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雕花的木門將靈堂隔了內外,門外是頌經聲和眾臣哭靈的聲音,門內則悄無聲息,隻香煙繚繞。
白承意哭過之後,又一次睡過去。
安錦繡讓袁義留在靈堂裡陪著白承意,自己去了一趟倚闌殿。
齊妃的屍體已經收殮,內廷司為齊妃備下了一口上好的棺槨,也替齊妃在倚闌殿裡布下了一個小靈堂。
安錦繡走進這間小靈堂後,守在靈堂裡的宮人太監們,頓時就失聲痛哭了起來。
安錦繡走到了棺槨前,棺槨沒有蓋棺,齊妃躺在裡麵,盛裝打扮了,隻是再好的裝扮沒了生氣,這人跟生前比,還是差了很多。
靈堂裡的宮人太監們,在安錦繡沒有發話之前,誰也不敢止住悲聲。
安錦繡沒管旁人,隻對著齊妃道:“為何偏偏要死呢?”
“太後娘娘,”一個倚闌殿的管事嬤嬤給安錦繡送上了三柱香。
安錦繡把香放在了白蠟上點燃,插進了棺槨前的香爐裡。
“太後娘娘,”這個嬤嬤小聲問安錦繡道:“不知太後娘娘要如何安置我家主子?”
“她既然是殉了先皇的,”安錦繡說道:“自然是與先皇一起歸葬皇陵。”
這個管事嬤嬤聽了安錦繡的話後,懸著的心放進了肚子裡,跪下就給安錦繡磕頭。
“我與齊姐姐說幾句話,你們退下吧,”安錦繡跟這管事嬤嬤道。
這管事嬤嬤領了命,帶著靈堂裡的宮人太監快步退了出去。
煙味讓安錦繡嗆咳起來,掩嘴咳了幾聲後,安錦繡小聲跟棺槨裡的齊妃說道:“你這兒是不是看到八殿下了?到了此時,我對你唯一可以問心無愧的就是,我替八殿下報了仇了。
棺槨前的三柱香生出香煙的同時,往香爐裡掉著香灰,安錦繡扭頭看這三柱香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替齊妃把蓋被拉到了臉上,手輕輕拍了一下齊妃疊放在胸前的雙手之後,安錦繡轉身離去。
沒有了兒子,沒有了丈夫,也許這事落到自己的頭上,安錦繡想,也許自己會跟齊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生無可戀了。
靈堂外的宮人太監們看見安錦繡出來之後,哭聲更響了。
“你們好好替她守靈,”安錦繡隻吩咐了這些宮人太監這一聲,其餘什麼話也沒說。
等安錦繡走出倚闌殿大門的時候,宋妃帶著十來個妃嬪正好到了倚闌殿的大門外。
“太後娘娘,”宋妃帶頭給安錦繡行禮。太子死了的消息傳進宋妃的耳中之後,宋妃對著安錦繡更是小心翼翼了。
“你們能來看她,我替她謝謝你們,”安錦繡扶了宋妃一下,小聲道:“你們進去吧。”
宋妃忙就點了點頭,一行人看著安錦繡上了步輦走遠了,才轉身進了倚闌殿。
當宋妃在小靈堂裡看見齊妃的遺容之後,原本神情還算鎮定的宋妃突然就大哭了起來。宋妃看著齊妃哭,嘴裡還罵齊妃是個想不開的傻女人。
跟宋妃一起過來的妃嬪們在一旁不敢勸,隻能陪著宋妃一起哭。
宋妃在哭齊妃,也是在哭自己。當年一後四貴妃,在後宮裡雖有爭鬥,可是至少大家都還活著,如今呢?皇後死了,齊妃死了,沈妃成了沈嬪,不管安錦繡接下來要把她關到哪裡去,沈妃這輩子一定不可能再見天日了,魏妃半瘋癲了,日後隻要不死,也是被安錦繡關到老死的命,她這個四妃裡年紀最大,曾經掌管過宮務,替世宗生下了皇長子的女人,如今也隻能在安錦繡的麵前卑躬屈膝,這竟然就是她們這一後四妃的下場!
宋妃哭得幾乎暈厥,比白日裡,世宗靈柩回宮時哭得還要傷心,她大力地拍打著齊妃的棺槨,罵著齊妃,也罵著自己。宋妃總覺得這不應該是她們這些人的下場,安錦繡隻是一個被世宗養在庵堂裡的外室女,僥幸生子才被世宗接進了後宮,這個女人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垂簾聽政的高位?而她們,宋妃抹著臉上的淚水,她們究竟輸在了哪裡?
安錦繡的步輦離開倚闌殿後走了沒多遠,吉和就從靈堂那邊的路上跑過來,往安錦繡的步輦旁一跪,聲音沙啞地道:“奴才見過太後娘娘。”
安錦繡坐在步輦上看了吉和一眼,讓吉和起身的同時,也讓抬輦的人把步輦放下。
吉和看安錦繡要下步輦,搶在了袁章之前,衝安錦繡半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安錦繡將手搭在了吉和的手臂上,由吉和扶著下了步輦,說:“你不在靈堂,怎麼過來找我來了?聖上呢?”
