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選天狗(5)

2017-11-24 作者: 賈平凹
第25章 選天狗(5)

家裡小的愛蟈蟈,來了個大的也愛蟈蟈,這人家的愛欲也就都轉移了。往日五興去上學,天狗去下地,女人頭明搭早出來開雞棚,蟈蟈籠也就掛在廈房簷頭下。天要下雨,炕上的癱子先聽到雨聲,就說:“他娘,快把蟈蟈籠提進來!”蟈蟈吃的是北瓜花,院牆四角都種了瓜,於是種瓜不為吃瓜,倒為了那花,花開得黃豔豔,嫩閃閃。

地裡的包穀旺旺地長,堡子裡的人該閒的就閒下,閒不下的是手藝人,都出去攬生意了。有好幾家,造起了一磚到頂的新屋,脊雕五禽六獸,簷塗蟲魚花鳥。有的人家開始做立櫃,刷清漆,醜陋肥胖的媳婦手腕上已不戴銀鐲,換了手表,整個夏天裡不穿長袖。看著四周人家日子滋潤,天狗心裡很是著急。好久沒去城裡****那獨門的生意了,就和五興去後山挖了幾天黃麥菅根,女人就點燈熬油在家紮刷子。癱了的人腿不能動,手上有工夫,夜裡便讓大家都去睡,他來紮刷子。天狗又起身回他的老屋去,為大的就不言語,卻要五興一定跟他睡。五興要去關院門,把式不讓關。

五興睡著了,把式還坐在炕上紮刷子,紮好一筐,一夜卻聽不到院門響,也一夜歎息不止。夜半子時,女人出來小解,聽見上屋男人的歎息,跑上來問:“哪兒不美?”見這可憐的癱人卻還在紮鍋刷,倒氣得一把奪了:“你真個不要命了!”“我白日把覺睡了,我沒瞌睡。”“……”“現在幾時了?”“正半夜了吧。”“他還沒來?”女人點著頭。“我把這天狗!……”叫起天狗啊,愛你還是恨你,說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害得師傅夜夜睡不著。井把式說過這話,心裡一股黑血流過,臉上卻強露了笑,女人最怕的就是癱人的這種笑,恨天狗忠於師傅,忠於師娘,卻忠得愚蠢,忠得千不該萬不是!癱人說:“五興娘,這事你讓我怎麼個說!你,你也該……”癱人氣喘得說不下去。女人一下子附在了男人的身上,淚臉對著淚臉,讓他的胡子紮紮她的腮。男人說:“你要權當我是死了!”說完,臉轉向炕裡去。

但天狗太執意,女人也沒辦法。世上的水太清,水就養不了魚;完全的黑暗是看不見東西的,完全的光明也是看不見東西的。天狗不知這道理。

天狗領了五興到省城裡,又見到食堂那個女服務員。五興第一次進城,無知也就無畏,到處鑽動,見啥問啥,又一口一聲叫“爹”答。女服務員說:“你年紀不大,孩子這麼大了?!”天狗應一聲,臉就緋紅,裝著解衣領,說天熱。食堂裡的鍋刷還有積存,天狗讓五興在食堂呆著,他挑了擔子去叫賣。女服務員就逗五興說閒話:“叫什麼名?”“李五興。”“你爹姓王,你倒姓李?”“我跟我娘姓。”“你娘多大了?”“四十了。”“你爹才三十七,你娘倒四十?”“我娘是虛歲。”“你長得可不像你爹!”五興不回答了,裝得傻傻的,問食堂要不要蟈蟈,他養有四十隻蟈蟈。

半下午,天狗回來了,一擔鍋刷隻賣了五分之一,臉上氣色很不好。說:“這生意做不成了,五分錢一個也沒人要了。”父子倆當下沒了話。天狗看著五興也知愁,臉上就作出笑來,說:“掙錢不掙錢,先落個肚肚圓,五興,咱去吃一頓!”買飯時,五興說:“爹,我想吃素麵。”爹卻偏買了炒肉,肉端上來,天狗吃著吃著就發癡,筷子不動了,定眼看五興,五興也不吃。他就又笑著說:“吃呀,多香哩!”自個兒帶頭大口吃。

從城裡回來,天狗什麼也沒買,隻給五興買了一套課外複習材料,對女人說:“錢難掙了,這門生意做不成了。乾脆我再給人打井去。”

一說打井,女人就發神經,嘴臉霎時煞白,說:“天狗,什麼都可做得,這井萬萬打不得,這家人就是去喝西北風,我也不放你去乾這鬼營生!”

