就衝安元誌擺手,說:“不要胡說八道。”
“不是,”安元誌的思維已經拐向了一個跟上官勇完全相反的地方,瞪著上官勇道:“不是我姐,你想讓誰當皇後?”
上官勇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小舅子。
安元誌腦子轉得飛快,他現在天天忙活著帶兵打仗,真沒注意過他姐夫身邊是不是有彆的女人了,“那女人在哪兒呢?!”安五少爺衝自己的姐夫叫了起來:“我去看看那女人能有多好的姿色,能迷了你的眼!”
上官勇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兒跟安元誌交待正經事呢,這位卻跟他擺出了一副要捉奸的架式,這是哪跟哪兒啊?所以說上官平寧那腦子,多少也是隨了這個舅舅,時常就得抽抽一下。
安元誌這會兒已經準備掉臉就走了,問上官勇說:“那女人是不是在營裡?”
上官勇直接抬手在安元誌的頭上拍了一巴掌,說:“營裡的女人我會碰嗎?你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安元誌已經很久沒有挨過上官勇的巴掌了,突然之間很不習慣,揉了揉被上官勇拍疼的腦袋,安五少爺嘟噥道:“那你想乾什麼呀?”
“你姐姐安好了一個家等我,我回家去了,”上官勇說:“這下子,你明白我的話了嗎?”
安元誌抱著頭又是一陣發傻。
“不相信?”上官勇問道。
安元誌呆愣地道:“為什麼啊?”
“我不適合,你姐姐也不想要,”上官勇說:“人得有自知之明,我書都沒讀過幾本,大字勉強認得全,治國?我沒有這個本事。”
“有大臣啊,”安元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總之一想到上官勇要走,他這心裡就沒由來的發慌,跟上官勇喊:“朝廷養那麼多大臣,他們是吃白飯的?”
“元誌,”上官勇說:“人各有誌。”
安元誌喊:“你瘋啊?我們在說江山啊!江山啊姐夫!”
“我考慮很久了,”上官勇說:“從你姐姐走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了。”
“你問過我姐了?”安元誌急道:“她說她不想要這江山?”
安錦繡什麼也沒有說,隻說等他,上官勇一笑,媳婦是讓自己選,可是安錦繡的心思,他多想想也能明白。
“你寫封信回去問問,好不好?”安元誌放軟了聲音,跟上官勇商量:“這事不是小事,不能你跟我這麼一說,你就走啊。”
“我本就隻打算扶你走一程的,”上官勇不為所動道:“現在大軍很快就能打過汀水去,戰局已定,元誌,你已經能獨當一麵了。”
“我能獨當一麵,跟你走,有什麼乾係?”安元誌說:“我明天就宰了白承英,這江山我就拿下了?跟我們爭這江山的人,多的是啊!”
“那是你的事了,”上官勇很乾脆地說道。
安元誌看著上官勇搖頭,說:“這事你不能這麼乾。”
“你這小子,”上官勇抬手把安元誌的肩頭一攬,道:“你的心思,我知道。”
安元誌的身子頓時一僵。
上官勇說:“江山我也喜歡,是不是我們兩個也要打一場?”
安元誌臉色變得難看道:“姐夫,我沒乾什麼啊,我……”
“我試過了,”上官勇衝安元誌擺了擺手,讓安元誌不要再說了,道:“我不適合,興趣有,可還沒到沒有了就會死的地步。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打仗都打煩了,爭這個天下,這仗還有的打呢,元誌,我要讓你姐姐等到白發蒼蒼的那一天嗎?”
安元誌說不出話來。
“我跟慶楠他們也談過了,”上官勇說:“日後兄弟們的富貴就要靠你了。”
安元誌很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上官勇道:“那平安呢?平寧呢?”
“他們都太小啊,”上官勇理所當然地道:“皇帝是這麼好當的?你不磨礪這幾年,我也不放心走。”
安元誌說:“我以前怎麼了?這麼招你不待見啊?”
上官勇隻是笑著搖頭。
安元誌把上官勇的手一拉,懇切道:“再想想吧,你不能這麼嚇我。”
“江山你不要了?”上官勇問道。
安元誌說:“這江山是你的,我要什麼?”
上官勇皺眉說:“你這話說的倒挺輕巧的。”
“姐夫,”安元誌說:“江山怎麼能讓呢?”
“皇帝不好當,”上官勇拍著安元誌的肩頭道:“你得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才是個好皇帝。”
安元誌的肩膀被上官勇拍得有些疼,站著半天沒說話。
一艘漁船這時從上官勇和安元誌的麵前悠然而過,漁船是江南常見的那種一葉扁舟,丈夫在船尾撐篙,妻子在船頭清點著這一天的收獲。在看見上官勇和安元誌後,當丈夫的馬上就加大了力氣撐船,想儘快遠離這兩位。
安元誌小聲道:“我們這兒打仗呢,他們還敢出來打漁?”
上官勇說:“人總要吃飯才行啊。”
安元誌又沒話說了。
上官勇看著快速遠去的漁船,當妻子的這時起身幫著撐船,船上夫妻二人的身影,讓上官大將軍突然就有了些感慨,他與安錦繡這些年走下來,還沒有真正一起過過日子,時間卻就這樣似水一般流走了。
安元誌也看著漁船遠去,問上官勇道:“那漁船有問題?”
“我跟你姐姐,”上官勇低聲跟安元誌歎道:“同生共死這些年,隻是少了煙火氣。”
煙火氣?安元誌看著遠處的漁船,能明白上官勇的話了,想接什麼話,幾次話到了嘴邊,都覺得不好,咽了回去,猶豫再三後,安元誌跟上官勇說:“我姐不會打漁。”
把安錦繡想像成方才那個打漁的婦人,上官勇和安元誌稍想一下,都覺得腦仁疼。
“再想想吧,”安元誌笑話說過了,又跟上官勇說道:“這事不是你一走就完事的事。”
上官勇低頭看麵前的汀河水。
安元誌在上官勇沉默時,心中突然就生出了怒氣。這麼多人兵戎相見,白骨成堆,血流成河的,就為爭這江山,他想要不敢要,這個人憑什麼就這麼瀟灑放手,拂袖江山?就為了襯得他們這些執念江山的人可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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