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陳偉霖渾渾噩噩的靠近花廳時,聽到裡麵有人大聲在爭吵:“楊家給他丟儘了臉,你知道外麵的人都怎麼說我們楊家?倘若繼續將他留在族內,我們楊家還有什麼臉麵待在白石城?”
另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天衛已經代表十六個子弟向我反應,現在族內一致要求把他驅逐出去。否則楊家難在白石城立足!”
陳偉霖眼前一黑,險些踉蹌跌倒,心裡一陣絞痛,他聽出這是大長老和二長老的聲音。以前那個對他和藹可親的大長老和二長老,此刻竟要毫不留情的將他驅逐出去。內心的屈辱悲痛讓他覺得此生再無可戀,連生他養他的家族都要驅逐他,世界之大,又有哪裡是他陳偉霖的安身之處?灰暗侵蝕了他的內心,竟萌生死意。
一道輕輕抽噎的女子聲音響起:“各位長老倘若真的鐵了心要把他趕走,那也正好,凡哥正要辭去族長之位,我們一家三口浪跡天涯。我與凡哥自護他一生周全,不受人欺侮。”
“胡鬨!”大長老喝道:“一族之長,怎能如此兒戲,說辭就辭?”
陳偉霖心神俱震,隻覺枯寂沉死的心田中,忽然吹過一陣春風。他身體搖晃,扶著牆壁才勉強站住,腳下的細草發出瑣碎的聲音。
這時一道喝聲傳來:“誰在外麵?進來!”
陳偉霖捂著臉,撒腿就跑,隱隱中聽到母親在焦急的叫他:“天行……”
陳偉霖回到自己房間內,把頭蒙在被中哭了一場。想起父母對自己的疼愛,竟不惜要脫離家族。自己一個廢脈人,有什麼資格這樣拖累他們?他們期盼自己開啟十級靈脈,自己到頭來卻做了廢脈人,又有什麼資格麵對他們?他思來想去,反正家族已要驅逐自己,既然如此,自己乾乾脆脆的主動離開,也省得到時被驅逐的羞辱。
他打定主意,就開始收拾東西,當收拾到一半時,忽然想:楊家既已決定驅逐我,我不再是楊家的人,我此刻怎好再拿楊家的東西?
當即把收拾好的東西都放回原處,孤身一人,分文不帶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不願與任何人照麵,悄悄的從後門走了出去。他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怔怔的望著黑暗中的大宅。這所大宅是他以前賴以生存的家,給了他無限的溫暖,然而物是人非,短短幾個時辰之間,大宅就變得沉寂而冰冷。
他跪在地上,對著大宅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正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忽聽到前院傳來一道慘叫聲。星空月明之下,萬籟俱寂,這一聲慘叫極是突兀淒厲絕望。他想去看看,突然又停住,心想:“陳偉霖啊陳偉霖,你既不是楊家的人,還管他們做什麼?”抬起腳步剛走幾步,又聽到一陣慘叫,聲音悚然可怖,倒似是人臨死前發出的。
陳偉霖微微皺眉,楊家怎麼會有人發出這樣的慘叫?難道是父親他們在對家族的子弟施刑罰嗎?就算刑罰,也不至於如此慘叫!正思忖間,又是一道慘叫聲傳來,陳偉霖心頭掠過不祥的預感,心想:“彆人我不管,但爹爹媽媽卻不能不管!”立即轉步向著正院跑去。
路過拱形門時,陳偉霖發現黑暗中有人躺在地上抽搐。他走進一看,嚇了一大跳。那人竟是楊家的大管家,此刻整個頭顱都給人割下,鮮血激濺了滿地都是。屍體尚溫,死去不久。
正在這時,一道轟隆爆炸聲從正院花廳那邊傳來,隨後又轟轟兩聲,然後整個楊家忽地詭秘的安靜了。陳偉霖大吃一驚,那裡正是母親剛才跟長老們爭吵的地方,如果有敵人來襲,那母親勢必也遭到襲擊。
他此刻心係母親安危,全然不想自己去了有什麼用,快步就向那邊趕去。
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正院,一路上看到了數十個死屍,全部都是楊家的子弟。其中還有二伯楊仁,大伯等長輩。望著一具具熟悉的人都屍體,陳偉霖心頭越來越驚恐,黑暗中,腳步踉踉蹌蹌,仿佛正在可怕的地獄中奔逃。又好似身處噩夢中,前後左右,伸手不見五指。
來到花廳的側門,陳偉霖正想推開門進去,隻聽裡麵一道聲音歎道:“昨天早上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我們夫婦便明白定是你們的人。本打算開光之禮後脫離家族遠遁,想不到,想不到來的這麼快!”他聲音悲憤欲絕,顯然親眼目睹楊家被人誅滅,內心極為自責痛楚。
花廳內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你們這些惡魔花費如此大的心機,乾儘傷天害理的壞事,罄竹難書,終有一天會遭報應。”
陳偉霖大喜,這父親和母親的聲音,從他二人的口氣中聽來,並未受傷。
一道沙啞怪異的笑聲幽幽的響起:“我們是否要遭報應,便不用你們夫婦勞心了。告訴我們鬼樹在哪裡,或可放你們一條生路。”
楊凡和洛晴的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的聲音中都充滿著驚喜:“鬼樹……他……他還沒死嗎?”
