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箭帶倒勾。”大夫的額頭上這時也冒了汗,小聲念道:“這下子麻煩了。”
“媽的!”傑子罵了一聲。
安元誌走進臥房內室之後,聞到的就是血腥味,等他走到床榻前時,最先看到的不是躺在床上的上官勇,而是半跪在床邊上,手裡捧著一個銅盆的安府下人。
老王見安元誌過來了,忙就跟床上咬牙硬忍的上官勇道:“大哥,元誌來了。”
安元誌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看見大夫雙手染血,將一塊從上官勇身上剜下的肉丟進了銅盆裡。安元誌的呼吸一滯,忙湊到了床榻跟前,跟上官勇說:“姐夫是我,我過來了。”
上官勇沒有睜眼,耳朵裡依稀能聽見安元誌的聲音,卻沒力氣說話。隨著疼痛感衝他鋪天蓋地而來,上官勇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再給他含參片。”大夫喘了一口粗氣,命令自己的小徒弟道。
安元誌沒讓這小學徒動手,從這小學徒的手裡拿了一塊參片,用了些力氣才塞進了上官勇的嘴裡。
“怎麼樣了?”安太師這時也走了進來,隻是沒到床榻近前來看,站在內室的中央問道。
安元誌看這大夫要停手去回他父親的話,忙就道:“你先把箭取出來!”
大夫手中的小刀又是在上官勇的傷口裡剜了一下,血再次湧出了這處傷口。
上官勇悶哼了一聲,硬生生疼出來的冷汗滴到了安元誌的手上,下雨一般,瞬間就將上官勇身下的床單被褥又浸濕了一遍。
“姐夫!”安元誌一邊喊著上官勇,一邊伸手給上官勇擦汗,隻是這種冷汗哪裡能用手就擦的完,“姐夫你忍一下,再忍一下!”安元誌看上官勇昏沉著就要死過去的樣子,情急之下大喊了起來。
安太師聽著安元誌的聲音不對,忙就走上了前來。上官勇心口上方的傷口已經不像是箭傷,而是一個被刀剜出的血洞了,床上床下都是血淋淋一片,安太師是暗自心驚。
“你到底能不能醫?!”安元誌這時衝大夫吼了起來。
“元誌。”安太師開口道:“你跟為父出來!”
安元誌理都不理安太師,就瞪著大夫看,一副要把大夫生吞活剝的樣子。
上官勇微微睜開了緊閉著的眼,大夫的小徒弟忙就上前,喂了上官勇幾口湯藥。
“元誌,你跟太師出去。”上官勇喝了幾口提氣的湯藥後,感覺身上又有了點勁,沒問自己怎麼樣了,而是小聲跟安元誌說:“不要跟大夫發脾氣,他在救,救我的命。”
“我沒發脾氣!”安元誌叫:“我就是……”
“元誌。”上官勇說完一句話後,好不容易攢起的力氣一下子就又用儘了,再喊了安元誌一聲後,是張著嘴發不出聲音了,隻是眼神裡帶著懇切。
“我姐夫要是有事,你也不要活了!”安元誌站起身,威脅了大夫一句。
安太師伸手就把兒子給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衝大夫抱歉道:“小兒無禮,先生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還請先生你儘力醫治老夫的賢婿,老夫必有重謝。”
大夫也沒把安元誌的話放在心裡,行醫這麼多年,要殺他的病人親朋不知有多少個,都是情急之下的狠話,做不得數的。”在下定當儘力。”大夫跟安太師道:“請太師放心,將軍的傷取出箭後,必然無性命之憂。”
若是此刻手下的病人是一般人,大夫還不敢說這樣的話,一般人受了這樣的傷,箭還沒取出來,就已經活活疼死了。但上官勇一是能忍耐,二是練武之人,身體比一般人要強健,三是上官勇的年紀畢竟正在壯年,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死的年紀,這才讓大夫手術還差著最後一步沒有做完,就敢跟安太師打包票。
“拜托了。”安太師衝大夫拱了一下手,才跟安元誌道:“你還不跟老夫出去說話!”
安元誌看看床榻上的上官勇,看上官勇還是一副讓他走的表情,這才跟大夫道:“方才是我說話放肆了,先生你彆放心裡去,我姐夫是為了救我才傷成這樣,還請先生一定要救我姐夫。”
大夫自然是手上不停,嘴裡是滿口答應了安元誌。
“我一會兒再進來。”安元誌又跟上官勇說了一聲後,轉身一頭衝了出去。
安太師站著又打量了一下站在床前幫忙的老王和傑子,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上官勇在安元誌離開之後,才咳了一聲,將嘴裡含著的一口血吐了出來。
“大夫!”老王和傑子都驚得喊大夫。
“在下要取箭了。”大夫卻跟上官勇說:“將軍你再忍耐一下。”
上官勇張了嘴,大夫的小徒弟忙將一塊乾淨的巾帕送進了上官勇的嘴裡,讓上官勇咬著。
大夫伸手去拔這支深插在上官勇的身體裡,箭頭上還帶著三根倒勾的斷箭。
上官勇在這一刻沒辦法呼吸,身體不受他控製地掙紮起來,像是一條案板上的魚,按著他的傑子幾乎沒辦法再將他按住。
大夫取箭的手很穩,但還是在取出這支斷箭的同時,將上官勇身上的血肉又拉拽下來了一大塊。床榻前的人都看到血如潰堤的水一般,從深可見骨的血洞裡洶湧而出,轉眼間就將床板都浸透了,血水從床下蜿蜒著流出,讓所有人看的心驚肉跳。
“不能讓他睡。”大夫看了上官勇一眼後,便對站在上官勇頭前的老王道:“將他喚醒!”