天狗聽女人的,也不敢多說,抱腦袋蹴下去。女人看著心疼,就又勸道:“錢有什麼?掙多了多花,掙少了少花,一個不掙,地裡有糧食吃,也不至於把咱能窮逼到絕路上去。”

做男人的本是女人的主事人,天狗卻要叫女人來寬慰,天狗這男人做得窩囊。但辦法想儘,沒個賺錢的路,免不了在家強作笑臉,背過身就冷丁顯出一種呆相。

女人敏感,沒事睡在炕上的那個更敏感,見天狗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也不大唱那山歌和花鼓了,兩人明裡說不得,暗裡卻想著為天狗解愁。

這一天,天狗一進院,聽見師傅在上屋炕上唱花鼓,師傅從來沒唱過,天狗就樂了,進來說:“師傅行呀,你啥時學會了這一手?”

師傅說:“我年輕時扮過社火穗子,學了幾句醜醜花鼓。”

難得師傅心緒好,天狗就說:“師傅,你再唱一段吧。”

癱人就唱了:

樹不成材枉占地吔,

雲不下雨枉占天吔,

單扇麵磨磨不成麵喲,

一根筷子吃飯難。

癱人唱畢,女人說:“今日都高興,我也唱一段。五興,去把院門關上了,彆讓鄰居聽見了笑話!”

五興飛馬去將門關了,聽娘用低低的聲音唱:

日頭落山澆黃瓜哎,

牆外有人飄瓦碴,

打下我公花不要緊哎,

打了母花少結爪。

唱完,癱人又說:“天狗,把蟈蟈都拿來,讓我看看鬥蟈蟈,誰個能鬥過誰呢!”

隻要師傅高興,師娘快活,天狗乾什麼都行,就拿蟈蟈上炕,放在一個土罐裡鬥。一隻紅頭的,腳粗體壯,氣度不凡,先後鬥敗了所有的對手。一家人正笑著看,屋梁上掉下一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蛔蟈罐裡。一看,是一隻蠍子。

蠍子冷丁闖入,蟈蟈吃了一驚不再動,蠍子也吃了一驚不再動。五興急著去拿火筷來夾,天狗說:“這倒好看,看誰能鬥過誰?”看過一袋煙時辰,兩物還都懼怕,各守一方,天狗要到地裡去乾活,說:“五興,就讓它們留在罐裡,晚上吃飯時再來看熱鬨。”說完就蓋了罐子放在一邊。晚飯後揭蓋一看,一家人就傻了眼,英雄不可一世的紅頭蟈蟈,隻剩下一個大頭一條大腿,其它的全不見了,蠍子的肚子鼓鼓的,形容好凶惡。

天狗說:“哈,玩蟈蟈倒不如玩蠍子好!五興,明日咱到包穀地去,地裡有土蠍,捉幾隻回來,看誰能鬥過誰?”第二天果然捉了三隻回來。

這蠍子在一塊,卻並不鬥,相擁相抱,親作一團。五興的興趣就轉了,將竹籠裡的蟈蟈每天投一隻來喂,沒想玩過十天,蠍子不但未死,其中一隻母的,竟在背部裂開,爬出六隻小蠍。一家人皆很稀奇,看小蠍一袋煙後下了母背,遂不認母,作張牙舞爪狀。從此,家人閒時觀蠍消遣,也生了許多歡樂。

這期間,井把式突然覺得肚子鼓脹,先並不聲明,後一日不濟一日,茶飯大減,才悄悄說知於女人。女人嚇得失魂落魄,隻告知天狗。天狗忙跑十三裡路去深山背來一位老中醫看脈,拿了處方去藥房抓藥,不想藥房藥不全,正缺蠍子,天狗說:“蠍子好找,我家養的有。”藥房人說:“能不能賣幾隻給我們?一元一隻,怎麼樣?”天狗吃了一驚:“一隻蠍子值這麼多?”藥房人說:“就這還收不下哩。你家要有,有多少我們收多少。”天狗抓了藥就往家跑,將此事說給家人,皆覺驚奇。天狗就說:“咱不妨養蠍子,養好了這也是一項大手藝哩!”女人說:“蠍子是惡物,怎麼個養,咱知道嗎?”炕上的癱人說:“咱試試吧,這又不攤本,能成就成,不成拉倒,權當是玩的。”於是蠍子就養起來了。

天狗在地裡見蠍子就捉,捉了就用樹棍夾回來。女人在堡子門洞的舊牆根割草,也捉回來了幾隻。攏共十多隻了,就裝在一個土瓦盆裡。五興見天去捉蟈蟈來喂。幾乎想不到,這蠍子繁殖很快,不斷有小蠍子生出來。

天狗想,這惡物是怎麼繁殖的,什麼樣是公,什麼樣為母,什麼時候交配?若弄清這個,人為的想些辦法,不是就可以繁殖得沒完沒了嗎?