陳偉霖心頭一震,鬼樹,鬼樹這個人,不正是後院靈堂裡供的那個人嗎?自己對那個人拜祭了十四年,名字真是再熟悉不過。
一道低沉粗獷的聲音道:“看樣子,他這些年來並未跟你們聯係。既然這樣,也就沒留你們的必要了!”
轟隆一聲巨響,讓整個楊家莊都顫動起來。
陳偉霖大吃一驚,剛待推門而入,一股龐大的能量衝破了門,將他吹飛了出去。
楊凡似乎遭到了強大能量的攻擊,發出一聲慘叫,然而他卻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激動欣喜:“他沒死,他果然沒死,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你們這些年定是每天都在擔驚受怕吧?哈哈哈,你們怕他解開信上的古海魔紋,看到裡麵的內容,當年你們便是為了這個原因,不惜動用大量高手來追殺我們,哈哈哈……晴兒……晴兒……我……我們……來世再做……夫妻!”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的一聲狂笑中,突然吐出一口鮮血,安靜了下來。
洛晴悲痛大呼:“楊郎!”
那低沉的聲音冷笑道:“要怪,就去怪爵靈王吧!倘若不是他,要找到你們還真不容易!”一道狂暴的巨炸宛似焦雷憑空響起。
陳偉霖被能量餘波衝擊,倒在地上,全身劇痛。聽到母親的悲呼聲,知道一直嚴厲卻不乏慈愛的父親已經死了。他不知哪來的力量猛然站起來,大叫:“媽媽!”
昔日精致的花廳早已被能量衝擊的破碎,陳偉霖很輕易的就看到母親正滿身鮮血倒在地上。陳偉霖原本流乾的眼淚,再次汩汩流出,那已不是淚,是撕心裂肺的血淚。
心臟如同被人用千百把刀鋒刺戳一般劇痛,以至於他都忘掉了隨著他快速奔跑,牽動傷勢所帶來的劇痛,忘掉了所有的痛。
擊殺楊家的,是兩個黑衣人,一個老者,一個鐵塔壯漢。老者的目光在昏暗中顯得陰森可怖,如電般掃了一眼陳偉霖:“還有活口?殺了他!”
他話音剛落,鐵塔壯漢想也不想的就扭轉巨大的戰馬大刀,罡風淩厲,仿佛要將時空劈為兩半,向著陳偉霖當頭砍下。
陳偉霖霎時間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縛著他,那仿佛一座泰山壓下的氣勢將他壓的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冰寒的刀鋒仿佛是死神的鐮刀,燃燒著血色的火焰,地獄的惡鬼吞吐著自己的爪牙。一股涼意從他的頭頂蓋,一直順襲到下陰。一瞬間,他已明白,自己將會被這把大刀硬生生的從中間劈成兩半。
他的腦海中如同放電影一樣閃現著十四年來的點點滴滴,這短暫的不足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他竟如同再次經曆了自己的一生。自從今天傍晚時成為廢脈人,眾叛親離,所有人都對他冷嘲熱諷,充滿鄙夷,連最好的兄弟,深愛的愛人也離他而去,唯一還依戀的父母也如今被人殘殺。
“陳偉霖啊陳偉霖,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你留戀的呢?”他陡然間平靜了下來,安然的閉上眼睛,嘴角劃出一絲解脫的輕鬆微笑。
正當他以為快要被人斬為兩半的時候,一陣‘咦’的聲音傳來,那龐大淩厲的刀鋒在離他腦袋三寸處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下。陳偉霖詫異的睜開眼,見這魁梧的黑衣人不但沒砍下,反而收回戰馬大刀。
他心中突然衝出一股憤怒之火,嘎聲大叫:“惡魔,為什麼不下手?把我殺了啊!”
壯漢盯著陳偉霖眉宇間的散逸著華燦金光的五輪金楓,冷笑道:“白石城的第一天才竟是個廢脈人,嘿,有趣,有趣。老夫的刀不沾廢脈人的血。”說完,將戰馬大刀插入身後的槽中,身體無聲無息的飄立而起,徑自向著外麵飛去。
那老者也淡淡的瞥了一眼陳偉霖,轉身飛走。
陳偉霖大聲尖叫:“混蛋,你們回來,回來把我殺了!有種就回來!”那兩人頭都不回,身影漸漸的融入星空之中。
“天……天行……”陳偉霖聽到虛弱的呼喚聲,一驚,連忙跑到母親身邊,抱起滿身鮮血的母親,哭道:“媽媽,你堅持一會兒,我出去找術士給你治病。”他剛才被能量餘波衝擊,身體受傷頗重,此刻幾乎要把膽汁給逼出來,也沒能把母親那不到百斤的身體抱起來。
洛晴無力的搖頭,美麗的臉上毫無血色,她歎道:“沒用了,好孩子!讓……讓媽媽再抱抱你!”
