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讓屋裡的人都下去,自己端著藥碗,一勺勺地,極有耐心地喂安錦繡喝了藥。
這藥還是一如既往的苦,但安錦繡卻一口口地如飲甘泉,現在能讓她和腹中孩子活下去的東西,她都能來者不拒。
“朕今天留下來陪你。”世宗喂完了藥後,跟安錦繡說:“你好好地睡一覺,朕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安錦繡望著世宗一笑,這笑容無力且蒼白。
世宗躺在了安錦繡的身邊,手從安錦繡的身下探過去,小心地將安錦繡攬在了自己的懷裡。
“臣妾這裡不乾淨。”安錦繡小聲說道。
“這藥是不是很苦?”世宗卻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說:“不苦。”
“怎麼可能不苦?”世宗歎道:“當年朕的母妃為了朕不肯喝藥,朕怎麼求她都沒有用。”
“聖上的母妃?”安錦繡勉強又打起了精神,世宗對他那個宮女出身的生母幾乎從不提及,前世裡連白承澤對自己的皇祖母都所知甚少,世宗這個時候跟自己說起這個女人,用意何在?
世宗卻沒有注意到安錦繡的勉強,他跟安錦繡說起了自己的母妃,說起了這個叫張春休的女子是如何為他送了自己的性命。
安錦繡聽著世宗斷斷續續地講述,聽著這對深宮母子無奈之下的選擇,和最後兒成皇,母成骨的結局,安錦繡突然就對世宗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聖上,太後娘娘一定是出身書香世家,否則如何能有這樣的閨名?”
世宗愣住了,張春休這個名字,於他而言,從來隻是一個讓他難過又懷念的名字。”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世宗對安錦繡道:“海棠什麼?”
安錦繡念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傷春之詞?”
“是啊。”安錦繡道:“太後娘娘一定生於暮春時節。”
“朕不知道她出生於何家。”世宗喃喃地道:“宮中的名冊上,隻寫著她叫張氏。”
一個宮婢,有幸生下皇子,一樣長居於冷宮之中,就算在史冊中最終留名,也不過張氏兩字。”太後娘娘隻求聖上安樂,世上女子大都這樣,聖上這樣感懷,會讓太後娘娘難安,還是放寬心吧。”
世宗望著安錦繡,這小女子一臉的疲倦,卻還是要硬撐著安慰他。世上的女子大都這樣?”睡吧。”世宗對安錦繡道:“朕一定會保住我們的孩子,不要說你們女子如此,朕這個父親也不是無情之人啊。”
安錦繡最終還是睡去了,睡著了後,雙手還是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肚子。
世宗輕輕摸了摸安錦繡高高隆著的肚腹,隔著被子摸了一會兒後,又將手伸進被中,輕輕地將手覆了上去。突然被什麼踢了一下手,世宗先是愣神,等反應過來後,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家夥。”世宗跟安錦繡腹中的胎兒小聲道:“你這麼調皮,小心生出來後,父皇不要你。”
七個月的胎兒,似乎能聽見世宗的話一般,連著又踢了世宗的手幾腳。
安錦繡被腹中的孩子動得又不舒服了,閉著眼睛,哼了兩聲。
“好了。”世宗忙輕輕撫弄著安錦繡的肚子,對裡麵的小娃娃道:“再動下去,你母妃就要難受了。”
窗外的雨已經下得大了,雨點落在房前屋後,發出嘩嘩的響聲,更襯得屋中此時的寂靜無聲。
手上再也感覺不到胎兒的動作了,世宗小聲笑道:“看來你還是個孝順的小子,朕不準你再折騰你的母妃了,老老實實地再在你母妃的肚中呆上三個月,然後好生的出來,這樣父皇才會疼你。”
安錦繡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了世宗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從白天到了黑夜。世宗就躺在安錦繡的身邊,不去想禦書案上的那些奏折,也不去想後宮裡的那些女人,還有雲霄關下正在打著的仗,世宗就看著睡夢中的安錦繡。病中的女子還能有多少的美貌?世宗卻渾然不覺此時的安錦繡容顏有變,守著這對母子讓世宗覺得心安。如果這天地間,隻有他們三人是一家人,這樣的感覺也不錯,世宗用手描畫著安錦繡的眉眼,久久留戀不去。
二更天的時候,雨水幾乎將小院的水池蓄滿。
韓約站在池邊發愁,想著自己是不是要帶著人往外排水了,萬一讓小院淹了水,世宗一定不會饒了他。正想著要怎麼排水的時候,頭頂上的雨點突然不見了,韓約抬頭看見了一把油紙傘,忙一扭頭,發現為他打傘的人是紫鴛。
“吃吧。”紫鴛遞給了韓約兩個飯團子。
世宗今天沒有用飯,庵堂裡的人就隻能陪著世宗一起挨餓。韓約看看紫鴛手裡的飯團子,忙就四下裡看了看,怕讓人看見紫鴛給他送吃的。
“沒人會說你的。”紫鴛把飯團子遞到了韓約的嘴邊,“我剛才都在房裡吃過了。”
韓約就著紫鴛的手一口咬掉了大半個飯團子,嘴裡含糊不清地道:“吉總管讓我們吃飯了?”