五興上學去了,他讓五興去縣城書店買了關於蠍的書回來。書是好東西,上邊把什麼都寫了,天狗就認得了公母,成對成雙搭配著分裝在大盆小罐裡。整整三天,一早起來就將盆罐端在太陽下,看蠍子什麼時候交配,如何交配。終在第三天中午,兩個蠍子突然相對站定,以觸器相接良久,為公的就從腹下排出一個精袋在地,然後猛咬住母的頭拉過來,將腹部按在精袋上,又是良久,精袋被生殖腔吸收。這麼又觀察了三天三夜,就總結出蠍子交配要在正午太陽端時,而且溫度要不可太熱,也不可太涼。他鬼機靈竟買了個溫度計,記下是二十度。天狗大喜,於是將蠍盆蠍罐早端出晚端回,熱了遮陽,冷了曬日,果然不長時間,數目翻了幾番。

天狗捉了二十隻大蠍去藥房,第一次獲得了二十元。他並沒有回家,徑直去了江對岸的商店,給師傅買了一盒高價香煙,給女人買了一件哢嘰衫子,給五興買了一雙高腰雨鞋;孩子雨天去上學,就用不著套草鞋了。

女人當即將新衣穿上,問炕上的人:“穿著合不合體?”炕上的就說:“人俏了許多!”女人就又問天狗:“這麼豔的,我能穿得出去?”天狗說:“這又沒花,色素哩。”一家四口,三口就都歡心,師傅說:“天狗,你給你買了什麼?”天狗說:“隻要蠍子這麼養下去,還愁沒我穿的花的嗎?”

天狗養蠍上了心,就親自去書店買書來看。天狗喝的墨水沒有五興多,看不懂就讓五興做老師。飼養方法科學了,養蠍的氣派也就更大了。院子裡高的甕,低的盆,方的匣,圓的罐,一切皆是蠍,而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又分等分類,從此,堡子裡的人叫天狗,也不再叫名,直呼“蠍子!”

到年底,這家又成了大手藝戶,恢複了往日的榮光。一家人吃起香來,穿起光來,又翻修了廈房。縣城裡一家要養蠍的人,知道了天狗的大名,跑來叫天狗“師傅”,要請教經驗。天狗親授了一個通宵。臨走時徒弟要買蠍種,一次買六百隻:一隻種蠍一元二角,收入了七百多元,天狗把錢交給女人,女人顫巍巍捏著,將錢分十遝,分在十處保藏。

女人是過日子的,沒有錢的時候受了恓惶,有了錢就不顯山露水,沉著氣合理安排,以防人的旦夕禍災。

下了一場連陰雨,丹江裡發了水,整日整夜的呼呼。堡子南頭的崖土垮了一角,壓死了一個孩子和一頭豬。天狗的老屋是爺們在民國年間蓋的,木頭朽了許多,女人就擔心久雨會出什麼意外,讓天狗過來睡。天狗說沒事,睡在那邊,一是房子哪兒漏雨可以隨時修補,二是防著不正經的人去偷摸東西,女人不依,於是天狗的家產全搬過來,窖裡搬不動的一家四口人的紅薯、洋芋都存在那裡。

雨停了,天又瓦藍瓦藍的。女人將蠍子盆罐抱出來在院子裡曬太陽,就出門到地裡看莊稼去了。天狗也不在家。太陽一照,泡濕了的土院牆就鬆了,“砰”地倒下來,把三個蠍子甕砸碎了,又砸倒了雞棚。井把式聽見響聲,隔窗一看,嚇得半死。連聲喊人,沒人應。眼見得雞從棚子裡出來,到處啄吃逃散的蠍子,他就大聲嚇雞。雞是不聽空叫的,把式就把炕上的所有物什都丟出去攆雞。末了就往出爬,從炕上掉下來,硬用兩隻手,支撐著牽引著癱了的身子爬過中堂,到了門口,總算把雞打飛出院牆,但一隻逃散的蠍子卻咬了他的肩。把式“哎呀”一聲疼得昏在台階上。

女人在地裡察看莊稼,心裡突然慌得厲害,返回一推門,失聲銳叫,把男人背上炕,就在院子裡四處抓蠍。等天狗回來,一切皆收拾清了,女人坐在門檻上哽咽著哭。

沒了院牆,夜裡女人睡在廈房覺得曠,給天狗說了,天狗回答道:“我到窯上把磚貨已訂下了,等這一窯燒出來,咱買回來就壘牆。”女人就不再說什麼,把一口唾沫咽了。

蠍子還要每天中午端出來曬曬,天狗不時用手去撥撥,不讓惡物糾纏。天狗的手已經習慣了,不怕蜇,要看蠍子就用手捏,嚇得彆人嗷嗷叫,他卻輕鬆得很。這回趴在蠍罐看了一會,瞥見女人坐在廈房門口納鞋底,金燦燦的太陽光灑落她一身,樣子十分中看,天狗心裡毛毛的,想和她說說笑話。

“這做的是誰的鞋,師娘。”

“誰是你師娘!”