陷入一片黑暗中的上官勇長出了一口氣,身處的這個世界伸手不見五指,卻讓疼痛遠離。在黑暗裡站了片刻後,上官勇就在想自己就是永遠呆在這裡也不錯,這裡雖然隻有他一人,但沒有疼痛,沒有苦惱,沒有傷心,倒像是個他上官勇的世外桃園了。
“將軍。”老王喊破了嗓子,昏迷中的上官勇全無反應。
“你不會把他打醒?!”看著大夫為上官勇止血的傑子跟老王喊:“都這個時候了,你光喊有個屁用!”
黑暗中的上官勇也聽到有人在喊他,隻是這聲音嬌柔清澈,是他午夜夢回時聽過的聲音。
“將軍。”這聲音輕輕地喊著。
“錦繡?”上官勇驚喜地轉身。
一襲嫁衣的安錦繡站在那裡,一如那時初嫁與他時的模樣。
上官勇往安錦繡的身前走去,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安錦繡卻反問道。
上官勇走到了妻子的身前,方才還一襲嫁衣的妻子,這會兒又是一襲尋常的衣裙,滿臉的淚水。”你怎麼了?”上官勇心又疼了,伸手去拭安錦繡的淚,“又是誰惹你哭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安錦繡還是問上官勇這個問題。
“我。”上官勇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身在這裡,他連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是哪裡都不知道,“錦繡,……”指間的淚水漸漸地變紅,以上官勇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鮮紅色的血淚。
“你若是死了,我絕不獨活!”安錦繡的聲音沒有了方才的嬌柔清澈,變得淒厲而絕望,“你舍得讓我一人獨活於世嗎?!”
想著安錦繡要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上官勇突然覺得自己的眼框很濕,伸手一摸,竟也是一手鮮紅的血淚。
“你不可以死!”安錦繡的雙手緊緊抓住了上官勇的衣襟,“這一世,我不會負你,所以你不可以不伴我白頭,就當是我求你,相公,你不可以死!”
這一世?上官勇迷茫地望著麵前泣淚如血的妻子,他們難道前世裡也相見過?
“走啊!”安錦繡大力地一推上官勇,將上官勇推離身邊的同時,自己卻往黑暗的深淵裡墜去。
“錦繡!”上官勇大喊著睜眼,卻發現自己身在安元誌的臥房內室裡,他的身邊圍著不少人,隻是這些人裡有救他命的大夫,有自己的兄弟,有安府的下人,卻沒有安錦繡。
“安二小姐已亡。”大夫看見上官勇醒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勸說上官勇道:“將軍還是節哀順便吧。”
上官勇心中的苦無法與人說,隻能平複自己的心情,跟大夫氣息極微地說了一聲謝謝。
安太師與安元誌站在了安府臨水的遊廊上,湖裡的荷花已經盛放,隻是父子二人都沒有賞荷的心情。
“是林章要殺我們。”安元誌不跟安太師廢話,直接就說道。
“林章?”安太師不相信道:“他為何要殺你們?”
安元誌手指敲著遊廊的欄杆,說道:“他是皇後的人,所以想殺我們的人是皇後。”
“你閉嘴!”安太師忙喝令安元誌道:“你是不是又要發瘋?!”
“姐夫是帶兵進入信王府的人。”安元誌看著安太師道:“我聽姐夫說了,大將軍周宜給聖上的上書裡,就寫著他懷疑信王謀逆之事另有隱情。”
安太師道:“就算信王之事有隱情,與皇後又有何關係?”
安元誌笑了笑,說:“父親這是還跟我裝糊塗嗎?我就不信父親不知道,樂平侯項錫把信王府翻了一個底朝天的事。”
安太師說:“他想收集信王謀逆的證據,這麼做也無可非議。”
“那我姐夫回京的一路上都遭人追殺又要怎麼解釋?”安元誌說:“除了周宜,就是項錫知道我姐夫回京送信的事。周宜若是想殺我姐夫,在軍營裡動手就行,何必派人一路追殺至京城?”
“這事,上官勇沒與老夫說過。”
“與父親說了又能有何用?”安元誌好笑道:“父親你還能為他主持公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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