陳偉霖把頭埋在母親的胸口,大聲痛哭。洛晴眼角滑下兩行淚珠,輕輕的拍著陳偉霖的頭:“我苦命的孩兒!對不起,媽說……媽說要你護你一生周全,要食言啦!”想起兒子一個廢脈人,在這世界上唯一真心疼他愛他的自己也要離他而去,他將來該怎麼在這殘酷的世界中生存?洛晴心中充滿了哀痛。
“不……媽媽,你答應過的,怎能食言?你答應過的……”陳偉霖嘶啞地道。
洛晴輕柔的撫摸著他的頭發,目光無神的望著天空,喃喃道:“天行,天行,你知道,你的名字為什麼叫做天行嗎?”
陳偉霖抽噎道:“知道,是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句話。爹爹給我取這個名字,是想我永遠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外麵的天空突然亮了起來,火光衝天,濃煙被風吹散,蔓延了這座殘破不堪的楊家莊園。
洛晴明白那兩個邪派高手打算毀屍滅跡,她心中悲痛欲絕,牽動傷勢,劇烈咳嗽起來。咳嗽出的全是鮮血,還帶有內臟的碎片。
陳偉霖哭的更加厲害,隻覺在這短短的不足三個時辰的時間內,仿佛天塌下來一樣,一切都變了。世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色彩,濃煙滾滾,一切灰沉死寂,充滿著絕望。這裡還是人間麼?為何他卻如同身在地獄呢?
母子連心,洛晴撫摸著陳偉霖滿是淚水的臉,似乎能完完全全的體會到陳偉霖此刻內心的悲傷痛苦。淚水混著她臉上的鮮血,將她麵容抹的一片模糊,可是那雙眼睛中,卻流露出無限的慈母深情。突然間,她腦袋一清,精神一振,身體的傷勢似不是那麼嚴重了。
洛晴心頭雪亮,這是回光返照,她溫柔的笑道:“對,就是這個意思。媽……媽媽知道你心中有萬般的委屈,有無法對人訴說的痛苦。但是,但是你要答應媽媽,將來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向這八個字看齊,永遠都不要輕易放棄,好嗎?這……這是爹爹媽媽……對你一生的期望,也是……最後的期望。”
陳偉霖知道母親看破了自己內心萌生的死意,這番話實在是用心良苦。陳偉霖很想說以如今的自己,活在世間還有什麼意思?但又想母親即刻將要離去,自己橫豎都是死,又何必讓母親死不瞑目?
陳偉霖痛苦的閉上眼睛:“孩兒答應,將來無論遇到什麼事,絕不輕言放棄!”
洛晴似乎鬆了口氣,欣慰的點頭:“彆人看輕你,那是因他們不了解你,不明白真相。隻有真正了解你的人才會知道,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天才,這從未變過。”
陳偉霖哽咽道:“我不要做什麼天才,我隻要媽媽好好的活著……”
洛晴輕輕親吻著兒子的額頭,歎道:“傻孩子,天才之名並非單指在修煉上的天分,更是指內心的品格修養,麵對困難的人生態度。天行,以前的你,正因為這些同齡人都難以具備的優點,才使得你在武道的修煉事半功倍。你知道嗎?在彆人都以為你是廢脈人而離開你的時候,他們卻沒發現,你成為廢脈人的時刻,也正是你優點被放大突出的時候。媽媽不是在故意安慰你,而是堅信天無絕人之路,隻要你不放棄自己,為之奮鬥不息,老天總會給你一條生存之路的。便是最後死了,那也無怨無悔!”
所謂知子莫若母,洛晴的一席話,讓陳偉霖如同醍醐灌頂,冥冥中似乎改變了他最基本的人生觀。此刻他身處內心最悲痛的時刻,無心品味母親的臨終前的金玉良言,但並不妨礙他對這些話的深刻領悟。也許現在的洛晴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席話成了陳偉霖一生最深刻的寫照。
外麵的大火已席卷了過來,濃煙化作惡魔猙獰的臉,將整個楊家莊吞下。陳偉霖卻抱著母親,渾然未覺火海的到來。此刻就算是意識到,也已遲了,陳偉霖修為太弱,無法逃離熊熊火海。
洛晴的聲音漸漸虛弱了下來:“乖孩兒,握住……媽媽的手,媽媽……要送你最後一件禮物!”
陳偉霖不知道母親要乾什麼,便聽話的將母親的手緊緊的握住。洛晴原本灰暗的麵容忽然間變得容光煥發,仿佛再生了一般,充滿著一股聖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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