吉和小聲道:“奴才回娘娘的話,聖上還在睡呢,這幾天聖上可是累壞了。”
安錦繡站在步輦下四下裡看了看。
吉和說:“太後娘娘,這裡不遠處有一座石亭,奴才扶娘娘去那石亭坐坐吧?”
安錦繡點了一下頭。
吉和扶著安錦繡往路的右側走去。
千秋殿的人跟在了安錦繡和吉和的身後。
透過樹木的枝頭能看到石亭飛角之後,安錦繡跟身後的眾人道:“你們在這裡等我。”
千秋殿的眾人應了一聲是後,停在了原地。
安錦繡和吉和走進了這座石亭裡,安錦繡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吉和卻是不敢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安錦繡磕頭道:“太後娘娘,奴才差一點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娘娘了。”
“起來吧,”安錦繡小聲道:“我知道你這一次一定是九死一生。”
吉和起身站在了安錦繡的麵前,把頭搖了搖,說:“娘娘,奴才隻是伺候在先帝爺的身邊,真正九死一生的是軍中的將士們,奴才就是苟且偷生,偷了一條命下來。”
安錦繡說:“安元誌回來後,沒有跟我細說雲霄關的事,你跟我說說,雲霄關那裡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吉和歎氣道:“娘娘,這就要從五殿下說起了。”
吉和把雲霄關的事,但凡是他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安錦繡聽,說到情緒激動處,還要停下來平複下一心情,就這麼說說停停,整整跟安錦繡說了快一個時辰。
石亭裡沒有點燈,黑暗中,雨打花木,滴落亭頂的聲音,與吉和說話的聲音混在一起,傳進了安錦繡的耳中。安錦繡隻是安靜地聽著吉和說話,不時有雨水被風吹進亭中,打在安錦繡的臉上,讓安錦繡感覺到了這個春雨夜的寒冷。
吉和最後跟安錦繡說:“娘娘,五殿下已經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奪嫡之上,他不可能對聖上稱臣的,娘娘要早做打算啊。”
安錦繡這才開口道:“那按你的意思,我應該怎麼辦?”
吉和忙說:“娘娘,奴才一個太監,奴才的腦子哪能想出個辦法來?”
“皇位,”安錦繡小聲道:“白承澤這是走火入魔了嗎?”
吉和恨道:“娘娘,不是他,先帝爺也不至於駕崩在雲霄關啊!”
“知道聖上其實是駕崩在雲霄關的人有幾個?”安錦繡問吉和道。
吉和忙給安錦繡報人名。
“還有禦林軍呢,”安錦繡手指敲著石桌的邊緣道:“這隊禦林軍跟著你們一起回來了?”
吉和搖頭,說:“娘娘,衛國侯爺把他們留在軍中了。”
“你一會兒寫一份名單給我,”安錦繡跟吉和說道。
吉和忙就應是。
“暗零現在在哪兒?”安錦繡又問。
吉和說:“他帶著暗衛們回住處去了,娘娘要見他?”
安錦繡起身道:“你叫他去靈堂,我有話要跟他說。”
“是,”吉和說:“奴才這就去傳他。”
“去吧,”安錦繡讓吉和先走。
吉和說:“娘娘,這裡沒光亮,奴才還是先扶您去步輦那兒吧?”
“不用,”安錦繡說:“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
“奴才該死,”吉和忙又跟安錦繡請罪。
安錦繡衝吉和揮一下手。
吉和退出石亭之後,快步往南邊去了。
安錦繡在吉和走了之後,才一拳砸在了亭柱上,隻是她力氣小,手敲得生疼,這根亭柱卻沒被她弄出什麼動靜來。
白承澤。
安錦繡這會兒念起這個名字,就是咬牙切齒。
袁義從暗地裡走了出去,怕自己突然出現會嚇到安錦繡,袁義輕咳了一聲後,才閃身進了石亭。
安錦繡坐在了石亭的亭欄上,看著袁義說:“你怎麼也來了?”
袁義說:“看主子走的久了,所以我有些不放心。”
安錦繡說:“聖上呢?”
袁義說:“還在睡,四九和七九,還有一隊大內侍衛在守著他,聖上不會有事的。”
安錦繡說:“我也不會有事的。”
袁義說:“宋太妃在倚闌殿的靈堂裡哭得厲害。”
安錦繡扭頭看亭外的花木,小聲道:“她怕是在哭她自己。”
袁義說:“主子要怎麼處置大殿下?”
“我還沒想好,”安錦繡老實道:“在先皇的國喪結束之前,朝臣們還不會問我大皇下的事。”
“那白承澤呢?”袁義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說:“吉和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袁義點了點頭,說:“這個人為了皇位已經瘋了,將軍能在向南河殺了他嗎?”
“向南河在春季裡多半是會有春汛的,”安錦繡道:“他們想在這個時候開仗,我看可能性不大。”
“那就讓將軍在向南河待著?”
“白承澤不死,我們就一日難安,”安錦繡複又看向袁義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怎麼跟將軍解釋現在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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