天狗笑了一下,忙又去看蠍子,心裡怦怦直跳。過了一會兒,天狗又忘了一切,滿腦子是蠍子了,說:“你快來看呀,這一罐不長時間就要分作兩罐啦!”

女人捏著針過來,蹴在蠍罐邊,她聞到天狗身上的煙味汗味,說:“哪兒就多了,還不是昨天的數嗎?”

天狗說:“原數是原數,可瞧它們正歡呢。”

有三對蠍子,正在罐內麵對而趴,觸器相接,作愛的挑逗……

女人悄聲說:“天狗,蠍子是咋啦?”

天狗說:“這是交配呀。”

女人說:“蟲蟲都知道……”

女人是明知故問的。女人說完,便臉色緋紅,反身看天上的一朵雲。天狗能是能,這次卻不經心失了口,自己也就又羞又怕,竟也顯出那一種呆相。女人回過頭來,用針尖紮了天狗的腿,天狗“哎喲”一聲。炕上的把式聽到了,忙問道:“天狗,你怎麼啦?”天狗說:“蠍子把我手蜇了。”

第五天,院牆修成了磚院牆。天狗又請來了泥水匠,一定要搬倒原先的土門樓,要造個磚柱飛簷的。把式說:“天狗,算了吧。”天狗說:“師傅,門樓好壞當然頂不了吃穿,可是個麵子上的事,咱把它修得高高的,也是讓人瞧瞧咱家的滋潤!”做師傅的再沒阻攔他,卻把女人叫到炕上,說:“他娘,咱現在手裡有多少錢?”女人說:“一千三。”“數字還真不小。”“虧了天狗撐住了這個家。”兩個人下來卻沒了話。過了一會兒,把式說:“他娘,現在日子順了,你也要把自己收拾清淨些。你畢竟比我年輕,人也不難看,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衣服穿新了,頭梳光了……”男人沒說下去,女人便低了眼,無聲地去做飯了。

女人果然注意了收拾,渾身添了光彩。中午太陽出來她洗頭,讓天狗提了壺給她頭上澆水,又讓天狗打碎一塊瓷片兒,“我要刮刮額頭荒毛。”天狗到底是天狗,不是木頭,不是石頭,看見女人容光美妙,心裡生熱,但這個時候,天狗就走了,走到蠍子罐前看蠍子。

一個初六的下午,天狗在地裡澆麥地二遍水,女人也去了,兩人天擦黑回來,院門掩著,堂屋的門卻上了鎖。女人以為癱人是爬出去了,隔窗看時,把式正躺在炕上,手裡拿著門上的鑰匙瞌睡了。才明白可憐的人一定是叫隔壁人來鎖了堂屋門,要讓天狗和她回來單獨在廈房裡吃飯……

女人站在那裡,把癱人足足看了一袋煙的時間。

天狗說:“師傅他……”

女人說:“他……”

眼裡紅紅的進了廈房做飯。天狗也坐下抱柴生火。兩人沒有說話,上麵是擀麵杖的磕撞聲,下麵是拉動的風箱聲。飯做熟了。天狗盛了一碗,尋鑰匙開堂屋門給師傅端,女人說:“他睡著了,鑰匙在他手裡,叫不醒他的,咱們吃吧。”一個坐在灶火口吃,一個立在鍋項後吃。飯畢,天狗說:“你歇著吧,我刷洗。”女人說:“這不是男人乾的活。”天狗就站在旁邊看了她洗。院牆的外邊,有貓叫春,叫了好一會。天狗這時是木了,麻了,不知下來該怎麼辦,為難得要死。女人擦了碗,又去擦盆子,擦缸子,不該擦的都擦了,還是要擦,把手占住,把眼占住,但心占不住,說:“你累了?”天狗說:“累,也不累。”卻加一句,“歇下吧。”就要出門,女人把他叫住了。

女人說:“天狗,我有話要給你說呢。”

天狗一腳在門檻裡,一腳在門檻外,說:“什麼事?”

女人拉過一條凳子讓天狗坐了,一邊替天狗拍打肩上的土,一邊要說話,卻也好為難:“天狗,他近日又添病了哩。”

天狗說:“師傅嗎?怎麼不早對我說,我就發覺他飯吃得少了。”

女人說:“你哥他……”她第一次對天狗稱癱人是“你哥”,不是“師傅”,自己倒再也啟不開口了。

天狗說:“明日我去請醫生。”

女人就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天狗,你是真的什麼都不懂,還是和我打馬虎眼?”

天狗有什麼不懂的。自進這家門,他就時時預備著女人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天狗本性是膽小的。

女人說:“天狗,是不是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說著就趴在了床沿上,拿了牙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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