“吉總管說他管不著我們,我們是主子的人。”紫鴛這會兒心思不在自己的身上,也沒發覺她站在雨中,喂韓約吃東西,這舉動有多麼的不合禮數,紫鴛隻是跟韓約念道:“你說主子還能再出事嗎?”
“我的天。”韓約從紫鴛的手上接過了油紙傘,小聲道:“你還是說點好話吧,女子都是懷胎十月生產,主子隻要再撐三個月就好了。”
“還要三個月呢。”紫鴛愁道。
“三個月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韓約有紫鴛喂,故意沒再大口吃,放慢了速度後,一個半的飯團子,他硬是吃了十來口才吃完。
袁義站在簷下,看了水池這邊一眼後,便又走進了夭桃的房裡。
“袁大哥也這麼說,可我不放心。”紫鴛聽不進去韓約的話,說:“再出事怎麼辦?”
韓約一邊回頭看著就要漫水的水池,一邊想著要怎麼安慰紫鴛,卻在看見一個陌生的太監跑進院中後,下意識地就把紫鴛擋在了自己的身後,“什麼人?!”韓約喝問這太監道。
這太監聽到韓約的喝問後,就不敢再往裡跑了,站下來後,說道:“奴才要見吉總管。”
吉和這時正站在安錦繡臥房的門前,聽到了這太監的話後,忙就走了過來。一個小太監在吉和的身後為吉和打傘,自己卻淋著雨。
“吉總管。”這太監看吉和到了自己的跟前,忙就道:“皇後娘娘病了,想見聖上。”
皇後病了?屋裡的主子不也一樣病著?吉和認得這太監,這是中宮殿的大太監,他不好得罪,便道:“趙公公你等一下,我去通稟聖上一聲。”
“有勞吉總管了。”自從皇後被幽禁在中宮之後,中宮殿的人出來說話都硬氣不起來了。
吉和輕輕地推門進屋,站在屏風外小聲道:“聖上,中宮來人說,皇後娘娘病了,想見聖上。”
“朕是大夫嗎?”世宗說了一句。
吉和討了一個沒趣,卻還不敢退出去,問世宗道:“那奴才再去問問皇後娘娘的病情?”
“她死不了。”世宗說:“有病讓她去找太醫。”
吉和這才退出了屋子,看著站在了台階下的大太監道:“聖上現在沒空回宮。”
“吉總管。”趙公公一聽吉和這話就要叫。
吉和衝這大太監擺擺手,說:“這裡的主子也病著,你不要惹惱了聖上。你們不會到現在還沒找太醫去看皇後娘娘吧?快回去吧。”
“太醫給娘娘看了。”趙公公被吉和一嚇,壓低了聲音說:“娘娘這次的病病得厲害,所以才想著見聖上。”
“你回去吧。”吉和也不好跟皇後的人說,安錦繡比皇後更讓世宗擔心這樣的話,隻能說道:“聖上明日一早就會回宮,有什麼事明天一早再說吧。”
趙公公望了望關著的木門,庵堂裡的門,沒有雕花刻物這樣的習慣,隻是一扇木板刷著暗漆的門,卻讓趙公公恨得牙癢癢。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高過皇後去?他還真想看上一眼。
“快回去吧。”吉和催道:“皇後娘娘不是病了嗎?”
趙公公一跺腳,冒著大雨跑出了院去。
“他是皇後的人。”站在水池邊的韓約跟紫鴛說:“以後進了宮,這些人的樣子你都要記住。”
“我要記住他們做什麼?”紫鴛問道。
“你傻啊?”韓約小聲道:“防著他們害主子啊,你以為進了宮,我們還能成天跟著?後宮裡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人,你一定要小心。”
紫鴛哦了一聲,她們可不可以不進宮?
“還有徐桃是怎麼回事?”韓約說:“她真的是胖了?我怎麼看她像是懷孕了?”
“我也覺得。”紫鴛說:“可是她男人是誰?庵堂裡就你們這幫侍衛,你去把她的男人找出來吧。”
韓約沒咬斷自己的舌頭,“你是想要我的命嗎?”他問紫鴛道:“安主子的人,我們哪個敢碰?!”
“所以她就是胖了啊。”紫鴛冷著臉道:“她這樣胖下去也好。”
“什麼意思?”韓約問道:“她胖你開心?”
“我就是開心。”紫鴛發狠道:“她太漂亮了,我還怕她搶了主子的風頭呢!”
韓約想想,夭桃的確漂亮,真論起來還真不比安錦繡差。
“傘給你,我走了。”紫鴛要往雨裡跑。
“我送你過去。”韓約把紫鴛一拉,說:“你再凍病了,主子怎麼辦?”
“這麼多人呢!”紫鴛瞪了韓約一眼後,衝進雨中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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