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今夜注定無眠,妖魔皆是喝得酩酊,主座上,魔神裸露在外的眼中竟也露出了微醺之意。
殿內外,一片昏沉之景,倘若仙界此刻來偷襲必定是得手的,唯一清醒的僅有兩人而已。
鏡妖嬈滴酒不沾,那酒的味道衝得她有些難受,另一人便是墮入魔界的宮傾城,自晚宴開始後,這個魔界護法就一直盯著她。
步搖冠已卸,妖後在又一輪渾渾噩噩的敬酒後終於忍不住站起了身子,隻是剛要離開,卻意外地被身邊人拉住——
“去哪?”
魔神的眼神有些迷離,蒼白的手拉著她,許是因為飲酒的緣故,那指尖第一次有了溫度。
“透透氣。”
話音剛落就覺得不對勁,她乾嘛要對君不蒼交代這些?妖界還是她的,如今魔界也是她的。
“你都沒怎麼吃?”
魔神瞥了眼她麵前的食物,宿陌塵的徒弟是個十足的吃貨,因此他特意讓人去人界采辦了些東西。
“妖吃靈就夠了。”
精美佳肴半點未動,葷素搭配樣樣俱全,君不蒼最終還是放開了她,唇角微勾。
“新婚之夜,彆走太遠……”
魔神的話被她拋棄在了腦後,連帶著喧鬨渾濁的宴慶之氣。
她說妖吃靈就夠了,那道屬於下界的“大菜”她卻半點未動,她聞見,那壇子裡有熟悉的味道。
妖後一路往外,徑直出了魔神殿,天不知何時又變成了烏沉的黑色。
她的速度不快,身後之人便也慢慢跟著,魔神殿外,鏡妖嬈終於停下了腳步,身後的聲音也就此靜了。
“既是敢跟出來,為何又不敢說話?”
鏡妖嬈都沒有回頭,已然知曉了身後人的身份,這種時候還能半分不亂的人身上必須與她具備著共同的特質——青巒的特質。
“我倒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我要拜你為王後。”
語氣中有譏諷、不服、甚至帶著略略的鄙夷,妖後轉過身去。
“倘若你是為了問這些有的沒的,我沒時間回答你,也沒空陪著你。”
“為什麼?!因為急著要去看那界河裡的冤魂?!”
鏡妖嬈已然瞞得甚好,卻不料依舊被宮傾城一眼洞穿——
“閉塞了人性的妖,我去看他做什麼?!”
妖後容色微變,眼底甚至還多了一層冷意。
黑紗女子卻豔唇上揚,唇紅齒白。
“鏡妖嬈,你騙得過彆人,騙不過我。”
“仔細算來我還算是你的師姐,聽說我們還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哦,對了……河底下的那個是我的師弟,你的師兄。”
“同一個男人?”
妖後笑。
“你說的是宿陌塵?”
魔女挑眉,不置可否,卻聽得妖王繼續道。
“宮傾城,難怪你跟了君不蒼一千多年都得不到他的信任……其實不是因為你仙界的身份,是因為你蠢。”
“什麼意思……?”
“你以為,宿陌塵那種無情無心之人,在看清了他之後,我還會像你一樣繼續如此深切地愛著他麼?”
妖後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迷了宮傾城的眼。
“怎麼可能?!”
鏡妖嬈看著宮傾城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笑話,她的眼底有悲憫、同情、嘲笑、甚至是哀婉。
“你可彆告訴我是你自願嫁給魔神的?!”
宮傾城咂舌,方才在殿中她觀察了鏡妖嬈許久,誰都可以相信妖後在魔祖麵前發出的誓言是真的,隻是她卻不信。
“一生之事,豈能兒戲?”
鏡妖嬈睇她一眼,宮傾城眉心的黑魔印記擰在了一起。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嫁給他……但是……那個人你又怎麼可能忘記?!”
被那樣一個男人關心過,愛護過,普天之下,怕是再沒人能入得了眼了。
就算他素來淡漠,少有情緒,饒是那悲憫天地的眼神……就已足夠渡化眾生!
“那你呢?你被他渡化了?”
君不蒼慣用的招式,鏡妖偶爾使了一次竟也覺得分外暢快。
“你……”
宮傾城剛要問她怎會知曉她在想什麼,卻又想起眼前人是鏡妖,她又有什麼不知道的?
“朝夕相處……你就沒有一點點的眷戀麼?”
“宮傾城,你見過哪裡有關閉了人性的妖,還在為前塵往事難過的麼?”
“你關了人性?”
魔女險些驚呼出口。
“宮傾城,我知道你找我要乾嘛……”
妖後看她,將她看得微微一怔。
“我不會再去青巒了,也不會去找宿陌塵。”
“傅音雖然無能,但那樣的傷應該也不難治,你又何須擔心?”
“……”
界河,一片沉暗。
洶湧了整個下午的河麵終於平靜了,卻是寂靜得可怕。
天又混沌了,三途河水也變成了墨色。
先前黃褐色的水,如今落在眼裡就連流動都看不出,像是整塊都凝結在了那裡。
嫁衣披身的妖後站在高高的堤岸邊,望著那空洞洞的黑,竟起了一種眩暈欲墜之感。
河的那一邊就是她的天下,妖界——而就在那岸上,仙妖魔廝殺了一片。
黑色的身影飛身而入,將劫天金陣卷走,陣下之人便免了魂飛魄散的苦。
又是他把陣下之人從河麵上托起,讓她避開了三途河水,釋了她的靈,卻是自己永困河中!
“鬱敬一,你糊塗了……”
閉絕人性的妖後,在叫不出“師兄”二字,眼底卻透出了一片晶瑩,渲染了黑寂的紫。
分明應當難受,心裡卻空得可怕,悲傷不能,哀慟不至,以至於鏡妖嬈微微皺眉,卻又想起了那雙漆黑的眼睛……
——不要皺眉。
他說了兩遍,她才看清。
她一直說他呆板如木,她又何嘗不是?
黑衣之人臨行前說話如此,鏡妖嬈卻依舊沒能聯想到當日鬱敬一刺她眉心之故。
但這句話她是真的看見了,隻是她如今已然沒了悲傷的權力,他竟是將她表達愁苦的權力都剝奪了……
“鬱敬一!死人最大!”
“我答應你儘量讓自己活得舒坦,但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不恨他!”
宿陌塵不會愛她,這一點她一早便知。
因而她關閉了感情,但恨意卻無法止住!
既是他終究任由傅音那般對她,她便就此與他勢不兩立——
仙界,最最畏懼的不過就是妖魔泛濫而已,那她便成全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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